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以身相许可以么?”长安话接得很快。
慕容泓一怔。
长安无声地笑了起来。此番她的笑容落在慕容泓眼里甚是奇特,不带丝毫谄媚,也没有丝毫讽意,更不是真面目被人揭穿后欲盖弥彰的尴尬或畏惧,只是笑而已,纯澈透明、不带丝毫杂质的笑。
笑过之后,长安缓缓道:“陛下,于您而言,这天下有何人何事配得上求而不得这四个字?只要您真的想要,您唾手可得。之所以求而不得,不过是您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选择罢了。因为您心里清楚,您将奴才留在身边,不是因为奴才是个女人,而是奴才能让您如臂使指。您刀锋所指,永远是奴才兵锋所向。您不愿意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一件趁手的兵器,那是您英明睿智。若是您心中觉着焦虑或者沮丧,如果这样质疑奴才能让您心中痛快些,请您继续,奴才受得住。”
慕容泓与她对视半晌,眉峰终究是有些痛苦地皱起,道:“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对朕?
长安道:“若是奴才的存在能时刻提醒陛下对身边人要有所提防,不再为任何人所伤,那奴才也算功德无量了。”
慕容泓闭上眼别过脸去。
长安垂下眼睑。
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安静不到片刻,慕容泓却突然站起身,绷着脸向长安走来。
长安瞠目,见他来者不善,一时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眼看他三两步已然走到她面前,她急中生智,当即往地上一蹲,两手捏住自己的耳垂缩着脖子道:“奴才知道错了,陛下饶命。”
慕容泓本来打算以势压人的,却不料他还没怎样她就怂了,一时倒无以为继起来,站在原地瞪着她的帽子问:“你错哪儿了?”
“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不该狡辩。”长安道。
这错倒是认得直白而爽快,他想挑刺都挑不出来。
“那你捏着自己的耳朵做什么?”心中郁愤难平,他趁机寻衅。
长安委屈地抬起脸来看着他道:“陛下您不是一生气就喜欢扯奴才的耳朵或是打奴才手心吗?这次奴才自己罚自己,您就别动手了吧。”
看着这样的长安,慕容泓突然理解了爱鱼看着那只鳖的心情。且不论喜恶爱恨,最要紧的是不管你想对她做什么,你都无处下口。
他气恼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
长安心中暗恼:男人就是麻烦,尤其是这些青春期的小男人!明明一知半解似懂非懂,偏一个个表现得情圣一般。长安真恨不能将慕容瑛赵枢赢烨等人一一领到他面前走上一遭,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大声问他:到你扮演情圣的时候了么?该干嘛干嘛去好吗?
但问题既然已经摆上了台面,总归还是得想办法解决的。
长安眼珠子转了转,起身凑上前,站在慕容泓身后小心翼翼道:“陛下,有道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于此事上,要不您尝试一下难得糊涂?”
第239章 死里逃生
午膳过后,长安坐在甘露殿前的长廊下,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一上午大好时光,居然白白的被两个狗血桥段给消磨了。痛定思痛,她决定在位极人臣之前,再不跟这些纯情男腹黑男玩暧昧游戏了,哪怕逢场作戏也不行。真是点火一瞬间,灭火一整年。照眼下形势来看,若是用一年时间能灭掉慕容泓心中那点星星之火,不令它成燎原之势,她就得烧高香了。
郭晴林从紫宸门那边过来,长安忙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他点了点头,虽未说话,看向长安的目光却……甚是温柔。
长安汗毛一竖,深深地感到这厮最近绝对不正常。
不但很积极地每晚都把她叫去滴翠阁教她制毒,且态度认真又和善,就连她至今都未依他所言找人试毒他都没有多做计较。
长安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种可能,一,他自虐时切到了自己的神经,以至于神经错乱。二,他又想到了什么新游戏,这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总而言之,事出蹊跷必有妖,只是不知此妖到底是何妖,这一点比较让人不爽。
是夜,长安坐在床沿上研究钟羡带进来给她的那只铁盒子,刚想试试它的威力,有人敲门。她知道是郭晴林又来叫她去滴翠阁了。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是否要将这铁盒子带在身上防身,但几经犹豫,还是将它藏了起来。
这暗器是为了将来关键时刻保护慕容泓准备的,也就是说,在此之前,不能将它暴露在任何人面前。如若不然,旁人对它有了防备,还如何能出奇制胜呢?
