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246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赵宣宜道:“本也不是来喝茶的。”皇帝一方面不同意父亲立赵合为世子,一方面却又让太后有更多接触赵合的机会,此乃何意?莫非,他也怀疑赵合与太后的关系?又或者,其实他已经知道了?

  赵宣宜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之境。她从皇帝的言行中察觉到了危险,希望能保住家族的她本应将此事去告诉她的父亲。可是,关于赵合的身世,父亲一直说他与她一母同出,她又怎能无凭无据地将自己的猜想当做事实说出来?而且还是这样会为家族带来灭顶之灾的事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的猜测是正确的,父亲承认了,并且因为父女之情没有怪罪于她,那太后万一知晓了此事,能留她活口么?她若是皇帝的亲生母亲,自能有恃无恐。可她只是皇帝的姑母,若被皇帝抓到这样一个大把柄,还有何颜面继续在太后之位上坐下去?

  她若失去了皇后之位,还有赵氏家族,而太后若是失去了太后之位,还剩什么?她势必会为此不顾一切。

  到底该如何选择,才是万全之策?

  午后,甘露殿外殿,司隶校尉谢雍站在殿中,看着慕容泓坐在窗下给猫剪指甲。

  那猫有着一身黄白相间水润光滑的皮毛,一滩水似的瘫在皇帝的腿上,眯着一双琉璃般通透,却也因为太过通透而显得有些冰冷的眸子看着他,让人心中颇有些不自在。

  殿中除了慕容泓那双执着剪刀的手,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一般,就连宫人的呼吸声,都几不可闻。

  静得谢雍能听见自己胸腔内心脏跳动的声音。

  “当年李儂在任上时,这司隶校尉于朕而言就形同虚设,如今换了谢卿上任,情况似乎也并未有什么改善。”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慕容泓忽然开口,虽是声音不大,却也惊得谢雍微微一颤。

  他看了看眉眼不抬的慕容泓,请罪:“是臣办事不力,请陛下恕罪。”

  “你能有此觉悟,还算是有自知之明。若是给朕装糊涂,朕就不会如此轻易地恕你之罪了。”慕容泓给爱鱼剪完了指甲,让长寿把爱鱼抱走,自己起身净了手,一边用棉布擦手一边回过身对谢雍道“朕最近得到线报,朝中有人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大龑建国不足三载,正是积基树本的关键时期,出不得一点差池。本固枝荣,姑息养奸,于这等腐蚀根本的蠹虫,朕不但要查,而且要杀。替朕查察奸宄,是你司隶校尉的职责,以后这等消息,朕希望能第一时间从你的秘折上看到,而非是从朕的线报口中听到,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谢雍俯首道:“微臣明白了。”

  “去查,半个月之内,朕要看到结果。”慕容泓道。

  “是。”谢雍领命,欲退下了。

  “谢雍,兖州山阳郡郡丞之位又空出来了,你,不会想去补这个缺吧?”慕容泓忽然看着他意味不明道。

  谢雍:“……”

  “臣不想。”他莫名所以,只是本能地回答。

  “不想就好,退下吧。”慕容泓转身向内殿走去。

  谢雍出了宫,心事重重。

  他是靠丞相的势力爬上这个位置的,所以遇见难事,第一反应也是去找丞相商量。可皇帝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根刺一般,正扎在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上,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抬头看看暮色将沉,他决定还是先回家去,将头绪理清楚了,明天再说。

  谢雍回到自家宅邸,他夫人冯氏从屋里出来迎他,身后还跟着尹衡。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尹衡上来行礼。

  其实他与谢雍的嫡次女尚未成亲,只不过下了聘也定下了婚期罢了。但他仪表堂堂能说会道,是故嘴甜一些倒也不显得油嘴滑舌,反而很招冯氏的喜欢。至于谢雍,反正这门亲已经定下了,如无意外也不会有变故,他愿意叫,便叫吧。

  “你怎么过来了?”谢雍问。

  尹衡礼仪周到地让着谢雍往屋内行去,道:“小婿的同窗已到任地,给小婿寄了许多当地的土特产过来。小婿看着还行,便送些过来让岳父岳母尝尝。”

  “你有心了。”谢雍心中有事,便随口说了句。

  冯氏一共为谢雍生了三女一子,长女已嫁,幺女还未及笄,儿子才八岁。是以冯氏让尹衡留下用晚膳,桌上也不过就她与幺儿还有谢雍陪着罢了。

  晚膳过后,冯氏让丫鬟给谢雍和尹衡上茶,自己带着儿子回后院去了。

  “小婿观岳父今日面有忧色,可是有何烦心之事?”尹衡问道。

  谢雍抬眸看着尹衡。多年来,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儿子罢了,可惜妾室生出来的都不争气,而正房生的尚且年幼,让他遇事家中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与尹家的这门亲事,是尹家主动来求的,他见尹衡在殿试中考进了前二十名,为人机灵善逢迎,姐姐又进了后宫,看着是个有前途的,这才允了这门亲事。将来自己的嫡子,说不定还需要这位二姐夫的提携。

  他觉得尹衡会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却从未考验过他是否真的有这个能力。

  眼下他的困境,岂非正是一个考验他的大好机会?

