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173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长安知道如今在甘露殿守卫的都是褚翔的人,基本不会再出现被人听壁脚的情况。然她要说的这件事太过重要,于是还是凑上前趴在慕容泓的耳边道:“比如说,届时有资格竞争皇后之位的总不会只有一人,而若是有两位的话,您从中选一位,大家都无话可说。可若是这两位姑娘自己决出了胜负,并且胜出的那位姑娘所用的手段还不甚光明磊落的话。您说,落选那位姑娘的家族,对中选那位姑娘的背后势力,会不会产生怨怼之情?即便两家是同气连枝世代交好的关系,恐怕也不能一点嫌隙都不生吧?”

  这一点慕容泓当然明白,家族结盟大多建立在利益共享的基础上,一旦利益失衡,那么这种表面上看起来固若金汤的联盟,崩塌起来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罢了。

  “要设计这一点,很难。”他实话实说。

  长安笑得奸猾,道:“奴才知道难,难就难在,咱们对咱们要设计的对象一无所知。这些高官勋贵世家大族的小姐,寻常人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更遑论要了解她们。但是,咱们只要得到一个人的帮助,便有这个可能化难为易。”

  慕容泓看了她半晌,缓缓起身,坐在榻沿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人是谁,朕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朕的儿时好友已然所剩无几,想着能多保全一个也是好的。”

  长安默了一瞬,抬头看着他轻声道:“陛下,这样的机会不常有的。奴才原本想瞒着您先斩后奏,是您在雪浪亭的那一个回转,让奴才改变了主意。陛下,奴才虽与陶三小姐只见过一面,但依奴才看来,在她心里,和别人富贵安荣的一生,及不上与您惊涛骇浪的一瞬。撇去旁的不谈,于她而言怎样才算成全,您应该比奴才更清楚。”

  慕容泓沉默地与长安四目相对,既为自己的优柔寡断感到羞耻,又为长安对他的了解程度感到心惊。

  “陛下,您知道方才奴才为什么说跟您无需再亲近了么?”长安问。

  慕容泓看着她,不语。

  “因为人如果靠得太近,就会感受到彼此的体温,进而忍不住互相温暖。如果这样,当其中一人离开时,剩下的那个人会觉着冷的。不靠近,不温暖,将来万一哪天奴才不得不离开,您就不会觉着冷了。”长安本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明白在江山社稷面前,多余的情感对他而言有害无益。谁知说着说着,自己竟然伤感起来,为免被他看出端倪,她稍稍垂下眼睑。

  话音方落,他俯下身,一只手探过来,扣住她纤细的手腕。

  长安莫名所以抬头看他。

  他神色不虞,拽着她那只手往他身边拖去。

  长安不得不顺势跪坐起来向前膝行两步到他腿边。

  他低眸看着长安的眼睛,目光锋利得让人微疼,道:“经历了雪浪亭一劫,你觉着朕还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朕的身边吗?”

  长安:“……”

  “忘了你自己曾经向朕承诺过什么?没关系,朕一个字一个字地背给你听。你说过,当朕朱颜绿发青葱年少,你在朕身边;当朕春秋鼎盛年富力强,你在朕身边;当朕白发耄耋垂垂老矣,你还在朕身边。平生所愿,唯此而已。如果说你说得不作数,那么今天此话经朕口出,君无戏言,你可记住了?”慕容泓手上微微使了些力,似警告,似威胁。

  长安忙道:“奴才记住了,奴才从来也不曾忘啊,方才不过打个比方罢了。”

  “朕不喜欢这样的比方。”慕容泓掷回她的手。

  长安揉着腕子,试探问道:“那奴才的提议……”

  “话说到这个地步,若朕还不允,倒显得朕有多舍不得一般。你想做便去做罢了。”慕容泓转身又往榻上一躺。

  “那奴才斗胆,借陛下书桌一用。”长安道。

  慕容泓不吭声。

  长安知道他心里不快,不过此刻也顾不得了,不出声便只当他默许,她去到他桌边自己磨了墨铺了纸,提笔写字。

  慕容泓赌气装睡,半晌不闻那奴才有声音,便故技重施,将眼睛翕开一条缝往书桌那边投去一瞥。

  给不熟悉的人写信,又是这般至关紧要的事情,纵然心有七窍脸皮墙厚,长安到底还是为如何措辞而颇费脑筋。

  看她一手撑在桌沿上,面有难色地咬着笔头托着腮,慕容泓心中忽然又不生气了。

  最近为了这奴才他心情反复无常得令他自己都难以理解,而这一刻,他却忽然醒悟了。

  他终于知道亲政以后,他该去哪里寻找可以让他稍作休息暂忘烦忧的净土,他的净土不在天边,只在眼前。

  人只有在自己真正觉得安全的地方,才会放松警惕喜怒由心。

  这是他为他和她在这座肮脏丑恶的皇宫里独留下来的一片净土,前朝后宫,将无人可以踏足此地。

  而他的战场,他也无需带她同行。她只要如她承诺过的那般,留在这里陪着他就好。

第228章 君臣

  午后,王咎奉旨来宫中拜见慕容泓。

  慕容泓命人给他赐座后,递过去一本折子,道:“今日朕召王爱卿进宫,就是为了给你看这本折子。”

  王咎翻开看了一眼,略有些惊讶道:“陛下在看前朝的折子?”