如是想着,她快速地将铁盒子藏了起来,出门与郭晴林一起往长信宫去了。
半个时辰后,长安在滴翠阁的地下室里认真地碾着药,眼角余光却始终关注着一旁的郭晴林。
他今晚好似有些心神不宁,让她总觉得好像有事要发生一般。
果不其然,他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片刻之后,忽然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碾药。
“你这力道太小了,何时才能将药碾碎?要这样,”他站到长安身后,双臂环过长安的身子,握住研槽里碾轮的手柄,前后用力地碾了起来。
长安:“……”
这家伙身高不矮,长安虽现在也不算矮,奈何身形纤瘦,是故被他这么一拥居然还很契合。
这突来的一下可把长安给恶心坏了,又见他脸就俯在她脸侧,她当即将头往另一边让去。
郭晴林碾药的动作一顿,问她:“怎么了?”
长安勉强道:“师父您挨徒儿太近了,徒儿有点不习惯。”
“不习惯么?”郭晴林松开碾轮,手往上探,钳住长安的脸颊迫使她转过头来,道:“刘汾可是对杂家说过,你与陛下相处甚是亲密。来,告诉为师,你与他在内殿独处时,都在做些什么?”
长安讪笑:“还能做什么?他看书,我逗猫。”
“原来如此。看来教你通晓人事,为师责无旁贷了。”郭晴林忽然抬手掀翻了碾药槽,将长安仰面按在长桌上,俯下身来。
长安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指间一柄乌沉沉的小刀。
她笑道:“师父,你我既为师徒,便不可如此,这是乱伦呐。”
郭晴林低眸瞥了眼自己胸口的刀,再抬眼时,那眼底的光彩却比方才明亮了一倍不止。
长安:擦!失策,忘了这变态是个抖M了!
“都是断子绝孙的人,乱的什么伦?”郭晴林身子下压,刀尖顿时破开衣服没入肉中,温热的鲜血沿着刀锋淌了下来。
就在此时,地下室顶上的气窗那儿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上面有人!”趁着郭晴林也因那动静分神之际,长安一把推开他,将小刀在自己袖子上拭干净插回鞘中,四周一看,拿了郭晴林搭在一旁架子上的拂尘,一脸忠勇地对郭晴林道:“师父您快处理一下伤口,奴才去上面看看。”
郭晴林瞥一眼自己胸前被血沾湿的袍子,浑不在意。他抬眸看着长安,目光中隐隐带了点期待与莫名的笑意,道:“你去吧。”
那样的目光让长安心中莫名的忐忑,但既然身陷此地,也别无它计。长安应了一声,一手拿着拂尘当防身武器,一手端着烛台,出了地下室的门向上面走去。
走到那阶两尺高的阶梯处时,长安停了下来,将烛台放在阶梯上,拨开拂尘顶上的麈尾,果见那顶端上插着几枚颜色发蓝的银针。
她小心翼翼地拔下一枚,这才端起烛台继续往上走。
出了地道口,长安往右侧一看,一楼大堂中依然屏风林立,如霜的月光从窗纸中透进来,模糊了屏风的轮廓,黑暗中看去似是什么怪物的巢穴一般。
长安的心跳得有些快,方才那声轻响可不是她臆想出来的,而是真切存在的。就好似,有人在气窗口窥视着她与郭晴林的一言一行一般。
数日来郭晴林的诡异举动给她带来的不安在此刻忽然累积到了顶点,心中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师父,这上头又没什么动静了,估计是什么蝙蝠野鼠吧。您今天累了,早些休息,徒儿先回去了。您的拂尘徒儿给您挂在楼梯的扶手上。”长安冲地下室里道。
地下室里寂寂无声。
长安也不管他,兀自将拂尘往楼梯扶手上一挂便向外头走去。
她倒不怕郭晴林会在这里害她,因为她与他出长乐宫时,宫门守卫可都是瞧见的。不过也不好说,这家伙就是个变态,说不定哪天厌世了拖她一起陪葬呢?