  念至此,他屏退屋中伺候的奴婢,对尹衡道:“我确实是遇到了一道难题。”

  尹衡见状,忙拱手道:“如有小婿能尽心力之处,还请岳父大人千万不要见外。”

  谢雍将今日进宫面圣之事跟他说了。

  尹衡思虑一阵,问谢雍:“对于此事,岳父大人有何打算?”

  谢雍道:“陛下提到线报,却未将线报中提及的人名告诉我,很显然,此番他要考验的是我的忠心。若我给他的名单与他手中掌握的名单不符,那么我可能就要倒霉了。查察贪污不难,难的是,此事,我不能瞒着丞相擅作主张。到时候呈给陛下的名单,也只能是通过丞相筛选过后的名单。丞相与陛下,我终究需得得罪一个。”

  尹衡道:“听岳父大人此言,小婿更觉奇怪了。既然陛下提到线报便能让岳父大人有此觉悟,那他最后一句话意义何在?若说是威胁岳父大人,他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啊。小婿认为,这最后一句话如果起的不是威胁作用,那必然是陛下想要暗示岳父大人什么。”

  “暗示?”谢雍原本也觉得皇帝最后一句话说得甚是突兀,经尹衡这一提醒,倒是有点反应过来了。

  “岳父大人可知,这兖州山阳郡郡丞原本是谁?这个位置又为何会空出来?”尹衡问。

  谢雍道:“这个,我倒是未曾留意。”

  “也许这便是关键所在。岳父大人在着手办理此事之前,不妨先把这一点查清楚。若有用得着小婿之处,小婿随叫随到。”尹衡拱手道。

第317章 鼻血

  这日傍晚,钟羡到了驿站照例先沐浴,竹喧用木盆端了他换下来的衣服去驿站后院的水井旁洗。

  想起那个牛皮糖一般赖在队伍里不走的长安,他一时有些神思不属。走到井边时冷不防一旁的大树后突然伸出一只脚来,他猝不及防,被绊得跌了出去,正好趴在井上,若非井上有井盖,这一下就直接掉井里去了,手中的木盆和衣物也飞了出去。

  站在树后的长安看着竹喧像只大蛤蟆似的趴在井上,一时乐得哈哈大笑。

  竹喧回头一看,出离愤怒,爬起身大声质问:“你做什么?”

  长安咬着手中的阿胶糕,闲闲道:“给我穿了这么久的小鞋,还不准我脚疼的时候伸展伸展啊。”

  “你若稍微有点自知之明,谁有这个闲心来针对你?”竹喧道。

  “哦?我怎么就没有自知之明了?”长安问。

  竹喧看一眼她手中的阿胶糕,虽然他对她吃少爷的东西十分不满,但那是少爷让她吃的,他也无话可说。

  踟蹰半晌,他心一横,决定把话挑明了:“那次少爷中毒,在房里和你……少爷当时神志不清,过后也忘了,但你应该没忘吧?你若是真的如你口中所说的那样把我家少爷当朋友,怎么还能这样坦然地接近他黏着他?”

  “为什么因为他神志不清之下抱了我亲了我我就不能接近他?这是我的错?当日在我逃出来之后,他爹娘还主动把我再送回房里去给他轻薄呢,你对你家太尉和夫人又是什么看法?就算柿子捡软的捏,你也看准了哪个是软柿子好吗?我长安看着像软柿子?还是你觉得你家少爷真的有断袖之癖啊?”长安说到这里,一指抵着下颌若有所思道“仔细想想,也难说哈。你看自从我来了,你家少爷整天盯着我,都不准我走出他的视线。原先我以为他是担心我的安全,经你这一提醒,莫非……”

  “你别胡言乱语自作多情!”竹喧忙气恼地截断她的话道。

  长安笑得颇为得意,道:“这不是全赖你提醒么,不然我压根没想到这一点。待会儿等你家少爷沐浴完了,我去问问他,也好让你安心。”

  “你敢?”竹喧顿时慌了,他不怕少爷生气罚他,可他怕让少爷难堪。

  “我有何不敢……”长安欢快地咬着手中的阿胶糕,结果得意不到两秒,只觉鼻腔间一阵湿热,似是有鼻涕流下来的感觉,可那流淌速度又比鼻涕快得多了。

  她伸手一抹,指上一道血痕。

  竹喧幸灾乐祸:“活该!”

