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郭晴林轻笑:“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话音方落,长安脚下忽然一个踏空,身子一斜向下面栽去。
郭晴林一把拎住她的后领子。
长安惊魂未定地稳住身子,好在手里的烛台没有掉出去,她当即护住乱晃的烛火往脚底下一看。擦!原本都是一尺高度的阶梯,刚要踏足的那一层忽然变成了两尺高度,这要是头一次下来又没注意脚下的人,十个有九个都得中招吧?
“师父,这么大个机关在这儿您都不跟徒弟说一声,是不是摔死了徒弟您好重新收一个呀?”长安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郭晴林放了手,道:“你知足吧。要不是你前头那句关心之语,我都不会拉住你。当年我的师父可就不曾拉住我。”
长安心头一缩,这可是郭晴林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动提起他的师父。
“师父,您真是天下一等好的师父,自从拜您为师后,徒弟好几次做梦都笑醒了呢。”长安没脸没皮地奉承道。
“少贫嘴,快下去!”郭晴林道。
这次长安不敢大意了,小心翼翼地下到阶梯底部,居然还有扇铁门挡道,且这扇铁门的锁十分先进,不是现下流行的那种外挂式,而是缩在门板里的。
她乖觉地侧身让到一旁,郭晴林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
长安往里头一瞧,还是一片黑暗。
郭晴林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去一旁点灯,随着地下室里光线渐渐明亮,长安也基本看清了这间地下室的全貌。
整个地下室的面积大约与上面一楼大堂差不多,高度有些矮,所以给人的感觉比较压抑。承重做得很巧妙,只在四周有承重柱,中间没有承重柱影响整体布局。右手边顶上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气窗。
四壁都置有木架子,架子上规整地放着大小与形状都一致的木盒子,看上去整整齐齐井然有序。
中间一张长桌,两张凳子,除此之外,再无余物。
郭晴林点好了墙角的莲花灯盏,将烛台放到长桌上,对长安道:“左手边架子第二层第三个盒子,去搬过来。”
“是。”长安过去抱起那只两尺见方的盒子,只觉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何物。
“师父,盒子拿来了。”她将盒子放在桌上,殷勤道。
“自己打开,看要学哪一本?”郭晴林看着对面的墙壁,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长安愣了一下,心想:郭晴林今晚是大发慈悲不成?竟如此好说话。
她当即打开盒盖,发现盒子里装的都是书,名字千奇百怪,什么《必经》《方剂概述》《集草堂小札》……光看名字你绝对想象不出具体内容。
长安拿了那本能让她联想到药方的《方剂概述》大略翻了翻,里面果然都是药剂的配方,最妙的是上头还记载了每种药会对人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师父,徒弟想先学这本。”长安将书递到郭晴林面前。
郭晴林扫了眼封皮,抬起脸似笑非笑地看着长安。
长安一脸单蠢地问:“师父为何这样看着徒弟?可是徒弟不知深浅了?”
郭晴林道:“我不过在想,能做师徒大约真的是种缘分,就连这眼光,都与为师当年一样。”
长安心中觉着他这话说得有些别扭,太温情了,不太像他惯常的风格。
郭晴林起身,亲自去旁边的架子上搬来几只盒子,里头有各种药材、矿物、瓶瓶罐罐以及一些戥秤碾子之类的工具,有条不紊地在长桌上摆放好,然后一件件地跟长安介绍。
长安一边认真听着一边心中嘀咕:郭晴林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但……一个邪魅狂狷的大变态忽然变成了一个温和可亲的好师父,她真觉得瘆得慌啊!
心思一转,她又想:不管那么多,还是先把本事学到手再说。
长安摒弃杂念,一心一意地听郭晴林讲课。
郭晴林此番可真算是手把手地教徒弟了,他教她怎样从外形、颜色和气味上辨别药材的好坏,教她如何精确地使用戥秤,教她如何将几种药物混合在一起才能将药性发挥到最大。
长安学习能力很强,几乎都是一遍就会,郭晴林对她的表现甚是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长安成功地配制出一种据说服下后会让人死相很美的桃花醉之后,郭晴林道:“还差最后一步,你才算真正学会了配制这副药。”
长安正沉浸在自己又学会了新技能的兴奋中,下意识地问:“哪一步?”
