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26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忧心林钰觉着他败家,一边看她的脸色一边斟酌着道:“若支不出五百,三二百也可。”

  林钰眉心还是蹙着,李鹤鸣却不肯让步了,理直气壮道:“男人离家在外,身上二百两银子还是要有。”

  林钰叹了口气,她起身走到妆台前,从自己妆奁底下小抽屉里的一叠银票里随手取出了张一千两的,想了想,怕他打点人不够用,又抽了一张一千两。

  她将足足翻了四倍的银票递给李鹤鸣,认真道:“五百两怎么够,你在外做事,上下打点少不了要用钱,身上一二千两银子是要有的。”

  李鹤鸣挑了下眉,把银票揣进了怀里。

第0063章 (63)她没胆子在李鹤鸣头上动土颜

  汲县远离都城数百里,李鹤鸣这一去,便是差事办得顺,也少不了要一两月的功夫。

  枕边突然少了个人,林钰一人掌家,有时不免会觉得府中过于清静,好似一切都变得空落。

  但闲不过半月,那被李鹤鸣驱出府邸的寡嫂徐青引突然呈了拜帖登门,托词寻得也叫人挑不出错,说是想在祠堂为李鹤鸣逝去的大哥李风临上一柱香。

  李家二子,李风临与李鹤鸣却养得大不相同,李鹤鸣一岁抓周摘了他父亲头上的官帽,自小是照着世家公子的模样养的,若生无变故,想来如今该和林靖一般周旋于汹涌官场,实施心中抱负。

  而李风临却是天生将才,生来该站在擂鼓鸣天的疆场之上。

  李风临三岁持枪,七岁入兵营,十四岁上战场,十七岁冬日北元袭扰边境,大军受困,远在后方的李风临得知消息,当即冒死抗命领了三百亲兵于诡风寒雪之中从外方突破了敌军包围,持一杆银枪,在漫漫沙雪中为大军打通了一条生路,从此一路杀成了又一位叫北元忌惮的李家将。

  林钰生得晚,无幸得见少年将军的英姿,但每每听旁人提起李风临时面上流露的惋惜,也能猜得几分李鹤鸣这位兄长该是如何卓尔不群。

  林靖多年前倒见过李风临一面,李风临那时恰十八岁,乃是都城里无数春闺的梦中人。林钰问他李风临是如何模样,林靖只用了四个字来形容:烈如山火。

  许是林靖天生与李家人不合,他说罢这样一句就不肯说了,后来林钰才从秦湄安那处得知,她年轻时如都城中其她情窦初开的姑娘一样,曾仰慕过这位少年英雄,两家还说过亲事,可惜她当时年纪小了两岁,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她说这话时并不避讳林靖,林靖听罢,气得在一旁冷哼着喝闷酒,秦湄安又是一通好哄。

  如今众人提起李风临,少不了一句天妒英才,只可惜这位少年将军早早陨落在了边境苦寒的黄沙之下,至今不见尸骨,如今祖坟中立下的也只是一座衣冠冢。

  听陈老说,李风临当初与徐青引在三月春日成的亲,满城迎春花开得绚烂。

  徐青引乃李风临亡妻,春来她想在李风临的牌位前上柱香,林钰没理由拒绝。

  徐青云上门这日,着了一身素净白裳,乌发鬓云间插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银簪。

  不知是不是因为未着粉黛的原因,比起上回相见,徐青引面色看着有些倦怠,明明也才三十不到的年纪,眼角却已生了细纹。

  想来她离开李府自谋生路后,过得并不如在府中时惬意。

  林钰见她下了马车,款步迎上去,浅笑着道:“阿嫂来了,近来可安好?”

  徐青引的手段林钰已经领教过,她既然专程挑了李鹤鸣不在的日子登门拜访,若说别无目的,林钰半点不信。

  徐青引表面功夫向来做得不错,她快步上前,热切地执起林钰的手握在掌心,一起往祠堂去,仿佛两人是一胞同出的亲姐妹。

  前尘往事徐青引好似忘了干净,一句不提,只道:“日子横竖都是这般过,好与不好也都过来了,谈论它做什么。只是同妹妹许久未见,倒叫我有些担心。”

  她这话没头没尾地只说一半,引鱼上钩似的等着,林钰不动声色地笑着应了她的话:“阿嫂担心我什么?”

  徐青引转头诧异地看着她:“妹妹不知道吗?”

  林钰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表情:“阿嫂不说清楚,我哪里知道。”

  徐青引叹息一声,挥手屏退身后紧步跟随的侍女,压低了声音同林钰道:“坊间在传妹妹的闲话,妹妹不知吗?”

  林钰摇头。

  她这模样好似没经过祸事的大家闺秀,睁着双秋水似的眼,看着天真得很。

  徐青引也不知信没信,但接着说了下去。她迟疑着道:“这话我也不知该不该说给妹妹听,怕说了无故惹妹妹烦心。”

  她顿了顿,看着林钰忐忑的神色,道:“那日我去市上挑布,听见店中有几名长舌妇人在说妹妹嫁与二郎时,并非……并非完璧之身。”

  林钰倒吸一口凉气,蹙眉道:“这是哪里来的胡言,平白坏我名声!”

