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金娘子 第167章

作者:月下兰舟 标签: 古代言情

  还有,两家之间夹着元敬一条性命。

  温婉不能拍着胸脯打保证…元敬那事天衣无缝,若东窗事发,她和程允章只能变成敌手。

  “愣着做什么?”程允章扭头看那小娘子,唇角勾笑,眼底仿佛有一滩荡漾的春水,“天不怕地不怕的狐狸师妹也有裹足不前的一日?”

  温婉仰头,摆脱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眼神变得果断,“走吧。”

  天大的事,也得过了今日这场翻异别勘。

第252章强龙

  翻异别勘是大陈朝的一种诉讼审判制度,指在官司中犯人推翻原有口供,亦或是犯人家属代为伸冤,司法机构重新复审,是大陈朝慎刑精神的体现。

  属转运司下的提点刑狱司主管便是负责翻异别勘的机构。

  也就是说,今日这案子不必经过播州知府严守礼之手。

  姚世真昨夜曾来过家中,将今日的流程和注意事项都一一告知。

  今日负责翻异别勘的是提点刑狱公事,名唤熊代平,对于温维明的案子一清二楚。

  性格圆滑的人无法胜任刑侦工作,这位熊代平便是出了名的刚直不阿,也是他在之前的判决中和严守礼起了冲突,严守礼认为温维明奸污良家妇女罪证确凿,熊代平则觉得案子有疑点,不应仓促结案,两个人争锋相对,严守礼官大一级,最后一锤定音。

  否则一般的强奸罪也不至于判斩刑。

  而翻异别勘便不经过严守礼,只经过熊代平一人,只要证据充分,便宜爹翻案不是问题。

  也就是说…今日的局面对温婉大为有利。

  这些都是昨夜义父为她现补的功课。

  温婉等了大约片刻,终于等到证人到齐,这颗心才算是真正落下。

  人证巧娘一看见她便冲温婉挤眉弄眼,甚至还不停往程允章脸上瞅,“这就是你那位…花心的夫婿?”

  程允章:???

  温婉低咳一声,“巧娘,今日来传你作证,捡你知道的说,别东拉西扯。还有,这位是我师兄,有个举人身份,上堂也便宜。”

  而罗大夫、房主和那位確商也一一到位,温婉向众人郑重福身,“今日之事,事关我父亲性命,上堂之时我绝对不为难各位,诸位只需要实话实说,将那一夜听到的看到的如实告知熊大人即可。在此我先谢过诸位。”

  程允章将裹着红绸的鼓槌递给温婉,眼前男子的眸色如水,却坚定,如暖阳包裹着温婉,“师妹,开始吧。”

  这锤鼓是个力气活,更何况那面鼓悬挂高处,屠二爷担心温婉体力不支,伸手接过:“程公子,我来吧。”

  “不必。”小娘子眸光定定,“我来!”

  便宜爹,我来救你了!

  片刻。

  播州府衙边的鸣远鼓重重敲响!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响彻整条街道。

  这一声,吸引了长街上百姓驻足,更是叫不远处茶楼上等着的温家众人心里发紧。

  这一天,总归是到来了。

  府衙本就处于播州城内中心位置,街上车水马龙,又是晴空的上午,无数百姓如流水一般朝着府衙聚拢,听着那小娘子一边锤鼓,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

  “苦主温维明长女温婉替父伸冤,请提点刑狱司翻异别勘!重审我父亲奸污良家女子一案!”

  “苦主温维明长女温婉替父伸冤,请提点刑狱司翻异别勘!重审我父亲奸污良家女子一案!”

  一声一声,一声比一声清亮,一声比一声高亢!

  老百姓停在门口,纷纷伸长脖子朝里面探,有那不知情的拽着身边人就问:“这是咋了?”

  “没听到吗?温家小娘子要替父亲翻案,请求提点刑狱司重审她父亲的案子!”

  “她父亲?温家小娘子——”那人脸上一下来了兴趣,“我知道!就两个月前,那个奸污寡妇的酒商是不是?”

  “不错。人家女儿从平县赶过来,瞧那情形…怕是带了新的证据呢!”

  “哎哟,你别说,上次审案我看了全程……”说话的是个本地土著,一出声便吸引周遭人的注意力,“当时有酒商和那百花楼那老鸨的证词,罪证确凿,就是那温老头酒后失德奸污良家女子,这案子板上钉钉,没啥可翻案的!”

