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但是,这次她骗了他,若下次再被他抓住,便再没有侥幸逃脱的可能了。她固然可以去寻求慕容泓的庇护,但,就如他那日所言,什么都让他办了,要她何用?
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的麻烦,自己解决。
她定了定神,从小臂内侧拔出小刀握在手中,步履沉稳地向倒在地上的陈佟走去。他若敢突然跳起扑过来,她便是死也要先捅他两刀。
陈佟一动不动。
长安见他睁着眼,心中不由安定几分。若是装死也不会睁着眼,多半是被麻翻了眼睛阖不上。不过谨慎起见,她还是走到他脚旁,他最不易踢伤她也不易抓到她的位置,右手执刀,左手拿针飞快地扎了他小腿一下。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她确定他真的是被麻翻了。如若不然,她都已经走得这么近了,以他的功夫,抓住她绰绰有余,他没必要继续假装不能动弹。
她握着刀,走到他身旁,用足尖将他的左手勾到一旁踩住,弯下腰从他袖子里摸出那只铁钩,看了一眼便远远地扔了出去,这才从袖中掏出帕子来捂住自己勃颈上的伤口,问他:“还能说话么?”
陈佟不做声。
“那日在荒园,你明明瞧见了我却不点破,显而易见,你是觉得杀我会引来麻烦,所以放我一马是不是?而如今,你却又来杀我,而且不是奉的郭晴林的命令,我是否可以由此推断出,你真正的主人从来就不是郭晴林,而是另外一人?你在郭晴林身边,一则为监视他,二则为保护他,是不是?”长安继续问他。
陈佟还是一丝反应都没有。
长安仔细一瞧,他连眼睛都不眨了,估计舌头更不会动了。想不到这麻药居然这么厉害,不过涂在针上那么一点,便能将人麻成这样。她一定要跟郭晴林学做这种麻药。
长安叹了口气,不能从陈佟这样的人口中问出点消息来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
但既然问不出什么了,长安也只得考虑该如何处置他。
陈佟是个职业杀手,而且此番明显是奉命来杀她的,该如何处置才好?
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郭晴林与暗中那人彼此较劲,居然拿她来填炮灰,若不还以颜色,岂不让他们以为她长安是泥捏的?况且此番情况如此凶险,她能化险为夷完全是凭她的机智和运气,有什么理由对陈佟手下留情?
蹲下身,她用针在陈佟脖子上又扎一下,轻声道:“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你也不算冤。”树底下光线昏暗,她看不清陈佟此刻的表情,她也不想看清,焉知这句话,以后就不会有人对她说呢?
次日一早,郭晴林刚收拾好准备出门,长安突然来了。
“师父,昨夜徒儿一时失手扎伤了您,您无碍吧?”两人见了面,长安关切地问道。
郭晴林眼尖地发现了她勃颈上的新伤,眸光微微一闪,道:“为师无碍,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长安蹙眉道:“别提了,昨夜徒儿回来时道旁突然跳出个人来要杀徒儿,喏,这个伤口就是他留下的。”说到此处,她眉头忽而一展,得意洋洋道“好在徒儿机灵,才没给师父您丢脸。”
“哦?什么人这般大胆,还敢在宫中对你动手?”郭晴林漫不经心地问。
长安看着他笑得意味深长,道:“这个人师父您也认识,陈佟。”
“原来是他,你能从他手中逃脱,倒也有些本事。”郭晴林并不遮掩他的不意外。
“是呀,若不是对师父您绝对信任,我差点就以为是您派他来杀我的了。不过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您对徒儿的悉心教导,我立刻反应过来是他背叛了您。所以,为了给师父您清理门户,徒儿就自作主张给他服了一瓶桃花醉。”长安一脸邀功的表情。
郭晴林笑了起来,道:“是吗?那你可真是了不得!”
长安看他半信半疑,当下也不多言,只奉承道:“名师出高徒,徒儿可不敢坏了师父您的名声。师父,时辰不早了,咱们这就去甘露殿?”
郭晴林回身拿了拂尘,锁上门道:“走吧。”
长亭殿是东寓所去甘露殿的必经之路,否则昨夜陈佟也不会埋伏在此等着袭击长安。
此时刚过寅中,天还未大亮,那长亭殿侧居然已经人来人往地颇为热闹。
长安见褚翔站在道边,迎上前问:“翔哥,发生何事?”
