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247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而丞相既然指使旁人弹劾李儂,自然不会给一个对自己心存怨怼的人起复的机会,当时能对李儂做出这一承诺的,只有陛下。据小婿所知,那时李儂确实进宫求见了陛下,还在丽正门外被廷杖了,但之后只被抄没家产贬为兖州山阳郡郡丞,确实给他留了起复的余地。所以可以推断出当初丞相打压李儂之时,陛下对李儂伸出了援手。

  再回到李儂被弹劾的起因上,丞相自不会无缘无故指使旁人弹劾李儂,在李儂案发前,盛京官民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常侍刘汾的侄儿在青楼里将京兆府尹蔡和侄儿殴打致死的案件上,直到季云泽和李儂案发,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才发生了转变。李儂被弹劾的时机如此凑巧,不能不让人怀疑,丞相是故意抛出他来转移人们的视线,从而达到让蔡和能够从他侄儿的案件中全身而退的目的。”

  “那季云泽呢?他也在同一时间被人弹劾,弹劾他的人,目的何在?”谢雍道。

  尹衡微微皱着眉头道:“因季云泽不在盛京,小婿并没能打听到太多关于他的情况。但是,因为李儂的儿子和蔡和的侄儿一样,都是在国丧期去烟花之地寻欢作乐而受人关注,所以,小婿认为,弹劾李儂之人的动机,就在于保护官职比李儂低的蔡和。听闻这蔡和是丞相一手提拔出来的,因此,是谁要保护蔡和,答案不言而喻。”

  “如此说来,李儂虽然教子无方,但于被弹劾这件事本身而言,却有些无辜受累的意思。陛下最后那句话,暗示我不要去走李儂的老路,又是什么意思?”谢雍愁眉深锁。

  尹衡压低声音道:“小婿以为,陛下最后那句话,并非暗示您不要去走李儂的老路,而是,暗示您他要对蔡和动手了。”

  谢雍一愣。

  “岳父大人没有注意陛下的那句话么,他说,兖州山阳郡郡丞的位置空出来了,这句话本身是什么意思?一个位置空出来,那么原先坐在上面的人不是走了就是死了。李儂没有得到擢升,他失踪了,所以这个位置才会空出来。谁能让一个陛下许诺会起复的人失踪?为何李儂一失踪,陛下就找您过去说他要肃贪并对您说了这样一句含义深刻的话?他没能保住李儂,所以,他要让李儂失踪的幕后黑手也保不住他想保住之人。这原本就是陛下与丞相之间的一场较量,岳父大人此刻该郑重考虑到底要站哪一方了。”尹衡道。

  谢雍站起身,顾虑重重地在书房内徘徊。

  尹衡静坐一旁等他决定。

  少倾,谢雍一个停步,回身看着他道:“依你之见,该站哪一方?”

  尹衡毫不犹豫:“陛下。”

  “理由?”

  “钟羡去了兖州,陛下于此时向丞相发难,除非钟慕白想腹背受敌,如若不然,他定然也是站在陛下这边的。岳父大人要选,自然是选胜算大的一方。”尹衡道。

  谢雍又徘徊一阵,停住问尹衡:“若陛下这么快就欲对丞相动手,为何要选丞相之女为皇后?”

  “陛下既然不准备重罚李儂,当初又为何要在丽正门外让他受廷杖呢?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岳父大人若对小婿的推测有所怀疑,也好办,您去试探一下陛下即可。”

  “你的意思是,让我搜集蔡和的罪证并呈交陛下?”

  “是。若小婿推断错了,陛下召见您并非为了对付蔡和,那么见您只交了一人上去,必然会斥您办事不利。您赔罪之后回来再去找丞相商议不迟。若小婿推断正确,陛下见您领会了他的意思,必然会对您有下一步的指示,到时候就算丞相有所察觉,您便说您受到了陛下的监视,为了不连累他才不得不奉旨而行。陛下既然当初会保李儂,今日自然也会保您。”

第318章 时彦之仇

  蔷薇一年到底能开几次花?