  徐青引叹气:“我也不知,只是听见那两人在说罢了,妹妹家风严谨,我是知道的,就是怕有人当了真,闹到二郎耳中去。”

  徐青引尤嫌林钰心头火烧得不够烈似的,又道了一句:“那些人讲得有板有眼,连妹妹成亲时帕上没落红这种话都讲得出来,好似守在妹妹房中瞧过似的。”

  话音一落,林钰立马变了脸色,她从徐青引掌中抽出手,慌忙道:“胡说八道!阿嫂可千万不能信。”

  林钰这怕事的惊慌模样在徐青引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她一副为她着想的关怀神情,点头道:“自然,嫂嫂晓得。”

  两人说着话,已到了祠堂,林钰上罢一柱香,之后便离开将此地留给了这对阴阳相隔的夫妻。

  徐青引素来爱搬弄是非,当初她几句话断了林李两家的姻缘,如今又故技重施来林钰面前嚼舌根。

  可林钰不是蠢货,今日坊间传言的鬼话她是半个字不信,在徐青引面前装作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也不过顺势而为,想看看她藏着何种目的。

  泽兰不懂这些,当真以为徐青引这些话是从外面听来的,忍不住问林钰:“夫人,如今怎么办啊!外面那话传的也太难听了!”

  林钰失笑:“无需仅听她一张嘴胡说,我们在外何时听人说过这些话?”

  泽兰不解:“那元帕的事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林钰道:“想来府中有人与她通信,又或者那元帕的事本就是她从中搞的鬼。”

  泽兰听后更加放不下心;“那她既然知道这事,以后若是传出去可怎么办啊!”

  “她不敢。”林钰道:“这话传出去坏的不只我的名声,更是李家的尊严。李家那些年已受诸多非议,李鹤鸣如今恨极了多嘴多舌之人。这话今日流入坊间,锦衣卫明日便能查到她身上,她在我面前说这些话,或是觉得我糊涂好拿捏。”

  林钰说着,抿唇轻笑了笑:“但她定然没胆子在李鹤鸣头上动土。”

第0064章 (64)牌位颜

  李府祖祠里供着数不清的祖宗灵位,因担心风雨蚀坏了木质牌位,祠堂窗扇常年由帘帐遮得严实。门一掩,气氛厚重的祠堂便在静谧之下凭空生出了两分叫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香火细烟缭缭,昏黄的烛火模糊照亮牌位上一个个或熟或生的名姓,徐青引跪坐在蒲团上,面色淡然地看着最下方写着“李风临”三个字的灵牌。

  她的侍女远远站在亮光透入的门口,目光胆怯地扫过左右墙角的昏暗处,面色有些忐忑,显然有些害怕这供奉亡人的地方。

  徐青引平日烧香拜佛,好似信奉鬼神,此刻倒是半点不怕。她点燃黄纸丢入丧盆,一张一张烧得慢,每一张都撕开了才扔进去,落入盆中的一瞬便被火苗焚成了灰。

  民间有种说法,纸钱若是没烧透,下面的人也就收不到。

  徐青引脸上没了方才见林钰时的热切笑意,火光晃过冷淡疲倦的眉眼,一身白裳,看着倒像个女鬼。

  她低声对着李风临的牌位道:“别怪我这几月不来看你,年前你那好弟弟将我从府里逐了出去,我不便来李府,今后怕也不能常来,这钱你自己在下面省着些花,用光了可就没有了。”

  她一番话说完,祠堂又安静了下来,侍女不敢在这时候搭她的话,那冰冷的灵牌自然也不会回答她。

  徐青引显然已经习惯了此刻这般略显冰冷的静谧,她也不需要旁人应她的话,继续道:“别怪我吝啬,怨我为什么不给你多烧些,我也没多少银子。你知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留给我的铺子生意不太好,勉强能维持生计,再多也没有了。”

  “对了,前些日我回了趟娘家,来回路上耗去快二十日,想着回家看看家人。可拿不出钱,到哪都受嫌,往日一口一声‘姐姐’喊得亲热的铭哥儿不再热络,爹娘看我的眼神也颇嫌弃,话里话外都在怨我怎么如此没用,连你们李家这到手的金柱子都抱不稳。”

  徐青引话声略显悲凉,说到此处竟还笑了一声:“他们只会埋怨,哪知我没下过功夫,我都已放下脸皮甘愿给你弟弟的做妾室了,可人家不要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絮絮叨叨地对着死人的牌位话着家常,仿佛她那早亡的夫君还活着,可那毫不避讳的话却叫门口的侍女听得心头发麻,她忍不住道:“夫人,这话若叫郎君的在天之灵听见了,怕是要怪罪。”

  徐青引沉默了片刻:“……在天之灵?”

