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玉 第9章

作者:长青长白 标签: 古代言情

  梅与蜡梅相似,却非同一品种。林钰出门出得急,离开时杨夫人还在府中,她此刻见了这梅树,不由得想起杨夫人赠来的那株蜡梅,心里猜测着也不知母亲还回去没有。

  她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听说杨家往林府搬了一株名贵的檀香梅。”

  林钰思索得入神,陡然听见旁人的声音,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她转身透过薄纱看去,绣春刀飞鱼服,身高腿长,面相俊冷,不是李鹤鸣又是谁。

  自那日街上一别,林钰已有半月未与他见面,只偶尔在家里会从父兄口中听说起他的名字,大多都与王常中的案子联系在一起。

  王常中一案未结,李鹤鸣该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今日林钰登门也只是存了侥幸,没想他当真在府中。她敲门时本都做好了如若他不在,再跑一趟北镇抚司的打算了。

  林钰有求而来,被吓了一跳也未多言,咽下胸口震得厉害的心跳,屈身行礼:“李大人。”

  她面前垂着白纱,李鹤鸣透过白纱看去,只觉得她皮肤白得不见血色,唇倒是润,透着抹梅花似的红。

  他绕过她往院中走去:“林小姐不在家赏花,跑到我这李府来做什么?”

  林钰抬腿跟上,他步子大,一步她得迈两步,他也不等,进了院子在梅树下的石桌坐下,拎起旁边炉上温着的热茶给自己倒了一杯。

  林钰听他说起杨夫人,心中难免有些震惊,她道:“锦衣卫当真是耳聪目明,杨夫人尚在林府,李大人这儿就得到了消息。”

  “吃这碗饭,耳目不利,锦衣卫早该废了。”李鹤鸣说着从茶盘里翻出一只倒扣着的茶杯问她:“喝吗?”

  林钰想了想,“嗯”了一声。她慢慢坐下,取下帷帽放在桌上,从李鹤鸣手里接过热茶:“多谢。”

  刚烧沸的水,入口火烫,林钰饮得慢,吹上好一会儿才抿上一小口。

  李鹤鸣也不催她,等她润过嗓子放下茶杯,才出声问:“林小姐还没答今日上门要做什么?”

  林钰觉得他是故意的,她登门时陈老问也不问她来找谁便将她领进了门,显然是知道她要来。

  她道:“李大人不知吗?那为何你家中仆从径直便将我领到了这院前。”

  李鹤鸣瞥她一眼:“登我的府门,不论来的那方客都会领到这院子来。”

  林钰不解:“都不问问来人身份吗?若是来者不善,难道也迎进来吗?”

  李鹤鸣淡淡道:“锦衣卫一身恶名,谁敢来我府上寻不痛快?”

  的确,林钰心道:做官的哪个谁敢惹他。

  林钰问:“那若是来见你家中阿嫂的呢?李大人也代为相迎吗?”

  李鹤鸣饮了口茶:“她已经搬了出去。”

  林钰听得这话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这一路感受到的静谧感是从何而来,若这府门里有个女人,大抵是不会清冷成这样的。

  她几番话都被李鹤鸣轻飘飘打了回来,林钰这才意识到是自己自作多情,误以为李鹤鸣在等她拜访,她正欲赔礼,却见李鹤鸣像是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层,抬眸看向她:“林小姐难不成是觉得李某刻意在府中等你登门?”

  心思被拆穿,林钰面色一红,不自在地眨了下眼,她垂首道:“是我唐突。”

  天底下大抵没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林钰一时耳根子都红了,可她说罢,却又听李鹤鸣道:“算不得唐突,我的确是在等你。”

第0021章 (21)筹谋

  李鹤鸣几句话玩猫似的逗林钰,绕得她脑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抬头愣愣看向李鹤鸣,他面色浅淡,好似不觉得自己说了句多暧昧的话,神色如常地提着茶壶往她面前的杯里添满了热茶。

  林钰说不过北镇抚使这张审罪臣的嘴,也不敢再瞎猜他话里的含义,免得又闹笑话。

  她肃了神色,提起正事:“李大人托人送来的信我看了,信中说王侍郎在审讯时提起了家中父兄的名字,能否请大人告知一些细节。”

  这要求太冒失,若被人知晓李鹤鸣泄露案情,他的人头怕来日便要血淋淋地挂在城门楼上,林钰也知道这一点,忙道:“不敢连累大人,只求李大人挑些不紧要的讲。”

  林钰心中惶然,李鹤鸣以权谋私却谋得比她还坦荡,他的目光在林钰焦急的面色上停了一瞬,开口道:“多的不能透露,你只需知道,王常中口中出现过的名字,少不了要往诏狱走一遭。”

  林钰听见这话,胸口一紧,随后又斟酌着道:“听起来,王侍郎不只提起过家父与家兄的名字。”

  李鹤鸣道:“是不止。”

  林钰蹙眉:“若王常中故意拉人下马搅乱案情,难不成所有官员都得跟着落狱吗?”