  慕容泓站在粹园那堵花墙前,看着眼前越到荼蘼越是浓艳的春景不语。

  “草民拜见陛下。”身后传来时彦的声音。

  慕容泓转过身,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时彦站起身。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朕是在什么时候么?”慕容泓问。

  时彦道:“记得,两年前的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草民第一次在长乐宫见到陛下,陛下手中就拿着一枝桃花。”

  “两年了。你为朕做了两年的事,如今,该是朕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慕容泓淡淡道。

  时彦猛然抬起头来,眸中抑着显而易见的激动,但很快又迟疑起来,问:“陛下以为,现在是到动丞相的时机了么?”

  “时机可以等,也可以自己创造。朕现在没有耐心去等了。”慕容泓微微侧过身,看着那满墙的蔷薇道“朕知道你是个等得起的人,但在这件事上,做决定的人,是朕。”

  时彦微微苦笑,道:“十八年了,其实草民也早就等够了。”

  时彦的母亲曾是盛京首屈一指的接生婆,十八年前那天夜里被请到光禄卿府上为光禄卿夫人接生,第二天忽听说光禄卿夫人血崩死了。时彦的娘大惊失色,当即收拾了家中细软带着丈夫和三子一女逃出了盛京。一家子在路上遭到了追杀,时彦的娘情急之下将当时年龄最小的时彦推进了道旁的沟渠之中,借着野草遮掩,才保住了他一条小命。而时彦的父母和两位哥哥一位姐姐就在时彦面前死在了凶徒的刀下。

  这时彦也非寻常之人,乱世之中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拉起了自己的一派势力,并且重回盛京。回到盛京之后,他通过多方调查,终于发现单凭他的江湖势力,是不可能弄清楚他家人的真正死因并为之报仇的,因为他的对手已不再是当年的光禄卿赵枢,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丞相赵枢。于是才有了那次斗鸡事件以及后来借陶行妹之势进宫与慕容泓见面之事。

  “既然陛下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知陛下想从何处着手?”苦笑过后,时彦问道。

  “去年朕就让你暗中观察各地贪枉严重的官员,如今你手里应当掌握了一份名单吧?”慕容泓问。

  时彦道:“是。”

  “从中挑个无足轻重没根基的,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交给司隶校尉谢雍,然后派人指点他去找相府的管家金福山为他打点关系。若是金福山拒绝,就以金福山小儿媳在国丧期有孕一事作为要挟。”慕容泓回过身来,看着时彦一脸迷惑的神情,继续道“当年赵枢的夫人必然不该死,否则以你母亲的经验,断能提前看出来,那么她当夜回到家中时就该带着你们逃走,而不是听闻了赵枢夫人的死讯之后,才带你们逃走。那时候带你们逃走,必是你母亲意识到不该死的人死了,而她这个知道她不该死的人,定然也会被人灭口。金福山在赵府当了二十几年管家,身为赵枢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对于赵枢夫人的死因,就算不一清二楚,也必然知道部分真相。这部分真相,就是他此番化险为夷的筹码。”

  时彦思索了片刻,道:“就算金福山知道赵夫人死亡的部分真相,他也不可能用它去要挟丞相。您的意思是,要让他找上皇后?但我们的人并未发现他有单独联系皇后的途径。”

  “你只需要办好朕交代你的事就可以了,其他的不必多问。”慕容泓道。

  时彦俯首称是。

  “其实此事朕也可以通过褚翔传达于你,你可知朕为何特意召你来此见面?”

  时彦行礼道:“草民不知,请陛下明示。”

  “非生即死的较量中,朕必须确保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是朕可以信任的,你也一样。”慕容泓看着他道。

  时彦顿了一下,再次俯首道:“草民明白了。草民会时刻保持与陛下一样的谨慎态度,请陛下放心。”

  后苑,赵宣宜刚从长信宫见了太后回来,在道上遇见了周信芳,与之同行的还有才人陈棋与宝林宋名微。

  三人见了皇后,齐齐屈膝行礼,不等赵宣宜说免礼,周信芳便自行站直了身子。

  赵宣宜不以为意,听着从花园那头传来的女子嬉笑声,微微笑道:“花园那头如此热闹,定是陶美人她们又在蹴鞠。看三位妹妹似是从花园那边过来的,可有见着?”