  他刚想回身去捡木盆和衣裳,耳边传来一声唤:“长安。”

  竹喧汗毛一竖,转身一看,是钟羡从驿站楼中出来了。

  长安回转身看着钟羡。

  钟羡一见她挂着两道鼻血,忙疾步过来掏出帕子捂住她的鼻子,关切之心溢于言表,问:“怎么回事?”

  “竹喧打了我一拳。”长安睁眼说瞎话。

  钟羡:“……”

  竹喧忙道:“公子,您别听他血口喷人,明明是他自己阿胶糕吃太多,上了火。”

  长安嗡着鼻子问钟羡:“你相信谁?”

  钟羡道:“于此事上,我相信竹喧。”

  竹喧得意。

  “走吧,去楼里歇着。”钟羡带着长安往楼中走,又对竹喧道“待会儿来跟我解释一下,他为何要陷害你。”

  竹喧的得意脸瞬间变成苦瓜脸。

  长安从眼角瞟了他一眼,无声地笑。

  到了楼上长安的房间里,长安按着上辈子积累下来的经验用冷水拍了额头,洗了鼻子,不多时血便止住了。

  “唉,果然是天生贱命啊,吃几块阿胶都要流一回鼻血。”长安感叹着在桌旁坐了下来,用手帕擦鼻子上的水。

  钟羡递给她一杯糖水,道:“这与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有的人不扛补罢了。记得小时候,大约是还在换牙的年纪,我娘,还有夫人,就是君行的娘,都吩咐家里人不许给我们糖吃。君行哪是个肯老实听话的,三天两头从府里偷甜食出来,与我和陛下三人分着吃。有一次他偷拿了一盒子阿胶,那时候大家都小,哪知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只知道甜甜的,三个人便将满满一盒子阿胶分吃干净了。结果第二天早上起床时,陛下满脸都是血,把夫人吓得够呛。擦干净后见陛下脸上并无伤口,也无别处不适,夫人才稍稍放下心来,问陛下是怎么回事。陛下讲义气,不肯将君行偷阿胶一事说出来,直到大夫来了给诊了脉,这才漏了馅。夫人得知真相,气得拿着棍子满院子里撵君行……”

  钟羡说到后来,语气虽还轻快,然眼中的悲伤却快要藏不住了,遂收回目光垂下眸去。

  长安看一眼他搁在桌沿上的拳头,笑着打岔:“陛下早上起来肯定没照镜子吧,要不糊了一脸鼻血,还不得自己先晕了。”

  钟羡愣了愣,道:“其实陛下晕血的毛病,也不是与生俱来的。”

  长安早就对慕容泓晕血的原因感到好奇了,只是他不肯说,如今听钟羡这弦外之音,似乎他也知道内情,于是忙问道:“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钟羡皱着眉回忆道:“其实我知道的也并不是十分清楚,当时我们还小,先帝那场战役打得特别艰难,好像是先帝副将韩友山在保护陛下时出了什么事,陛下被救回来后大病一场,病愈后就见不得血了。”

  “也吃不得荤腥了?”长安问。

  钟羡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的。”

  长安暗自琢磨:看来一切问题的症结就出在这个韩友山身上了。此番若是有命回去,倒是可以花时间去调查调查此事。

  两日后,入夜,谢府后院,仆人提着灯笼将尹衡一路引到谢家的书房。

  敲开了书房的门,尹衡进去向谢雍赔罪道:“小婿来晚了,让岳父大人久候。”

  “不碍事,坐吧。”谢雍让小厮给尹衡上了茶,屏退下人,自己在尹衡对面坐下,道:“兖州山阳郡郡丞,我打听过了。”

  “是前司隶校尉李儂。”尹衡接话道。

  谢雍有些诧异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尹衡含笑道:“事关岳父大人,小婿不敢不尽心。”

  “你也去打听了?”谢雍问。

  “岳父大人请放心,小婿知道深浅,消息都是旁敲侧击打听来的,断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尹衡道。

  谢雍松了口气,这个尹衡确是个听弦歌知雅意的。

  “你都打听到些什么消息?”他问。

  尹衡道:“从小婿当年的见闻,和这两日打听来的消息分析来看,当初李儂之所以被弹劾贬黜,全是丞相在背后一手策划,而起因,就是京兆府尹蔡和蔡大人的侄儿在青楼被杀一案。”

  “何以见得?”

  “众所周知,司隶校尉乃是陛下的耳目之臣,就算当时陛下还未亲政,但谁又知道李儂没有在暗中监视朝中众臣,手中没有众人的把柄呢?若无丞相授意,谁敢贸贸然去弹劾他?且被弹劾之后,李儂竟然也没有反咬,会出现这一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李儂手里确实没有朝中众臣的把柄。其二,李儂事先知道自己不会栽得太惨,还有起复的可能,所以没必要将人都得罪光了,于是选择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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