褚翔面色不善,道:“死了个人。”
长安做悚然状。
“郭公公,此人似乎不是长乐宫的太监,还请郭公公辨认一下是否认得此人?”褚翔看着长安身旁的郭晴林道。
郭晴林颔首,跟着褚翔走到树下。原本在检查尸首的侍卫让开一旁,郭晴林上前一看,果然是陈佟。
长安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着面色如常表情安详颊上还带着淡淡红晕的陈佟,欣欣然地对郭晴林道:“想不到死相还真挺好看的。”
第240章 心疼
甘露殿前,长安在海棠树干上划下重重一刀。从上往下数,徐良、那个用木簪子刺杀她的宫女、长禄、刘汾、冬儿、越龙、陶之,加上昨夜的陈佟,直接死在她手上以及需要她对他们的死负责任的人,已经有八个了。
才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而已,她还只是小小的御前听差。
仰头看着这株高逾两丈的大树,长安突然怀疑,若自己真的有这个命做到九千岁,这样的刻痕会不会布满这棵大树呢?
她听过一将功成万骨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一宦功成貌似也需如此。然而昨天她对陈佟说,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他如是,她亦如是。那么此刻她一边做着这杀人之事,一边又刻着自己要还的债是为哪般?
或许就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所以不想再轻易赴死。又或许,上辈子没能痛痛快快地活一遭,这辈子虽然暂时境遇不佳,但还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挣扎,将来能有痛痛快快活一遭的机会吧。
长安收刀转身。
她可以记住,但她不需要回顾。人死不能复生,回顾又有什么用?起手无悔,她永远都只需要向前看。
她回到甘露殿逗弄了一会儿爱鱼,慕容泓下朝回来了,与之同行的还有太常卿怀之焱。
“长安,去把刘公子请过来。”慕容泓吩咐她道。
“是。”长安出了甘露殿,派个小太监去清凉殿叫刘光初。不一会儿小太监跑了回来,说刘光初一早就与蹴鞠队的人一同去含章宫鞠场了。
长安便一边派人去鞠场叫刘光初一边回殿向慕容泓禀明情况。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不到,刘光初急匆匆地进殿来向慕容泓行礼。
怀之焱一看他满头大汗面色潮红,身上的袍子皱巴巴的,鞋上粘着泥,表情却还欢欣雀跃得很,心中不免暗暗一叹。
“刘公子去蹴鞠缘何不来邀朕一起?朕的蹴鞠队训练得还可以么?”慕容泓虽无笑意,但语调却甚是温和,听得刘光初一颗咚咚乱跳的心都酥了一酥,他低着头答道:“陛下政务繁忙,小民不敢叨扰。陛下的蹴鞠队很好。”
慕容泓道:“下次再想蹴鞠,记得来邀朕一同前去。”
刘光初双颊愈发红润起来,答道:“是。”
“好了,今日你姨丈进宫来瞧你,你带他去你殿里好生聊聊吧。”慕容泓道。
刘光初答应了,二人一起向慕容泓行了礼,退出甘露殿。
慕容泓看了眼一旁的长安,晨间他就看到了她脖颈上的新伤,联系起褚翔早上来报说宫中死了个太监,脑中对于昨夜发生的事联想未免就多了些,因为据褚翔对那具尸体的观察,那太监似乎还会武。
她脖颈上有伤,证明昨夜两人定然有过正面冲突。一个女子要对付比她年长比她强壮且会武的太监,不用旁观也知当时情况会有多凶险。但她却没事人一般。要不是那道尚未结痂的新伤鲜明淋漓地昭示着她所受过的苦痛,从她今日的表现来看,他根本不会把这桩凶杀案跟她扯上半点关系。
或许,他真的不该将她当做女人来看待,因为到目前为止,她所做的这些事,有哪一件是一个女人能做的?又有哪一件是一个女人该做的?或者说,他慕容泓到底有多无能,才会让自己喜欢的女人来承受这一切?
既然她将自己定义为一名战士,那么,给她她应得的荣誉与地位,至于他那些于她而言并无裨益的感情,还是……收起来吧。
清凉殿内,怀之焱屏退宫人,与刘光初一同在内殿落座,低声问他:“皇帝如何胁迫你留在宫中?”
刘光初一愣,道:“他没胁迫我。”
“那你为何留在宫里?”怀之焱不解。
刘光初自然不好意思说自己被陛下的容色所迷自愿留下,便找了个借口道:“盛情难却。”
“盛情难却?你且细细说来。”怀之焱眉宇微蹙道。
刘光初便将他入宫当日长安如何劝说慕容泓将他留在宫里的话给怀之焱学了一遍,补充道:“我想着反正我孤身一人,留在宫里还是留在宫外都没什么分别。留在宫里,还省得外祖父与舅舅他们为我操心。”
怀之焱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他俩唱双簧你听不出来?”