  周信芳俏丽的脸蛋上三分高傲三分不屑,道:“见着了,一个个狼奔豸突汗流浃背,成何体统?”

  “听妹妹言下之意,似是对这蹴鞠十分不喜?”赵宣宜问。

  “好人家出来的女儿,谁会做这等粗鲁之举?皇后您不也未曾参与么?”周信芳伸出纤纤素手拨弄着道旁一朵艳红如血的月季道。

  “那可真是可惜了,陛下对陶美人她们蹴鞠一事甚是赞赏,还让本宫着人去找擅蹴鞠的女子进来教导指点她们。原本本宫以为后宫之中是无人不喜蹴鞠的,好在遇着了妹妹。既然这样,秀樾。”赵宣宜唤。

  秀樾道:“奴婢在。”

  “去统计一份愿意参加蹴鞠训练的嫔御名单出来,本宫明日就要。”

  秀樾乖巧地应了,又面带笑容地对周信芳身边的陈棋和宋名微道:“陈才人,宋宝林,您二位是否与周美人一般不愿参加蹴鞠训练呢?”

  不等二人回答,赵宣宜斥道:“你这丫头,愈发会偷懒了。”

  秀樾俏皮道:“这不省得奴婢待会儿再去打扰陈才人和宋宝林休息么。”

  听得秀樾问,宋名微露出犹豫的神色,陈棋却道:“是,我也不精此道,为了不闹笑话,干脆也不参与吧。”

  宋名微见周信芳与陈棋都不参与,小声道:“那……我也不参与吧。”

  秀樾记下。皇后也未多言,辞别三人自回长秋宫去了。

  皇后一行一离开,周信芳便看着宋名微道:“你想参与便去好了,那般不情不愿做什么?生怕旁人看不出你在迁就我与陈才人么?”

  陈棋忙对周信芳道:“宋宝林哪里不情愿了,她说话向来细声细气的,你又不是不知?再者说,就算我们参加,难道还能比陶美人她们踢得更好更能引陛下关注不成?宋宝林不愿参加,是不想去做陶美人她们的陪衬罢了,跟迁就我们有什么关系?”

  宋名微见陈棋为她打圆场,忙附和道:“是的,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

  周信芳这才作罢。

  宋名微暗暗松了口气,向陈棋投去一个半是羞愧半是感激的眼神。

  赵宣宜回到长秋宫慈元殿,秀樾一边伺候她卸下钗环一边不服气道:“瞧周美人那张狂轻浮的样儿,陛下不过就幸了她两回,竟敢对您这般轻慢。您也是好性子,还笑吟吟地跟她说话。”

  “这一个月时间,陛下统共来了后苑三回,能幸她两回,还不够她张狂得意的?后进宫的那些人,除了她之外,可连陛下的面儿都没见着呢。”赵宣宜语气平淡。

  秀樾想了想,道:“娘娘,这也真奇怪啊。咱们在府中之时,不管是大爷院里的还是三爷院里的,要是哪个妾室或者侍婢一个月只被幸两次,那都算是受冷落的了。可到了宫里,竟还成了让旁人艳羡的。”

  “分量不同,意义自然不同。不提这个了,再有几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今年我不能与大哥一起去祭奠娘亲了,派人回府叫三爷进宫时,别忘了去大爷那儿一趟,让他替我多尽孝道。”提起早逝的娘亲,赵宣宜一向少有情绪的眼中才出现了一丝带着缺憾的迷茫。不管出身如何性情如何,作为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双亲,尤其是不曾见过面的,总是会怀有某种期盼和想望的。

  四月八日乃是浴佛日,钟羡和长安投宿的驿站近旁恰有一座历史悠久的佛寺栖霞寺,官道上停满了前来参加浴佛斋会的善男信女的马车和轿子,还有各类小贩在路边摆摊,钟羡的马车是决计过不去了。

  长安与钟羡出了驿站门看到如斯景象,长安头一扭,向着另一侧道:“走吧,去城里逛逛?”