郭晴林道:“找个人试一试你配的药。”
长安:“……”
“师父,最近宫中查得甚严,要不过段时间再说吧。”长安讪讪道。
“若没有顶风作案又全身而退的本事,你又怎配继承我的衣钵?”郭晴林微微抬起下颌,看着长安问“怎么,害怕了?是自己不愿冒险,还是不忍戕害无辜?”
长安僵了片刻,忽而唇角一弯,双眸在烛光中熠熠生辉,俯首道:“徒儿不过与您开个玩笑罢了,徒儿遵命!”
第237章 绝交
长安这一次拒绝之后,慕容泓表现得甚是平静,也未使性子为难她。但长安对他的脾性太过了解,眼角眉梢一颦一笑,总归还是能从细节处看得出他心中不快乐。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帝王,他迟早都是要褪去这一身少年特有的纯真而柔软的外壳的,她至多不过是帮他加快了这个进程而已。
同样的挫折,他已经能做到一次比一次更平静地去面对了,这让长安内心稍安。等到她在他心里已经不能激起任何感情上的波澜时,大约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做她的权宦了。
这天慕容泓下朝回来,丢给长安一封折子。
“这……陛下,奴才不敢僭越。”长安捧着那折子道。
慕容泓瞪她一眼,道:“给你看你就看。”
“是。”长安展开折子一看,原来是太常卿怀之焱要求来探望刘光初,而且打的是替刘光初的外祖父辅国公郑通来探望的名义。
外孙子大老远地来了盛京,做外祖父的却连面也没见着,托女婿进宫来探望一下也无可厚非。
只不过……若是刘光初向他哭诉自己被软禁,未免会让人怀疑慕容泓的目的。这些世家的家主都是人精,万一被他看出些什么来可不妙,必须虚虚实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才好。
“这个还不简单,陛下您拨出一盏茶时间来见见刘公子,保管您要他怎么说他就怎么说,您要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长安贼兮兮地笑道。
慕容泓往书桌后一坐,抬眸平静地看着她道:“什么都朕自己做了,要你何用?”
长安:“……”好吧,她不该试图让一个皇帝去出卖男色。
“奴才该死。奴才去做,奴才这就去做。”长安装模作样地轻扇了自己一巴掌,点头哈腰地退出内殿。
上午钟羡要进宫,昨天就递了帖子的。长安估摸着自己现在去找刘光初的话,今天大约与钟羡见不上面了,所以便招来殿外的长福,吩咐他道:“待会儿钟公子走的时候,你去送送他,看他有没有东西给我。若有的话,你先替我收着,把这银票给他,就说多退少补。”
长福一一应了,长安这才动身去清凉殿。
到了清凉殿外,长安见殿门洞开着,里头却寂寂无声。她招来门口的侍卫低声问道:“那位刘公子这两天表现如何?”
侍卫道:“头两天为着不能出去发过几次脾气,这两天安静了,既不吵着要出去,也不发脾气了。就是听里头伺候的人说刘公子似乎有些食不下咽睡不安寝。”
长安心道:毕竟是王侯之子,若是连这点脾气都没有,那才叫怪了。
“我知道了,辛苦。”长安拍了拍侍卫的肩,转身进入殿中。
内殿,刘光初无精打采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半晌都不动一下。
长安使了个眼色示意侍立在他旁边的一名宫女和一名太监出去,自己笑着凑上前行礼道:“奴才见过刘公子。”
刘光初面无表情地回头瞥了长安一眼,道:“你还来做什么?反正我都已经被你们软禁了,还怕我跑了不成?”
