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175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钟羡打开布包看了眼,又看了看长安。

  长安道:“月初陛下在雪浪亭遇刺的消息你应该听说了吧?我让人设计了这东西,关键时刻好拿来保命。短箭多做几支吧,这盒子里头虽然只能装三支,但练准头大约还得费几支。我也不知外头打造这样一件东西要多少银子,你先帮我垫上,过后我再还你。”

  钟羡收起布包,道:“此乃小事。”他看了眼长安勃颈上围着的缎带,道:“我听闻那次遇刺陛下无恙,倒是你受了重伤,不知伤得如何?”

  长安一扯脖颈上的缎带露出那圈疤痕来,笑道:“不碍事,早好了。”

  钟羡一见那伤疤就知当时情况定然十分凶险,又见长安浑不当回事的模样,不由道:“仿佛不管多严重的事,到你这里都不算事了。”

  长安道:“结合前段时间太尉府和京兆府发生的种种事情,再结合文和你方才在陛下面前的轻描淡写,你与我在这方面越来越相像了啊。你说这算近朱者赤呢还是近墨者黑?”

  钟羡答不上来,只得无奈一笑。

  长安看着他简单纯粹的笑容,也莞尔一笑,这也算是她生活中难得的轻松一瞬了。

  虽然知道彼此间的笑容都不带什么特殊含义,但长安长眸眯眯唇角弯弯的模样一如他印象中一般狡黠可爱,此情此景下,这相视莞尔的气氛到底还是让钟羡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急于逃离,却又恋恋不舍,矛盾之下,只能用彬彬有礼来掩盖,道:“若无他事,那我先告辞了。”

  长安忙阻道:“还有一事。”她从怀中又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钟羡道:“帮我将这封信转交给征西将军府的陶三小姐好吗?”

  钟羡拿了那封信在手,眼中笑意渐收,看着长安道:“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但是,我还是想问你这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

  长安大咧咧道:“你想知道,可以拆开看啊。”

  钟羡蹙眉。

  长安眸底笑意加深,微微倾过上身道:“你担心我会害了陶三小姐?”

  钟羡不想承认,但又不想自欺欺人,一时难免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你若有事需要帮忙,尽可以找我去做。陶三妹……她心地单纯却又烈性如火,未必能帮到你什么。”钟羡斟酌着用词道。

  长安失笑,道:“文和,与我说话你又何须这般小心翼翼?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你措辞再温和,我也听得出这温和底下的戒备与不信任。别急着解释,我有自知之明,但凡对我有所了解的人,恐怕都会视我如同蛇蝎吧。你看透了我,却还愿意视我为友,还愿意帮我的忙,已是难能可贵了。”

  她从钟羡手中抽回那封信,道:“我对陶三小姐的性格不了解,但我也不认为我有这个必要去了解,我只需了解一点就够了,那就是,她心仪陛下,她想进宫成为妃嫔。陛下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挑剔疏冷,不喜与人亲近。且从上次陶三小姐入宫的情况来看,陛下对她怕是也没有多少情意。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陶三小姐将来不入后宫,如若不然,得不到我的相助,她还真就未必能得陛下一顾。文和你既然如此了解她,那你说说看,她是不入宫能快活,还是入了宫得不到陛下的眷顾能快活?”

  钟羡眸色深沉地看着她,问:“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你看到一个人的时候,你到底是看到了他这个活生生的人,还是看到了一堆利用价值?”

  长安道:“你是问你自己,还是问别人?”

  “我与别人在你眼里有何不同吗?”钟羡话一出口便后悔了,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岂有回收的余地?

  “不必心存歉意。我长安可是个为达目的连爹都可以乱叫的人,被人质疑一下又算什么?既然你认定我要害她,那此事就揭过不提了。但这封信,我还是会托人带给她的。你若不放心,尽可去提醒她提防我。”长安说罢,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向回走。

  “长安……”钟羡见她嘴上说着没关系,眼神和表情却分明在那一瞬间都黯淡了下去,心中顿时懊恼不已,想叫住她向她道歉。殊不料,他一开口,长安反而撒丫子就跑。

  因此处离丽正门不远了,宫门口的侍卫虽然听不到两人说话,看却是看得见两人的。众目睽睽之下,钟羡也不能去追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到宫墙拐弯处,一晃就不见了。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转过身,悒悒地向宫外走去。

  策马回到太尉府,钟羡刚进侧门,竹喧便来禀道方才姚公子派人来请他去积微居一聚。

  积微居是一座书楼,就在离此不远的紫薇街上。

  钟羡想着两人昨天才因送别陶行时而见了面,若姚景砚没事,断不会这么快又邀他见面,遂连衣裳都不换,直接去了紫薇街积微居。

  在积微居二楼雅间,钟羡见到了姚景砚。

  “文和,快坐。”这次见面,姚景砚一改往日悠然自适的模样,眉宇间有些心事重重,让钟羡颇为不解。

  “观景砚你面有难色,到底发生何事了?”钟羡问。

  见他相问,姚景砚张了张嘴,却又叹气道:“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件事,我到底该不该找你。”

  “若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你但说无妨。”钟羡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他道。

  姚景砚略一迟疑,问钟羡:“文和,你可知最近盛京物价上涨之事?”