  钟羡道:“也只能如此了。”

  虽然长安心中认为罗泰之流还不至于猖獗得敢动钟羡,但事无绝对,她还是坚持让钟羡带上了耿全等人随行。

  许是因为浴佛节的缘故,城中街市上甚是空旷,百姓们恐怕都跑到栖霞寺赶庙会去了。店铺也没几家开着,逛了一会儿见一酒肆开着门,门前墙角蹲着一位老妇,身前放着一篮子青杏一篮子樱桃。

  长安没想到居然会有樱桃,见那樱桃红艳艳水灵灵的,一看就是十分新鲜,遂过去蹲在篮子前问:“老奶奶,这樱桃怎么卖啊?”

第319章 再见故人

  栖霞寺后山高大的樱桃树上,长安手里握着一把熟透了的大樱桃,坐在一条枝杈上一边吃一边晃荡着双腿。

  她没买那老婆婆的樱桃,而是用实际行动给她上了一节内容为消息也可以卖钱的课。虽然一般人是不大可能为了‘樱桃是从哪儿摘的’这种消息付她十两银子的。

  耿全带着两三名侍卫警戒着四周,还有几名侍卫也在近旁的樱桃树上摘樱桃。在长安那个世界卖大几十甚至上百元一斤的水果,在他们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只是一种野果罢了。

  樱桃很甜。长安看一眼树下正在眺望着远处若有所思的钟羡,唤:“少爷。”

  钟羡转身。

  长安向他抛去一颗樱桃。

  钟羡手一伸就接住了,动作帅气。

  长安又抛几颗,钟羡一一接住,面上便露出了他特有的克制而包容的笑容来。

  长安看着树下笑得风雅清俊的少年,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了另一个一脸嫌弃的少年。

  当时她也是这样高踞树上,不过不是樱桃树,而是桑树。树下那个雍容华贵的少年禁不住她的甜言蜜语软磨硬泡,僵硬而笨拙地摊开手心等着她扔一颗红中带一点黑,酸甜可口又不会弄脏手的桑葚给他。结果她扔给他一条虫。

  想起他当时那吓得跳脚的模样,长安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容,又用低头的一瞬间将眸中淡淡的遗憾敛尽,心中明白,她与慕容泓,怕是再回不到当初那心无挂碍嬉笑怒骂的时光了。

  “这果子以前在盛京的酒楼也曾吃过,好似没这个甜。”钟羡在树下道。

  长安回过神来,道:“那当然了,这种熟透的不好运输,很容易被压烂,所以一般摘去卖都不会摘这种熟透的。”

  “这就是你向那位老人家打听这荆桃树的原因?”钟羡笑问。

  长安甚是骄傲道:“当然了,这就叫术业有专攻。”

  钟羡见她居然把‘术业有专攻’用在这里,笑得一手撑在了树干上。

  长安吃得差不多了,想着这几天大家都在赶路,也挺累的,与其在这儿消磨时间,还不如回驿站去养精蓄锐,于是她又摘了一兜子樱桃便下了树。

  行经栖霞寺后山门时,长安隐约听得有人叫她:“安公公?”

  她循声扭头一看,却不见人。

  钟羡在一旁道:“躲在树后头了。”

  一旁耿全带着两个人手按着腰间刀柄靠了过去,那人一瞧这架势,忙从树后出来,怂兮兮地举着双手道:“别激动别激动,是我。”

  长安定睛一瞧,虽是近两年未见了,那人不仅瘦脱了形,穿得也穷酸,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此人正是李儂之子——李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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