  话音落下,一道锐利的视线直射向她双眸,林钰放在膝上的手握紧了拳:“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鹤鸣看了她一会儿:“没有。”

  他在心里道:倒是聪明。

  林钰猜得不错,王常中此番不止提起林家父子,而是一口乱咬了两京十三省大大小小四十多名官员,其中多的是清白臣子,总不能全部关进诏狱。

  不过……

  李鹤鸣转了转手中的茶杯,问林钰:“林小姐敢赌吗?”

  他没告诉林钰当朝三公的名字皆在王常中的供词之中,也没说林家父子在这四十多人中并不起眼,而是道:“那供词上官员的名姓无数,林公与林侍郎的名字可以清清白白,也可用朱笔圈了呈到圣上案前。”

  林钰听罢忽地站起来,不解道:“李大人这是何意?!”

  李鹤鸣神色淡淡道:“没别的意思,秉公办案罢了。”

  他面色坦然,可这话落进林钰耳中,分明带着股威胁之意。

  北镇抚使的权利有多大林钰并非才得知,可却是今日才体会到权势压顶的胆寒,她慌了神:“既然这中间有转圜的余地,李大人能否……”

  李鹤鸣似知道她要问什么,他神情浅淡地看向她,直接打断了她:“凭什么?”

  他不是第一次问这话,此前两人在灵云山上,他也这样问过她。林钰仍记得他话语后半句:我与林家非亲非故,为何要涉险帮你?

  冷风吹过庭院,茶盏白雾忽而散去,林钰看着李鹤鸣那张从来冷傲无情的脸,明悟了他话中之意,也忽然明白过来他为何送信与她。

  北镇抚司受皇上差遣,向来心冷如铁,他李鹤鸣身为真龙爪牙,怎会突发善心,当真好意提醒她。

  林钰防备地看着他:“我原当李大人好心,原来是另有筹谋。”

  李鹤鸣被她拆穿心中所想,也不恼怒,反问:“李某若好心,能得到什么?”

  林钰并非伸手乞白食之人,她道:“自然是尽我林家之权财,涌泉为报。”

  李鹤鸣轻笑了一声:“权财?李某哪样没有。即是没有,也自会自己去挣,无需从旁人手中求得。”

  他抬起眼睫,漆黑的双眼直直盯向林钰,深眸映照出她的面容,他缓缓道:“林小姐知道李某要什么,这天底下,也只有林小姐能给。”

  他气势迫人,逼得林钰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捏紧了袖口,避开眼不敢看他:“李大人官至北镇抚使,乃帝王鹰犬,要哪家的女子没有,为何……为何就是执着于过去呢?”

  她这句“帝王鹰犬”必然不是在夸他,李鹤鸣没什么情绪地勾了下嘴角:“那林小姐想清楚了再来找李某吧。”

  他道:“不过林小姐最好快些做决定,迟了,可就不是这个价了。”

  他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好似知道林钰必然会再来找他。

  热茶渐渐在冷风里凉下去,林钰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谈判桌上的筹码,可单单凭王常中几句供词,显然还没有危急到林钰押下自己做赌注的程度。