  钟羡愣了一下,歉然道:“最近除了过问陶兄之事,我一直在家中闭门读书,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了。物价上涨,此事有何稀奇之处么?”

  姚景砚拿过桌角一叠资料,递给钟羡道:“你先看看这个。”

  钟羡接过那叠纸,一张张翻看起来,越看眉头愈皱,越看脸色越沉。

  片刻之后,钟羡看完了整叠资料,抬眸问姚景砚:“你为何会有这些东西?”

  姚景砚道:“不瞒你说,是我无意中听到我爷爷与父亲谈起此事,心中不忿,所以托朋友去打听了,才得了这些资料。”

  “历来这负责漕运的官员与世家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此番因陛下斥责赵王一事,这些人居然以滞留船只控制物价的手段来向朝廷施压,真是岂有此理!”钟羡愤慨道。

  “谁说不是呢?只可惜世家势力庞大,此事又做得隐晦,单看打听来的这些零星线索,我们也只能做出这个推断而已,却并无切实的证据,这就难怪朝中各位大人都噤口不言了。只苦了平民百姓,米珠薪桂啊。”姚景砚叹道。

  钟羡道:“你于此时叫我过来,如何解决此事,是否心中已有计议?”

  姚景砚点头道:“我心中倒真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不可行。”

  “你且说来听听。”

  “既然世家能向朝廷施压,为何百姓不可以?”姚景砚看着钟羡道。

  钟羡经他这样一点拨,心中豁然开朗,道:“这件事始作俑者心知肚明,朝中各位大人虽苦无证据,心中大约也是有数的,唯一不明情况的只不过是百姓罢了。只要有人将此事之真相公之于众,激起民愤,朝廷再借此机会严查此事,不信他们还能如此嚣张。世家虽然根深势大,但目前能与之争锋的新贵势力也不在少数,如此双管齐下,世家若不想在失道寡助之下失去漕运这样一条生财之道,必会有所收敛。则盛京物资短缺物价上涨之危局,可破矣。”

  姚景砚击掌道:“正是此意。只不过……”

  钟羡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此事钟羡义不容辞,景砚若放心,就将此事交予我来办吧。”

  姚景砚甚是惭愧道:“是我懦弱,却拉你下水。”

  钟羡道:“你不是懦弱,你是孝顺。姚大人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你做孙儿的想让他安度晚年,无可厚非。”

  姚景砚苦笑,道:“你总是这般善解人意。我却担心你做了此事之后,恐怕又得遭钟太尉家法伺候了。”

  钟羡笑道:“一顿皮肉之苦能换一个为民请命的机会,我何乐而不为?”

  片刻之后,姚景砚站在窗口目送钟羡离开,此时雅间门外进来一人。

  姚景砚回身作礼道:“王大人。”

  王咎招招手让他坐下,道:“不必多礼。”

  姚景砚敬佩道:“王大人真乃神人也,您又未曾与钟羡打过交道,如何就能将他的反应算得一丝不差呢?”

  王咎圆融地笑着,道:“这又哪是算出来的?少年人的血性与报国之心,几十年前,我也曾经有过。”

  姚景砚道:“王大人若是这样说,晚辈便愈加惭愧了。”

  “为何要惭愧?报国的方式有千万种,冲锋陷阵不过是其中一种罢了,且是最容易的一种,因为,只要有勇气,人人都能去冲锋陷阵。真正难做的,恰是像你现在这样,三言两语便能让最合适的人心甘情愿去冲锋陷阵。”王咎道。

  姚景砚汗颜道:“晚辈不过鹦鹉学舌罢了,大人谬赞,晚辈愧不敢当。”

  王咎笑道:“纵然是鹦鹉学舌,也不是天下所有的鹦鹉都能学舌,且学得这般像的。所以说,还是孺子可教。”

  姚景砚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诚惶诚恐地行礼道:“大人教诲,学生铭记于心。”

  ……

  钟羡回到太尉府秋暝居,将那叠资料又细细地翻看一遍,沉默片刻,招来竹喧道:“去叫耿全来见我。”

  不多时,耿全过来。

  钟羡将那叠资料交给他,道:“派人去调查核实一下,这上面记载之事是否属实?”