  慕容泓道:“朕的处境王爱卿是了解的,朕看前朝的折子,也不是多么难以理解的一件事吧。”

  慕容泓从小不是被当储君来培养的,骤失靠山,才得龙袍加身,却又因年幼而不能亲政。龙潜在渊的这两年,又因种种原因未能觅得德才兼备的帝师,能自己想到看前朝的折子来熟悉政务,已属不易了。

  念至此,王咎喟然一叹,道:“陛下初登大宝时,臣亦深为陛下之处境担忧,然臣虽位列顾命大臣,却实在是尸位素餐有负先帝所托。好在先帝在天有灵,陛下吉人天相,虽是步步艰难,到底是有惊无险地熬过来了,如今离陛下亲政不过就差最后一步而已,陛下您千万要稳住。”

  慕容泓道:“朕不急。王爱卿也不必太过自谦,朕虽年轻,但孰是孰非还是辨得清的。不争一时之名利容易,但要在眼下这种局势下韬光养晦明哲保身,没有深厚的政治素养以及圆融的为官之道,怕是难以做到的。亲政不是朕的终点,而是朕的起点,朕亲政以后,才更需要像王爱卿这样的贤能之臣从旁襄助,并且多多益善。”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王咎谦虚道。

  “王爱卿,私下里比起君臣,朕更愿意视你为良师益友,官面上的话,今日既然已经说尽,日后便不必如此了。言归正传,你手中那本折子里的提议,朕甚感兴趣,若是可以,待朕亲政以后,朕就想建立一个这样的‘阁台’以辅助朕处理政务。对此,朕想听听王爱卿你的意见。”慕容泓道。

  王咎翻看着手中那本折子,道:“臣听闻这位李琛李大人是东秦真宗时期有名的谏臣,后因得罪权贵而遭冤陷入狱,最后死在了狱中。而他因为何事得罪了哪位权贵,传闻中却无定论。如今看到这本折子,这桩公案的来龙去脉,臣倒是可以推断一二了。

  东秦真宗在位四十八年,而他的宠妃汪氏之兄汪炳坤凭借裙带关系及一身邀宠献媚的本事在短短三年时间内,从区区西曹掾被擢升至丞相,独断专行把持朝政前后达二十一年。

  看这折子上的年月日期,正是汪炳坤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李琛建议真宗建立阁台,意在分丞相之权,若是真宗有意收权,这个建议自是极好的。然而这封奏折上并无批复,显见是被真宗给留中了,但真宗身边定有汪炳坤的眼线,故而消息还是泄露了出去,在此等情况下,李琛没了活路也就不稀奇了。

  连汪炳坤那等小人都能想明白皇帝若是有了阁台,就会慢慢架空丞相,那么赵丞相,自然也会明白这一点。

  依臣之见,即便陛下想要建立阁台,也不宜在亲政之初。一来陛下甫一亲政便撇开丞相,且是在丞相并无重大错漏的情况之下,只恐朝廷内外对陛下您的风评会不好。二来,朝中虽不乏忠臣能臣,但在您真正坐稳帝位之前,投靠您,是要抱着做孤臣的决心的。陛下您知道孤臣吗?您又有几分把握能让良臣来做您的孤臣呢?如果这个把握低于五成,那么就算您如愿地建立了阁台,这个阁台,也只不过是一群赌徒聚集之处罢了,它达不到您的预期,更发挥不了您想让它发挥的作用。”

  慕容泓从书桌后站起,心事重重地走到窗边,一手搁上窗棂,沉默不语。

  王咎跟着来到窗边,站在他身后低声道:“臣明白陛下的顾虑。其实陛下想从丞相手里分权,就目前来说用不着建立阁台这般复杂的手段,只需安排两个丞相动不得的人去做丞相司直与丞相长史便可。另外,陛下亲政之后,朝廷及各地方每日上表的折子陛下要求过目无可厚非,到时责成丞相府众臣将折子批复先行拟好,随后送至宫中给您过目,您觉着可行的用朱批加以肯定,您觉着不可行的,驳回让他们重拟。若遇争执不下的,朝议解决即可。此方式虽是繁琐了些,好处是在您亲政初期,可以让您对处理政务有个循序渐进的适应过程,也不易出错。”

  慕容泓自然听得出他这个建议于他而言无疑是最稳妥的做法,只是……这样一来,他的家仇,就不得不再往后推延了。

  “王爱卿言之有理,是朕操之过急了。”慕容泓很快调整好心态回过身来。

  报仇与坐稳帝位相比,自是坐稳帝位更重要,若是没有身下那把龙椅,他拿什么去报仇?一己之身么?

