醉金盏 第161章

作者:玖拾陆 标签: HE 女强 爽文 古代言情

  阳光直直落在院子里,算得上春日雅致。

  不远处的厨房里备菜声音不绝于耳,给这份雅里又添了一份烟火气的俗,融在一块,莫名叫人觉得,进一步、退一步,好像都不太对。

  沉默了一阵,沈临毓才又开了口:“那在余姑娘看来,衙门能找到岑睦吗?”

  阿薇抬手提了茶壶,往两只已经空了的茶盏中添茶。

  透过氤氲的热气,她看了沈临毓一眼,声音不轻不重:“我认为,找不到。”

  京城西郊层峦叠翠,官道山道野路子数不胜数。

  岑睦能走到那儿,靠着的是翁娘子的几句话。

  可即便知道了岑睦曾顺着河道行走,但那处太长了,便是在河边转上七天七夜,也不知道人最终去了哪里,更别说真正动手的溪水,以及那密林深处埋得极深的土坑了。

  更何况,翁娘子是聪明人,她不会给阿薇找麻烦,更不会自寻麻烦。

  沈临毓闭了闭眼。

  这世上,要让一个人消失不见,说简单不简单,但说难也绝对不难。

  甚至比像冯正彬那样死得蹊跷又暧昧的要容易得多。

  他的手指扣着茶盏,热气扑腾到他的手掌心,他浑然不觉得烫,只是心中几番回转。

  有那么一刻,沈临毓很想问一问阿薇。

  有那么恨吗?

  恨到哪怕脏了自己的手也要在胜负的权衡上再加一道筹子吗?

  不是始作俑者的侯夫人,不是背后指点江山的岑太保,只是岑睦那么一个被余姑娘称作“没脑子”的“喽啰”。

  只是为了把胜势掌握在自己手里……

  “王爷,中午炸春卷,要尝尝吗?”

  思绪起伏间,沈临毓听到了阿薇的话,他倏然抬眸看过去。

  迎着他的是阿薇那双坦然又平静的眼睛,那刻骨铭心的痛处已经不见了,就像是沈临毓刚才看错了一般。

  “好,”沈临毓定了定神,“那就麻烦余姑娘了。”

  阿薇道:“酒肆开门做买卖,你吃饭付钱,我有什么麻烦?”

  说完,阿薇起身往厨房里去。

  说来,她也早就知道,成昭郡王这人直觉敏锐,岑睦“失踪”就不可能瞒过他,但她同时也清楚,西郊山林漫漫,岑睦他就是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王爷心里如何判断都不会是她的麻烦。

  况且,以这半年打的交道来看,眼下他们还算是“盟友”。

  厨房里人多,阿薇提了只小炉子出来到避风处。

  面早先就备下了,她洗净了手,试了下面团,确定合适之后往锅子里一张张烙着春卷皮。

  沈临毓走过来,靠着墙,双手抱胸,垂着眼看着。

  阿薇的手很稳。

  薄薄一张,一烫就好,出来的大小均匀。

  “什么都能做馅儿,但我母亲最喜欢荠菜肉丝馅的。”

  “我前几日出城就是寻野菜去了,不止是荠菜,别的也挖了不少,应季的东西不管是炒还是拌、又或是做腌菜都好吃。”

  “说起来,王爷挖过野菜吗?就是挖过、也是当玩儿的吧?”

  沈临毓低低应了声,意思不明。

  阿薇也不在意他应的是“是”还是“否”,继续说自己的。

  “我幼年很喜欢挖。”

  “身体不好,多是在屋子里待着,去了外头就新鲜,就算是看庄户们干活都能津津有味看上一天。”

  “冬日冷、夏天晒,就只有春秋能去转转,春天的野菜和秋日的果子都很有意思。”

  “母亲偏爱荠菜,我就会采很多。”

  “还没有正经学厨时,我就给她做凉拌的,母亲来庄子上看我,嬷嬷们洗菜焯水放盐放油,我拿筷子一搅就是我做的了。”

  “母亲就夸我,夸多了,我就什么都想学了,想变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

  阿薇说到这里顿了顿,低头调了调炉子的火,用力地抿了一下唇。

  刚才那些,是余如薇的曾经。

  随着年岁的增长,余如薇的手艺也仅仅停留在了包春卷、饺子、抄手上,有皮有馅,她只包起来,但那些都是陆念记忆里最好滋味的东西。

  “母亲是远嫁,她在蜀地吃得并不畅快。”

  “起先是不会吃辣被逼着吃,后来吃惯了,但人嘛,谁会不想念一口家乡菜?”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还是体弱多病的,没有儿子,她在家里困难重重。”