  “这年头啊…只要判了死刑的都说自己冤枉!横竖都是死,让案子重审还能拖延砍脑袋的时间,何乐不为?”

  旁边有人反驳他,“这位大哥,你可说错了!那温老头不是酒后失德,而是蓄谋已久!不是说他生不出儿子吗,他害怕偌大家业无人继承,是他听说那寡妇那地好,能生儿子,才对那寡妇下手的!不曾想,那寡妇竟是个贞洁烈女,两个人抓扯中寡妇才跌下栏杆失足摔死的!”

  “不是说那寡妇是自己跳下去的吗?”

  这楼已经歪得不成样子,伴随着阵阵激烈的鼓声,百姓的话题越来越偏。

  “没儿子啊?那是真可怜,你说一个鳏夫、一个寡妇,两个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姓温的何必如此猴急?他家中既不缺银钱,何不将那寡妇抬进去做小,人家王寡妇未必不乐意,瞧瞧这事儿闹得!”

  有人笑得浑浊,“王寡妇还有三个儿子呢,给三个儿子找个新爹,再生个小的,两全其美的事儿!”

  “哎哎哎,那小娘子进去了!快快快…咱们也去瞧瞧热闹去。”

  魏峥如今常驻播州,这件事对于温婉是不小的麻烦,对于播州的官场更是。

  魏峥掌管天水府一带军政要务,掌釐治军民、综制文武、察举官吏、修饬封疆之责,但并州倭患频发,自魏峥上任督抚一职后,其督抚院一直设立在并州,日常办公也是在并州。

  天水府下面的州县只需时有汇报,拿不准的事情请示决断即可。

  别说,远香近臭,天水府的几个州县早已习惯这种模式。

  然而现在,这煞神前两日不知哪般,一纸文书发往播州府衙,让府衙临时将后院方寸之地腾出来做督抚办公之用。

  整个播州官场犹如一场大地震,闹得人心惶惶。

  这好端端的,谁愿意头顶上盘条强龙?更何况还是一条拿着尚方宝剑又身份尊贵的强龙?

  更别提,随着那封文书的到来,下一刻魏峥便出现在播州街头,这更打得播州官员们一个措手不及。

  要变天了。

  这煞神在并州大杀四方,莫不是这把火终于烧到播州来了?

  他为何忽然出现在播州?手里掌握多少罪证?播州多少官员要脑袋搬家?

  播州知府严守礼战战兢兢召集属下,开了一场又一场的会,更是将整个府衙腾空,又加紧休憩,愣生生在几日之间将府衙维修一番,变成临时的督抚院。

第253章翻异别勘

  严守礼擦着脑门上的汗,曾几何时,他还庆幸自己不是并州那位知州,脑袋上不必顶着两个上峰,现如今,轮到自己了!

  熊代平等一群官员刚被严守礼拉去耳提面命,听了一耳朵的“关键时候要团结”“赶紧回去查漏补缺,别让督抚大人抓到把柄”“这些天夹着尾巴做人”“过马路的老奶奶都要扶一把”等魔音贯耳后,温婉这鸣冤击鼓之声,总算将他解救出来。

  临走前,严守礼千叮咛万嘱咐,说既然有人伸冤,翻异别勘务必符合流程、证据链完善、万不可被有心之人利用,否则播州官场都得跟着他陪葬。

  熊代平心想:我他娘的一分银子都没贪过,怕个鸟的督抚大人啊!

  熊代平一入堂内就看见一面容秀丽的年轻妇人,旁边站着…还是一张熟面孔。

  这不是程家那位文曲星程允章吗?

  之前鹿鸣宴上见过此子一回,印象颇深,明年春闱怕是势在必行。

  为何这程允章和温家的小娘子搅和到一起?

  两人双双上前见礼,温婉便道:“熊大人,我父亲温维明奸污良家女子一案存在诸多疑点,昨日我就已经将相关证据提交到提点司,今日也将证人带上堂来。我父亲这案子…存在冤情,还请熊大人明察秋毫,还我父亲一个公道!”