心中有恐惧的时候从那屏风中穿来绕去实在是一种考验,尤其这屏风还是檀木屏风,并不能透视对面的情况,每一道屏风后头都可能藏着那个窥视他们的神秘人物。
长安一手端着烛台一手紧捏着那枚银针,屏息而行。那个黑斗篷说过,这银针上涂有强力麻药,人一戳就倒。从这一点上来说,倒比她的刀更好用。
但发现郭晴林的拂尘上真的如那黑斗篷所言藏着这针,她不免再次怀疑起那黑斗篷的身份来。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能对郭晴林如此了解?且看起来那人同样擅用药物,莫非会是……不可能啊,刘汾明明说罗泰已经死了,若是罗泰没死,郭晴林又怎能坐上如今的位置?况且以慕容瑛的英明,应当也不会让手下之人有死遁的机会吧。
长安安然无恙地来到滴翠阁门口,点起一盏灯笼便挑着出了门。
长信宫植被比长乐宫要稍微茂密些,滴翠阁又地处偏僻,回去的途中有好几段路两侧不是夜鸟悲鸣的树林便是黑灯瞎火的宫室,配上灯光和音效可以直接开拍鬼片一般的恐怖。长安独自一人挑着灯笼行走其中,不怕鬼怪,只怕某个黑暗角落里会突然窜出个人来攻击她。
她是唯物主义者,所以在她心里,人永远比那些只存在于故事里的鬼怪更可怕。
所幸一路上有惊无险,待她进了长乐宫紫宸门,真正松懈下来时,才发现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酸了。
甘露殿中灯火不明,慕容泓大约已经睡了。
长安将那根针别在自己的衣袖上,晃晃悠悠地往东寓所走去。
路过长亭殿时,冷不防道旁的树丛里突然窜出一人,一手将她的右臂扭到背后,一手拿个什么冰凉的东西勾住她的脖子,将她往长亭殿后拖去。
长安也不喊叫,她知道就算她的叫声被巡宫侍卫听见,巡宫侍卫赶来的速度也绝对不会比身后那人杀她的速度更快,喊也白喊。
将灯笼往地上一扔,她左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发现那个冰凉的东西是个铁钩,当即道:“陈公公,我曾向陛下递交过一份名单,若是我死了,陛下会重点调查那份名单里的人,你的名字也在里头。”
陈佟不语,扭着她胳膊的力道却又加了三分。
性命攸关,长安丝毫不敢大意,一边被他拖着踉跄倒退一边道:“我知道不是郭晴林让你来杀我,他有那册子在我手中,轻易不敢动我。那么派你来杀我之人与郭晴林相关吗?若是相关,我一死,那册子递到御前,他会否也受牵连?”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长安若还想不通前因后果那她就是个傻子!郭晴林最近对她态度的变化,以及方才在地下室里与她来那么一出,多半是为了试探暗中某个人的反应,而那个人的反应便是,派陈佟来杀了她。
闻听此言,陈佟动作一顿,问:“什么册子?”