  她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房顶,似要看看这灵在何处:“他若当真在天有灵,为何这些年就只是冷眼看我在世间受苦,连场梦都不肯托给我?”

  她低下头,嘲弄地勾了勾嘴角:“当初爹战死,他远在关外,婆婆一病不起,二郎又年幼,是我伏低做小去同外客周旋,受尽百般刁难。我遭人口舌,受人唾骂时他在哪?我无人依傍被外人怨恨时他又在哪?”

  她说着,语气里透出分恨意,眼中也不由自主浮了泪:“有哪个女人如我这般,嫁与夫君多年只见过寥寥数面,到死连副尸骨都看不见!在李府最难之时,我不躲不避,同甘共苦,已是仁至义尽,他一走了之落得个轻松,不想活着的人是哪副鬼样子,如今有什么资格怪罪我?!”

  侍女一路看着她熬到今天这地步,亲眼目睹这些年的不易是如何一步一步锉磨掉她的好脾性,见她对着郎君的灵牌痛诉,也跟着红了眼。

  徐青引偏过头去擦了一把泪,发间银簪滑出,摔落在地,发出“噌”一声脆响,她回头怔怔看着摔在盆边的银簪,半晌没动。

  侍女见此,忙上前捡起银簪递给她,徐青引颤着手接过,低声道:“出去吧……”

  侍女担忧地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夫人……”

  徐青引背对她摆了摆手,像是再压不住泪意,声音哽咽道:“出去吧……我同他说会儿话。”

  侍女“嗳”了一声,只好应下:“是,夫人。”

  房门在身后缓缓打开,发出咯吱的涩耳长响,明媚春光流泻进屋,照在徐青引素白的衣裳上,但很快,这光又一点点在逐渐合上的两扇门见收成一束,“砰”的一声,消失不见。

  祠堂重新归于平静,徐青引跪在蒲团上,低头仔细抚摸着簪上雕打的迎春花:“这簪子,是你当初在边关亲手一点一点打了带回给我的,这么多年,我一直收着。”

  她掏出丝帕轻轻擦去迎春花瓣上几乎瞧不见的一点尘灰,又将簪子插回了发髻中:“从前你远在关外没法护我,我不怪你。只是如今我要为自己求,若伤了你们李家,你也不要怪我。”

  她像是怕他不答应,又看着他的牌位缓缓重述了一遍:“你不能怪我,李风临,我嫁给你时,是想着一生一世和你好的。”

  她盯着牌位上“李风临”三个字深深看了一眼,而后站起身朝外走去,决绝的话音留在身后:“你要是不肯,那就化成厉鬼亲自来收了我。”

第0065章 (65)缠人颜

  微风拂过祠堂前院高大繁茂的林木,徐青引离开后,檐上被马尾榕枝叶遮掩的一角悄悄钻出了一个身影。文竹抬袖擦了擦趴在房顶偷听时被瓦砾蹭脏的脸,环顾了一圈院中,见四下无人,三两下抱着马尾榕利落爬下来,赶紧往林钰的院子去了。

  房里,林钰正在喝今日的药食,听罢文竹的话,轻轻蹙了下眉:“她是这么说的?”

  文竹点头:“是,不过她话只说了一半,也不晓得她究竟是想做什么。”

  文竹今日在那檐上猫了快一个时辰,泽兰听他说话嗓子干得厉害,给他倒了杯温茶,文竹接过来两口灌了,叹道:“不过我方才听徐夫人那话,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死了夫君,娘家又不在都城,日子着实难熬。”

  泽兰屈肘撞他,不满道:“你吃夫人的用夫人的,怎么还帮她说话。”

  林钰道:“无妨,文竹说得不错,那几年李府上下过的都不是松快日子。阿嫂又丧夫,一个女人难免受苦。”

  她思索了片刻,同文竹道:“你去问问陈老,徐青引在府中时哪些人服侍过她,将那些人一一查一遍,看看在我入府之后他们当中谁仍与徐青引保持着联系。”

  文竹些许不解:“夫人为何突然想起查这事啊?”

  泽兰明白林钰这是要查查成亲那日丢失的元帕之事,她伸手推文竹出去:“叫你查你去查就是了,怎么那么多话。”

  文竹被泽兰推着小步往外蹭,“哦”了一声,回头道:“那我去了夫人。”

  林钰笑着点头:“去吧,办好了替你和泽兰做亲。”

  泽兰烧红了脸:“夫人!”

  文竹也红着耳朵,但答的却是:“好哇。”

  李鹤鸣离家不过半月,林钰已收到了他数封来信,算算时间,估摸他在前往汲县的路上便开始书信送回来。

  信中大多记述的是些小事,譬如他沿途经过何地,见过何种光景,就连某日夜间赶路撞见一只趴在路中央不让的花鹿这种芝麻事都写。偶尔信封里还会稍带一支沿途摘下的花叶,不过送到时多已经焉了。

  他信送回几封,每次写得却不多,无论多少事,都只书一页信纸,而信上最后一句永远是:记得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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