  “余家规矩又多又烦,我以前没见识,以为世家大族就是这样的,直到我跟着母亲回到京城,才是开了眼了。”

  “别说定西侯府,哪家公侯伯府都没有余家事多,再看王爷你和长公主、驸马,皇亲国戚都不讲究那些迂腐到臭气熏天的规矩。”

  “我在庄子上倒还能自在些,母亲在大宅子里度日如年。”

  “说穿了,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

  “年前陆致说,他小时跟着父母回淮南探亲,外祖家每年都好几封信送来,舅舅也进京看他们,我说我们在蜀地什么都没有,路远且不说了,信也没见着。”

  “我母亲和我外祖父一脉相承的脾气,不撞南墙谁都不会低头,母亲恨外祖父轻信岑氏、把她远嫁,外祖父怪母亲不听话、整日没事找事,他们两人犟上了,岑氏和我那舅舅就更想不起来蜀地还有那么一门亲了。”

  “谁想得到,后来余家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母亲走投无路向京中求援,她那么多年第一次低头,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心灰意冷,也是回来了才知道,外祖父和舅公家中凑的银票和药材被岑氏吞了。”

  “查明白了又如何?我母亲为此生生呕了两年的血,也生了重病。”

  “她的病情如何,王爷你只看我那外祖父的反应就大概能猜得到,脾气那么犟的外祖父都……他是真的被我母亲吓到了。”

  手上的面团越来越小,成了盘子里叠在一起的皮子。

  最后一张做得,阿薇又去拿了馅儿出来,坐在石桌旁包。

  “熟馅,”阿薇说着,把刚包好的一个递给沈临毓,“就年前王爷过来那回,我也给我母亲和陆致包春卷,陆致喜欢吃炸好的,我倒是偏爱这没有炸的。”

  沈临毓接了过来。

  他记得阿薇说的那次,他来说长公主年节里想来用饭的事。

  来得正巧,余姑娘给他也分了一盘。

  没有炸的春卷吃起来口感截然不同,更糯,少了油味,能吃出面皮的香。

  沈临毓两口咬了,视线落在阿薇包春卷的手上。

  他知道,很清楚地知道,这也是添筹子。

  余姑娘晓得瞒不过,也晓得无凭无证之下优势在她,所以她没有支支吾吾躲躲藏藏。

  不吐露任何与岑睦下落有关的事,但添筹子,以这春卷说旧事,想要得一个一边倒的成果。

  扬长避短,便是如此。

  谁都一样。

  沈临毓的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上。

  嘴角一弯,自嘲的笑一闪而过,他也一样。

  他不也是为了长兄才接了镇抚司衙门?

  他还能够干净,只是因为他是郡王,是镇抚司指挥使,他的声音能直达天听,他能够自己判断永庆帝的心偏向了何处。

  这是他的优势,他也是仗着他的优势做事,永庆帝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不在意什么、最忌讳什么。

  可饶是他,也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

  余姑娘说得对。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沈临毓多少能看到天色如何,其他人很多时候、只有落到了脑袋上,才知道那是雷霆还是雨露。

  他坐镇镇抚司,经手的多是朝廷官员的案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

  底下州府递上来的案卷里,经常会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状况,明明看起来有很好的处置方式,却选了条鱼死网破的路,叫人嘘唏不已。

  是他们癫吗?

  不见得。

  更多的是那条好路子坎坷难行、甚至走不通。

  余姑娘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从前的经历,没有让她看到公平。

  能把她母亲好好的一个人逼出癔症来,得是多么大的委屈和苦痛?

  就像是经历过饥荒的人,一生怕断粮,所以,能把骰子握在手里的时候他们绝对不会松手。

  余姑娘早前就直言过,为了扳倒岑太保,她什么手段都会用。

  接近岑睦,套话、甚至……

  都是添砖加瓦的筹子,因为下决断的是永庆帝,筹子不够,前功尽弃。

  所有皮子都包好了,阿薇端着盘着进厨房。

  里头人多,厨子们已经慢慢开始忙碌起来了。

  沈临毓没有进去,以免挤着厨子们做活,他就坐在石凳上,透过窗户往里看。

  油锅热了,春卷下锅噼里啪啦一阵响。

  沈临毓一瞬不瞬看着,复又问自己:易地而处,会如何?

  今时今日,若是面对着巫蛊案,在说服永庆帝的时候,他会做到哪一步?

  会不会把一个必死无疑的人扔到权衡上去当筹子?

  春日暖阳下,沈临毓想起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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