“让郭晴林动手杀长禄的那本册子。”长安见自己投出的这块石头问对了路,忙接话道。
“这不可能!”陈佟勾着她脖子的铁钩角度一斜,钩尖警告性地刺破了她的颈部皮肤。
长安吃痛地皱了皱眉,道:“郭晴林这个人,你应当比我更了解他。你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不可能?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惜,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那册子为何会到你手中?”陈佟逼问。
长安道:“他给我的。他说,万一哪天他被杀了,让我替他报仇。”
陈佟皱眉不语,因为据他所知,郭晴林在太后那边欺上瞒下的事确实没少做,若说哪天太后发现了杀了他,也不足为奇。但那本册子里到底记载了些什么他并不知道,所以也就无法判断长安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那枚针被长安别在了左手的衣袖上,如今她右手被陈佟扭着,左手拿不着那根针。她也不敢将左手靠近背后的右手,因为她明白,陈佟之所以上来就扭住她的右手,是因为知道她身上带着刀。她不敢有丝毫举动让他觉着她想反抗。
见他不说话,长安继续道:“陈公公,我虽然年纪小,但其实也算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但你可知,为何我明明看到是你杀了长禄,那日在小巷中又伤在你手下,我却从来也不曾想过要对你不利么?一来自是因为你曾放过我一马,二来则是因为你会武,我觉着你是个人才,与其让陛下除了你,还不如留为己用。陛下说过,待他亲政后便会让我做中常侍,手下若没有几个得用之人,我这中常侍的位置又如何坐得稳呢?我知道比起你如今效忠的主子,我这个未来的中常侍算不得什么,但,至少我是个正常人,不会把你往绝路上带。”
陈佟冷笑:“你当我是三岁孩子?”话虽如此说,但长安口中的那本册子的确让他犹豫了。忆起当日郭晴林逼问长禄有谁看过那本册子的场景,他知道那本册子绝对至关重要。身为太监,活着的确没多少趣味,但他也没想过现在就死。
“我性命都捏在你手里了,哪敢骗你?要不你看这样可好?我先把我身上的小刀放你那里,然后带你去我房中取那本册子,由你来替我保管那本册子,你总该相信我对你的惜才之心了吧。”长安道。
陈佟看着长安的侧脸,这小太监才只有十六岁,如此暗夜蓦然被人伏击并危及性命,他非但没有惊慌失措,还能如此冷静地与他分析利弊以求生机,的确是个人物。再让他在宫中淬炼几年,他的能力还真的未必会比郭晴林差,更何况,他还有皇帝的宠信。只要皇帝一日不倒,他就会蒸蒸日上。
他不满郭晴林的行事风格已久,只是那边也不是可以轻易背叛的,若是有那本重要的册子在手,说不定他倒真有了另择良主的资本。
长安见他不语,知道他还在犹豫,遂道:“长禄一案已经盖棺定论了,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扯到你身上来。而你有长乐宫的令牌,夤夜出现在东寓所也不算稀奇,就算我到了东寓所就大喊大叫,也不过逃过这一时而已,你要对我下手,依然有的是机会。啊,要不这样,你把我绑在这里的树上,我告诉你那册子藏在哪里,你自己去取,回来再放了我,这总可以了吧?”
陈佟觉着这主意不错,当即收回勾着长安脖子的铁钩,一只手将长安的左右手腕扣在一起,一只手去怀中掏绳索。
长安趁着两只手靠在一起的机会从袖子上拔下那枚针来,当他用绳索来绑她时便扎了他一下。
陈佟只觉自己手掌上似被针刺了一下,抬起手来借着月光一看,手心果然冒出了一个血点。
他刚想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扎了他,长安却突然挣脱他撒腿就跑。
他一探手没抓住她,立马跟在后头追。
长安一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长亭殿前跑着一边心底呻吟:千万要有用啊,不然这次真死定了!
当她跑到殿前陈佟还未追上她,不闻身后有脚步声,她大着胆子回头一看,见陈佟在不远处的树影中如喝醉了酒一般摇摇晃晃的,不多时便往地上一倒,不动了。
长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想过去查看一番,又有些不敢,怕陈佟是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