  “陛下有勤政爱民之心,是天下黎庶之福。”王咎一本正经地恭维。

  “王爱卿身在宫外,可曾听说近来盛京粮油豆面等物的价格有所上涨?”慕容泓忽然换了个话题。

  王咎年纪虽五十开外了,思绪倒也转得快,道:“只消不是天灾,任何局面的失衡,总归都有得利之人与失利之人,陛下无需过问,静观其变即可。”

  “可是这等事情深受其害的永远都只会是百姓,朕的百姓。”慕容泓看着王咎道。

  王咎难得地愣了一下,随即躬身俯首道:“臣来想办法。”

  慕容泓展颜道:“那就有劳王爱卿了。”

  君臣二人谈妥了政事,又说了片刻闲话,王咎便准备告退了。

  临走,慕容泓忽问道:“王爱卿,其实朕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

  王咎道:“陛下有何疑问,但问不妨。”

  “当年赢烨占了盛京登基称帝,朕听闻他也是礼贤下士之人,知人善任拔犀擢象,颇有明主之风。无论从哪方面看,当时的他都比朕的兄长更有希望一统江山。为何你不选他,而选择朕的兄长呢?”慕容泓问。

  “原因很简单,赢烨是个情种。”王咎言简意赅。

  慕容泓挑眉。

  “为人君者,最忌感情用事。匹夫感情用事,最多不过祸及一人一家。君王若感情用事,轻则朝廷失衡君臣离心,重则国柄旁落祸延天下。事实证明臣的眼光并没有错。”王咎道。

  “先帝确不是感情用事之人,只是朕尚年轻,王爱卿又是如何看待朕的呢?”慕容泓笑问。

  王咎拱手道:“陛下是能开创盛世之人,重情抑或薄情,都无妨。”

  王咎走后,一直侍立在侧的长安动了动几乎要站僵的双腿,上前嬉皮笑脸地对慕容泓道:“这位王大人果然会说话。”

  慕容泓坐在书桌后翻折子,眉眼不抬地问:“怎么说?”

  长安道:“他说陛下能开创盛世,显是懂得相面之术的。而观陛下面相,双颊如削唇薄颌尖,分明是十足十的薄情之相,他却只捡好听的来回答。明明是答非所问,却让您生不起气来,这还不是会说话么?”

  慕容泓动作一顿,抬起脸来看着长安。

  长安抿着唇弓着腰,一副随时准备落荒而逃的模样。

  慕容泓却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往书架方向走去,在经过她身侧时突然抬手拎住她的领子把她一路拖到他的梳妆镜前,将她按在镜台上道:“死奴才,在说朕之前,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么?”

  长安一抬头,擦!双颊如削唇薄颌尖,这特么的不是在说她自己么?正欲哭无泪,目光往上一抬,却发现慕容泓映在镜中的脸也是如此。

  两张脸如此一上一下地对比起来,虽是五官不一样,但整体脸型却出奇的相似,放在一起看起来也是出奇的和谐,用现代话来说那就是妥妥的夫妻相!

  慕容泓大约也是刚发现这一点,是以目光有些怔忪。

  长安却砰的一声以头抢镜,灰心丧气道:“好吧,大哥别说二哥,奴才跟您一样薄情。”

  “大哥?反了你了,你是谁大哥?”慕容泓闻言,拿起台上的梳子就开始敲她的帽子。

  长安抱头讨饶道:“陛下,那就是句谚语,奴才说错了,说错了还不行吗?”

  ……

  盛京东城门外十里亭,陶行妹看着官道上陶行时策马远去时扬起的烟尘,泪眼迷蒙。

  钟慕白当堂放了狠话,为了保护蔡和,赵枢自然要找人出来顶罪。陶行时被无罪释放,但或许因为情伤太重使得他急于离开盛京这个伤心之地,他自请去万里之遥的潭州戍边。

  眼见他去得远了,同来送行的秋皓想要劝慰陶行妹,却被钟羡抢了先。

  “三妹,回家吧。”钟羡道。

  陶行妹拭一把眼泪,点了点头。几人便下了亭子,一起策马回城。

  钟羡回到太尉府,行经花园时碰到钟慕白,上前行礼。

  “陶行时走了?”钟慕白问。

  钟羡答道:“是。”

  钟慕白打量他一眼,道:“你最近消瘦不少。”

  钟羡道:“请父亲放心,孩儿消瘦,并非因为忧思过度。”

  “哦?那是因为什么?”

  钟羡抬起头来,钟慕白半是担忧半是欣慰地发现他眼中已褪去了前段时间一直难以摆脱的沉郁苦闷与优柔寡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透世情并终于确定了人生目标的坚韧与沉静。

  “为了今后不会如今日一般被人轻而易举地利用与构陷。”钟羡道。

  正在此时,管家钟硕疾步走来,向钟慕白和钟羡行过礼后,对钟羡道:“少爷,方才宫中传来陛下口谕,请您明天上午入宫一趟。”

第229章 师徒

  长安伤刚痊愈,慕容泓自然不会留她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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