  她无话可说,拿起桌上的帷帽,羞恼地离开了此地。

  等林钰回去后,林府依旧安适如常,林郑清与林靖说起朝堂之事时,朝中似乎并无任何异变。林母还在晚饭时说起杨夫人赠花的事,好似一切都只是李鹤鸣在故意恐吓林钰。

  可李鹤鸣不会做无把握之事,林钰不安又侥幸地度过了数日,五日之后,她终于明白过来李鹤鸣那句“迟了”是何意。

  在一个寻常如故的午后,锦衣卫突然奉旨拿了杨今明的父亲杨侍郎入狱。

  而后不足三日,锦衣卫千户卫凛带人抄了杨家阖府。

  一直以来风平浪静的应天府,终于在这梅香漫天的日子里,迎来了百官畏怯的寒冬。

第0022章 (22)她该求谁

  时隔数日,林钰再次拜访李鹤鸣,俨然已是另一番心境。

  她还记得那日杨夫人与母亲在林府饮茶畅谈,言笑晏晏,对即将临头的祸难毫不知情。而不过几日,杨家就已物是人非。

  今早母亲与她说杨今明也在昨日被锦衣卫从大理寺押回了诏狱,杨家大大小小无一幸免,府邸都已被搬空了。

  如今朝中上下人人自危,谁又说得清昨日的杨家,不会是明日的林府。

  此次登门,陈老仍将林钰领到了那座清冷的院子,天气一日比一日严寒,这座湖水环绕的院子倒似比外头温暖几分,上日来时那棵露了花苞的梅树,如今已绽开了艳润馥郁的梅花。

  李鹤鸣尚未回府,林钰便只好孤身在这儿等,陈老替她烹了壶热茶,烧起了火炉,便离开了。

  林钰取了帷帽,坐在石凳上看壶嘴缕缕升起的白雾,心里装满了杨家的事,没半点心思饮茶。

  她来得匆忙,连袖炉也没带,手脚在来时的路上冻得发僵,此刻在炭炉旁烤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暖过来。

  院中梅香扑鼻,茶香清雅,若不是身处下风,以求人的心境前来,林钰倒很愿意在这儿静静地饮一杯茶,赏一赏花。

  冬日天阴得不见日头,林钰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才终于听见院门处传来了声响。

  步伐沉稳、快而不急,是李鹤鸣的脚步声。林钰得出结论时,自己都有些惊讶竟然能听出他的声音。

  她站起身来,回过头,低头恭敬又忐忑地行了一礼:“李大人。”

  李鹤鸣似刚从诏狱回来,身上一股子阴冷的血腥气。李鹤鸣见林钰的目光在他染血的靴上停留了一瞬,道:“若是想问杨家的事,便问吧。”

  林钰没想他会这么说,她握了下拳又缓缓松开:“杨家……是因王常中一案入的诏狱吗?”

  李鹤鸣应道:“是。”

  他没坐下,而是蹲在炉子旁,取下茶壶,用火钳拨了拨烧透的碳,火星窜出,险些掉在林钰的裙子上。

  她急急往后小退了半步,站稳后望着李鹤鸣被火光映红的俊逸侧脸,顿了顿,又问:“与你有关吗?”

  这话令李鹤鸣动作倏尔停了下来,他半蹲在地上,回过头,双眼沉沉看着林钰:“杨家结党营私,以职权之便从水务捞银,该是他杨家的错,你怪在我头上?”

  他分明在仰望她,可气势却分毫不弱,锦衣卫总归是打杀惯了的,轻飘飘一眼也看得林钰心头发紧。

  他从她身上收回视线,从一旁的碳筐里拣起几块果木炭扔进炉中,将炉子放回去,站了起来。

  他说得好似有理,可林钰也并非无缘无故这么问,她抬头看向他:“阿兄说过,杨家犯的案是好几年前的事,且仅是杨侍郎的过错,如今杨家却是阖府落难。杨家当时逃过一劫,却偏偏在此刻出事,若与李大人无关,难道是上面……”

  李鹤鸣冷声打断她,朝着皇城的方位一拱手:“北镇抚司尊陛下令,一言一行皆由圣意定夺,林小姐当心祸从口出。”

  他“圣意”二字咬得重,几乎把答案明明白白递给了她。

  林钰越是为杨家不平,李鹤鸣嘴里越没个舒心话,他道:“李某不过一介冷血无心的鹰犬,这话可是林小姐上次来亲口骂的。李某谨记于心,夜夜回味,半字不敢忘。林小姐认定李某小人无耻,要将这事算到李某头上,也不是不可,只是……”

  他看着她低垂着的眼,缓缓道:“只是林小姐要想好了,今日究竟是来做什么,若做错了事说错了话,别让李某找着时机讨回来。”

  还能如何讨回来?林钰今日入这院门,就已是矮了半截身的人。

  她今日有求而来,自然要懂得知进退,李鹤鸣此刻吓了她几句,她便立马偃旗息鼓了,撇开视线望向别处,妥协道:“……我不问杨家的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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