长安一脸懵然道:“刘公子此言何意?陛下何曾……杂家知道了,定是殿中宫人伺候不周,您放心,回头杂家就禀明陛下发落了他们。不过此刻还请刘公子先收拾一下随杂家去面圣吧。”
刘光初死水一般的眼底渐渐起了些波澜,问:“陛下要见我?”
长安道:“是呀。哎,陛下前两日起夜时喝了凉水闹肚子,精神不济,就没顾得上见您。今日好容易好些了,不就让奴才来请您过去了么。您看您是现在就走还是要换身衣服?”
刘光初激动起来,有些手足无措道:“我还是先换身衣服吧。”
长安知道他哪是要换衣服,不过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罢了,遂乖觉道:“那奴才在殿外等您。”
半柱香过后,刘光初终于出来。长安一个内侍自然没资格对他的装扮品头论足,当即便带着他往甘露殿的方向走。
刘光初一路上不时地抚抚衣襟捋捋袖口,唯恐自己不够得体的模样。
长安在一旁看着又是好笑又觉可怜,便慢下脚步对他道:“刘公子不问问陛下找您去是为了何事么?”
刘光初这才想起来是该问问,忙道:“还请公公指教。”
长安笑而不语。
刘光初跟着她亦步亦趋了片刻不见她开口,这才反应过来,忙从袖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来塞给长安。
长安接过银子眉开眼笑道:“刘公子您太客气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陛下喜欢对对联,找您过去对对联而已。”
“对对联?”刘光初蹙眉,这个他可不擅长。
略作思量之后,他从袖中将装着银子的荷包拿出来塞到长安手中。
长安讶然:“刘公子,您这是做什么?”
“不知陛下出了什么题目,公公可否告知一二?”刘光初拱手道。
“这……若被陛下知道了,奴才要吃不了兜着走的。”长安托着那荷包一脸为难。
刘光初忙道:“不过就对个对联罢了,又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公公若能助我在陛下面前得脸,我绝少不了公公的好处。”
长安挣扎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将荷包往自己怀里一塞,拉着刘光初的袖子站到道旁的树下,谨慎地左右一看,见无人,方低声道:“不瞒刘公子,陛下出的上联奴才还真看见了,奴才现在就告诉您,让您也好有些准备。陛下最喜欢有才华的人,他日刘公子在陛下跟前得了宠,可别忘了奴才。”
刘光初忙保证道:“公公放心,以后你缺什么尽管跟我说,只要我有,绝不藏私。”
长安忙行礼道:“那奴才就先谢过刘公子了。”
“那对联……”
“啊,奴才就看到了两句上联,您容奴才回想一下,第一句好似很长……有了,第一句上联是‘一乡二里共三夫子不识四书五经六义竟敢教七八九子十分大胆’。”长安说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刘光初。
刘光初:“……那第二句呢?”
长安道:“天作棋盘星作子,谁人敢下?”
刘光初:“……”
“刘公子可对得出来?”长安关切地问。
刘光初有些尴尬地摇摇头。
长安想了想,道:“对不出也不打紧,若刘公子会作诗抑或作赋,陛下想必更高兴。”
刘光初顿了顿,黯然道:“还是请公公去回禀陛下,就说我今日身子不适,就不过去了。”
长安见他转身想走,忙扯住他道:“刘公子,您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啊。还是您打定主意从今往后再也不想面圣了?”
刘光初为难道:“可是,我实在是没这个才学,勉强去见驾,不是自取其辱么?”
长安道:“谁的才学都不是娘胎里带来的,不会可以看书呀。今天奴才可以替您去回了陛下,但您也别急着回去,奴才待会儿带您去书楼挑些陛下素日爱看的书回来,您这般天纵英才聪颖绝伦,又何愁学不会呢?”
刘光初才十五岁,因是刘璋最小的嫡子,素日里又被他娘给宠坏了,哪里爱看书?但想起那个容色倾国风华绝代的人,他还是勉为其难道:“公公所言甚是,那就有劳公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