  耿全领命。

  钟羡又叮嘱他道:“你可不必亲自去,派亲信去办即可。但记住,别让老爷发现。”

  如今府里虽是钟慕白说了算,但迟早都是钟羡说了算。关于这一点,耿全这些人心里门儿清,是以虽知瞒着钟慕白擅自为钟羡办事可能引来祸端,但他仍毫不迟疑地答道:“是!”

  耿全离开后,钟羡重新在书桌后坐了下来。

  非是他不信任姚景砚,只是凡事多一分小心,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别人,终归都是利大于弊吧。

第231章 隐晦的表白

  无嚣还在甘露殿,长安不想去看他的毁容脸,便一个人坐在殿后小花园的凉亭内。

  她心里有些闷闷的难受,却明白钟羡如此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一边是相识不久善于演戏的太监,一边是自幼相交性格单纯的朋友,信谁护谁,还用选择吗?

  演技出众是种极好的生存手段,唯一的不好是,就算你付出真心了,旁人也不会相信那是真的。

  想起真心二字,长安忍不住暗暗一哂,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就算钟羡人好,在眼下这种大环境下,一个太监,可能和太尉之子做朋友?更别说两人的价值观和为人处世的标准天差地别,平日里说说笑笑时自然体现不出这种差别来,但是,一旦遇事,矛盾立显。

  给陶行妹的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不过就是让陶行妹借着身份之便在参加各种宴会时注意一下有资格入宫选妃的那些天之骄女的性格爱好罢了,就算不为设局,陶行妹提前了解一下自己将来的竞争对手,又有何不好?之所以让钟羡帮忙转交这封信,不过是相信他的人品,绝不会偷看,也不会泄露消息。若是托别人转交的话,就未必能如此放心了。

  想不到她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倒让她在他面前自取其辱了。

  他问她他钟羡和别人在她眼中有何不同,以前是不同的,但以后,真没什么不同了。

  她不能再带着上辈子的眼光来看人,以为两个人只要性格相投,不论身份地位,都能做朋友。动情越少受伤害的几率就越小,友情从本质上来说,不也是一种情么?上辈子都不需要的东西,这辈子更不需要。

  长安发了一会儿呆后,估摸着无嚣那老秃驴差不多也该走了,站起身正想回去,眸光无意中一转,却看到两名侍女正在离凉亭不远的花圃中除草,其中一人,正是萍儿。

  看到萍儿,她自然就想起了长禄,继而想起长禄的二哥。

  细想想,她与钟羡相识这么久,好像一直是她有求于他,所以他会质疑她与他交往的动机,也无可厚非。总之,即便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心存怨怼,他又不欠她的,谁能无缘无故帮人一辈子呢?

  午膳后,慕容泓换了睡袍躺在软榻上准备午睡,长安在他背后悄摸地将写给陶行妹的那封信塞到他枕头底下。

  慕容泓闭着眼把手伸到枕下一摸,摸出那封信来,睁开双眸看了一眼。见那封信没能送出去,他唇角微微一弯,却又立刻正了正脸色,翻个身看着长安道:“想不到你也有败北的时候。”

  长安在榻旁地上盘腿而坐,一脸沧桑道:“败北算什么?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败北呢?没败过两次北的人生都不算完整的人生。”

  慕容泓眼中刚有笑意漾起,长安又接着道:“便是陛下您,不也有被女人压在身下的时候么?”

  慕容泓没想起雪浪亭中的刺客,倒是想起被她压过,当即神情一恼,拿着那信去长安脑门上敲了一下,斥道:“死奴才,你还敢说?”

  长安讪笑,道:“奴才这不是怕给您留下心理阴影吗?您放心,以后后宫的娘娘们即便压您,也定然是温温柔柔地压的,绝不会像那女刺客一样面目狰狞……”说到此处,见慕容泓要暴起,长安忙做投降状讨饶道“奴才不说了,陛下饶命!”

  慕容泓气鼓鼓地一翻身,不理她了。

  长安见他头发又从榻沿垂了下来,便又伸手过去捏住一缕轻扯了扯,道:“陛下。”

  慕容泓伸手将自己的长发全都捋到胸前。

  长安:“……”

  “唉,失去了一个利用对象,陛下又不理奴才了,看来奴才的好日子,真的是过到头了。”过了半晌,长安唉声叹气道。

  慕容泓睁开眼。利用对象,她是说钟羡?以钟羡的品貌家世,在她眼里只是个利用对象?

  他再次翻过身去,看着愁眉苦脸的长安,想着她素日的言行做派,有些迟疑道:“有时候,朕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

  长安竖起手掌,斩钉截铁道:“陛下您不用怀疑,奴才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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