  幕僚将温婉提交的资料呈上来,熊代平大致看了一眼,心道这小娘子运气好,刚好卡在督抚新到播州的时间,若非如此,那严守礼断不会如此轻易松口。

  程允章拱拱手,“熊大人,温掌柜是我师妹,此次我受老师之托陪师妹上堂,若有唐突之处还请大人见谅。”

  “你师妹?”熊代平眉梢一撩,视线从文书中抬起来,看向那小娘子,只见那小娘子身量娇弱,盘做妇人头,皮肤白净,双眸清亮,一看便是干练利索之人。

  这小娘子是个胆大的,否则不敢为父鸣鼓伸冤。

  他记得…程允章的老师是…姚世真!

  眼前这小娘子是姚世真的义女!

  熊代平眼神亮了一下,语气转为和蔼,“你呈上的证据本官已经看过,此案确实存在疑窦。你若有确凿证据推翻案情,本官定秉公办理,还你父亲公道。”

  秉着不能拉踩上峰的为官之道,熊代平环顾探头探脑的百姓们,低咳一声,大声说道:“当然,这也是严大人的意思。”

  温婉连声感谢,“多谢大人。”

  “不必,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熊大人,我父亲百花楼奸污良家妇人一案纯属子虚乌有!这案子里看似人证物证俱全,却全然经不起推敲!熊大人刑侦出身,定然早已看出此案蹊跷之处,奈何证据不全,为了给百姓交代,只能疑罪从有。”

  熊大人:哎哟,这小娘子倒是个妙人,这种时候还不忘帮他们转圜。

  于是他也顺着她的话,“不错。此案发生在百花楼,众目睽睽之下,那王寡妇死得惨烈。影响甚远,性质恶劣,必须严判!因此严大人的意思是既有新证据,理当慎之又慎!”

  温婉示意巧娘出列,“熊大人,我父亲不存在奸污妇人,更不存在奸污良家妇人!那王寡妇…育有三个儿子,她从玦县来时身无分文,为养活三个儿子,只能沦为暗娼!”

  巧娘便大着胆子说道:“没错,大人明鉴,那王寡妇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女子,民妇在码头那一片见过她,她是松哥手下的一名妓女,从三四年前就开始断断续续借着卖鱼的名头接些散客贴补家用…”

  熊大人便怒道:“为何你们先前不说?”

  “唉哟我的大人唉——这混码头的,大多有个花名,她在码头那一片不叫王寡妇,叫舒娘!我们哪儿知道她是什么王寡妇?也就是这位温夫人拿着画像寻过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死在百花楼的那寡妇!大人若是不信,尽管去码头倒数第三个院子去寻,松哥手底下的姑娘们都认识她!”

  熊大人望向温婉。

  温婉便道:“大人,民妇去探望王寡妇留下的三个孩子时,无意中发现王寡妇风评不一,有说她老实内秀的,却也有人骂她婊子妓女,民女一时好奇,顺藤摸瓜摸到了码头上,才知道王寡妇所做营生。”

  熊代平暗道这小娘子厉害,当时这案子虽然判得潦草,严大人却也曾派出手下去盘问过王寡妇的街坊,都说那王寡妇为人老实,替人缝补浆洗,也在码头上卖鱼,竟愣是没查到这王寡妇是个娼妓!

  “想必熊大人也好奇王寡妇为何要豁出性命陷害我爹!”温婉闲庭信步,娓娓道来,见围观的吃瓜群众眼中汹汹八卦火苗乱窜后,才慢悠悠说道,“因为她根本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

  此言一出,整个府衙是一片鸦雀无声的死寂!

  “她得了花柳病,药石无医!心中唯一挂念不下的便是三个儿子!”

  此刻罗大夫便道:“大人,温夫人说得极是,小名是葫芦巷医馆的大夫,平日里专治妇科,于治疗花柳病上颇有心得。那王寡妇因为做暗门生意得了病,曾找我医治。一并药方档案等昨日已呈上公堂,请大人过目。”

  熊大人不解,“就算那王寡妇是一个将死之人,可她陷害你爹的动机是什么?”

  小娘子声音定定,“瑞果浆。”

  “瑞果浆?”熊代平眉间轻皱,总觉得这三个字有些熟悉。

  程允章拱手道:“瑞果浆是温家酒坊今年推出的新酒,亮相于今年春日的煮酒大会,声名大噪,引得不少酒商下定。”

  这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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