刘光初懵然道:“唱……双簧?”
怀之焱道:“那小太监和皇帝一唱一和,分明就是在唱双簧,目的就是让你觉着盛情难却,自请留下。”
“可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我留下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用啊。”刘光初不能理解,更确切的说,是不愿相信。
“谁说你没用,你是堂堂赵王嫡子,辅国公的外孙子,你在皇帝手里,你爹与你外祖父一言一行不都得先为你的安危考虑。所谓投鼠忌器,就是这个道理。”怀之焱道。
刘光初垂下头,心中郁郁寡欢。虽然被软禁的那两天他也曾有过这般考虑,但……当你心中很喜欢,或者说很仰慕一个人时,你总是不愿意将他往坏处想的。
怀之焱觑他表情,见这小子呆头呆脑的,性子也软,顿时明白与其浪费时间跟他讲道理,倒还不如直接给他下命令来的有用。
“你也别多想了,这次我是奉你外祖父之命来带你出宫的,你定要跟我走才行。”
刘光初一怔,抬眸问:“今天就出宫吗?陛下他会放我走吗?”
怀之焱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他留下,无缘无故,他自是不会同意放你走的。若是硬要走,一来未见得会成功,二来,与皇帝失了表面和气,总归也是得不偿失。”
刘光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问:“那姨父的意思是……”
怀之焱起身走到内殿门口向外头一看,见宫女太监们都站得甚远,便又折回,从怀里摸出一只小瓷瓶递给刘光初,低声道:“今晚临睡前你将此药服下,明日一早你身上便会起疹子。太医那边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以你的病会传染之由建议陛下将你挪出宫去,如此,你便可回你外祖家了。”
刘光初握着瓷瓶不说话。
怀之焱按着他的肩道:“光初,你可别犯傻,以为皇帝对你以礼相待便是看重你。虽然你与皇帝年龄相差无几,但他心思之深,非是你能体会的。再者说,你住在皇宫,难道还能比住在自己外祖家更安全舒心?你若喜欢玩蹴鞠,就让你外祖家的表哥表弟陪你玩就是了,再不济,就是民间那些鞠场球社,也比宫里有趣得多,你还不用受拘束。”
刘光初手指在瓷瓶表面缓缓摩挲,还是不语。
怀之焱见状,疑虑道:“在此事上,你莫非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刘光初没做贼心也虚,忙道:“没有。”
“没有就好,再有半年皇帝便要封后纳妃了,你住在这里终究是不方便,到时万一传出点不利的流言,你本家和你外祖家都得受你连累。听姨父的话,今晚把这药喝了,姨父明日来宫里接你。”怀之焱叮嘱道。
想起陛下那样的人要封后选妃,刘光初只觉心口一阵气闷,遂点了点头。
怀之焱见他答应了,自觉此行任务完成,微微松了口气,复又对他道:“这瓷瓶别叫人瞧见,更别离身。这药不过让你痒上两天罢了,不打紧的,你别害怕。”
“我知道了,多谢姨父。”刘光初道。
鸿池边上沉香亭中,郭晴林与长安面向鸿池并排站着。
“说,你如何知道我拂尘里藏着针?”郭晴林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神色如常地问一旁的长安。
长安知道他方才去过仵作房了,得知陈佟脖颈上有针眼,再发现自己的拂尘上少了根针,他自然会明白她为何有能力杀陈佟。
不过她原本就没想过要瞒他,这件凶杀案还指着他来摆平呢,她又怎么能瞒他呢?
“若是徒儿说,徒儿只是无意中发现的,您相信吗?”长安微微笑。
无意中发现的,又怎会知道拿它去麻人?
郭晴林侧过脸乜着长安。从长安这个角度看去,但见其人面如寒玉目若冷星,若非是个太监,倒确是个如假包换的美男子。
迎着他的目光,长安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道:“其实师父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来多此一问呢?”
郭晴林不语,目光却分明高深了几分。
他以为长安在套他的话。而长安也的确在套他的话。
见他不上当,长安举起双臂伸个懒腰,拖长了声调道:“师父,您不用担心,虽说师祖把您的秘密告诉了我,但昨夜陈佟居然来杀我,显而易见,师祖分明是后悔那晚的举动了。我只不明白,”她靠近郭晴林,嬉皮笑脸道“您说师祖为何突然派陈佟来杀我呢?”
郭晴林道:“你不要胡言乱语,若你只有我这一个师父,那你的师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是吗?那——”长安突然摸了下郭晴林搭着拂尘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