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长安身高比一般女子高,脖颈也生得修长,这般仰着的时候,不论是姿态还是模样都极为勾人。而慕容泓看着看着,也就又亲了上去。
“你还来?!”长安怒而推他。
慕容泓抱紧她不放,在她颈间笑着道:“一枝桃花呢,只遮掩一枚红痕岂不浪费?”
长安心中老泪纵横:你丫一猫系男,好好把你厚颜黏人的一面藏起来不行么?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日司隶部的人都发现安公公脖颈上画了一枝清艳绝俗的桃花,但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峻,让人纵使心中再好奇都不敢上前多问一句。长安遂得安宁。
辰时末,葛月江忽然来报,说是水井坊的牢头和厨子主动交代了下药杀人始末,说是受人指使,但不肯说是受谁指使,问长安要不要亲自去审一审。
长安摆摆手,对葛月江道:“既然还不肯交代,那就先关着吧,不着急。”
从慕容泓那里知道了梁王父子的底细之后,这与张君柏的初次交锋,她已是胜券在握。
到了饭点,长安刚走出司隶部的大门准备回自己宅子里去吃饭,钟羡叫住了她。
乍看到长安脖子上那枝分外扎眼的桃花,他也是惊奇了一瞬,不过他并没能认出这是慕容泓的手笔。慕容泓那样的人,就算平日作画也不会拿出来请人赏鉴,所以钟羡认得他的字,却认不得他的画,只当是长安一时兴起又整新花样,遂也没有多问,只道:“那日你托付我之事,我已着手去做了,恰我爹手下还有几位尚未婚配年少有为的将领,品貌家世都是上佳的,你要不要寻个时间亲自过去看看?”
长安失笑,道:“又不是我嫁,我看什么。改日寻个地方,我带纪姑娘过去让她自己相看去。”
钟羡看她一眼,微有些诧异道:“你倒是开明。”
“这不是开明,而是本应如此。你想啊,这婚姻大事乃是一辈子的事,谁能替另外一个人做主负责啊?就该让人自己相看做决定去,如此,以后不管过得是好是坏,是苦是甜,都怨不着别人不是?”长安道。
钟羡愣了一刹,不知想到什么,粲然一笑,道:“你说得极是。”
长安何其敏锐之人,岂能感觉不出他这一笑一语都别具深意,于是紧接着道:“不过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这终身大事还是听你爹娘的比较好。”
“为何?”钟羡皱眉。
长安头头是道地分析给他听:“我方才说的那是小门小户小夫妻配对,既是小门小户,每天睁眼不过是三两个人吃喝拉撒睡的事,只消能挣到银子,闭着眼都能给办了。可你就不一样啦,作为太尉大人的独子,将来你要继承的可是整个定国公府,你若是找个不善理家的抑或对中馈之事不感兴趣的妻子,整个钟府岂不乱套?所以说,为着你后半世生活安稳,这娶妻之事,你还就得听你爹娘的。”
钟羡十分不想与她讨论这个话题,别过脸道:“不是在说纪姑娘的事么,怎么又说起我来了。”
“好吧,不说不说。我回我自己的宅子里去吃饭,你要一起吗?”长安问。
她本来就是说句客气话,谁知钟羡却点头道:“也好,相看之事也需得好生议议。”
两人一同上了长安那辆小小的马车往安府去,长安问他:“你可有与那几名将领说起纪姑娘之事?”
钟羡摇头,道:“我只字未曾与他们提及,想着等你这边敲定了人选再说也不迟。”
长安甚觉满意,笑道:“想不到你考虑得倒也细致。”
钟羡正经道:“不是我细致,而是纪姑娘模样难得,若是提前与他们说了,让他们心中有了念想,到时候又不成的话,岂不是给人凭添烦恼么。”
长安眉一挑,玩笑道:“既然连你都觉着她难得,不若你将她收了吧。给你做妾,大抵比给旁人做妻还更让我放心些。”
钟羡脸一板,道:“你又没正形了。”说完不等长安回应,他自己又不知道想到什么,侧过脸去看窗外时,那眉头倒又舒展起来。
长安看着他那样儿,再想想宫里那只喜怒无常的小瘦鸡,暗道:都说女人心海底针,其实男人心又何尝不是?
长安这窝是刚搭起来的,纪晴桐又是钟羡见过的,所以长安也没那么多忌讳,到了安府带着钟羡直接往后院走。
进了二门没一会儿就遇上刚从小厨房端了饭菜出来的薛红药。经过上次相谈,薛红药知道长安对她并无非分之想,态度有所转变,私下里见了长安也会马马虎虎打个招呼了,而今见长安身边还跟着钟羡,顿时故态萌发,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长安瞠目,对钟羡都这般态度,这姑娘的行为怕也只有对男人过敏能解释了。
纪晴桐表现就比她好得多了,虽然她自幼接受的教育也是不能见外男,但她感念钟府之前的收留以及钟羡帮助纪行龙去求是书院读书的恩情,所以虽然只在一开始出来与钟羡打了个招呼,但在没有准备长安会带人回来吃饭的情况下还是将两人的午饭安排得丰盛得体。
也正是因为她这体贴懂事的性格,才让长安心中虽有用她做貂蝉之意,却又不忍直接就这样左右了她的命运,所以还愿意给她自己选择的机会。
“依我看,此事宜早不宜晚,要不就明天吧。我记得昇平街上有个书斋,对面正好是个酒楼,你带着那几位将领去二楼临窗的位置吃饭,我带纪姑娘去书斋二楼看书,如此即可看个清楚,又不会惊动旁人,你觉着如何?”长安提议。
钟羡略一思索,觉着没问题,便同意了。
安府仆役丫鬟多,长安这个正经主子一会儿在一会儿不在的,也不讲究吃穿住行,纪晴桐自觉只是个帮着打理院子的,也没这个资格以主人自居,所以院里差事原本就少,而今又来了袁冬这个不声不响办事却麻利的管家,纪晴桐愈发闲下来。
未时过半,薛红药在院里的枇杷树下唱戏给纪晴桐听。
说来也是奇怪,她原先在戏园子里以唱戏谋生时,最是讨厌这个行当。如今来了这里,不需要以此为生了,她倒又见天的愿意唱了。
她长得美身段好,嗓子更是一等一的,若不是得罪了郭兴良又有长安出手,旁人是再难将她这样的角儿轻轻松松从玉梨馆给挖出来。纪晴桐自是听得十分入迷,当然她也不白听,时常自己亲手做些羹汤给薛氏父女加餐。
若是她吩咐下人做,薛红药未必领她的情,但她自己动手做,薛红药便觉着她是真情实意的,待她自然也就更亲近了。所以虽然听戏的只有纪晴桐一人,她表演得也格外卖力。
纪晴桐还不知长安与她有过那样一段关于做不做妾的对话,看薛红药唱起戏来音若黄莺,一双美目顾盼生辉,那动作体态更是嫩柳条儿一般的优美清丽,经常看着看着心中便酸楚起来。
这样的明媚灵动,别说现在的她,便是当初还在闺中的她也是没有的。她与薛红药一静一动,性格截然不同,长安既喜欢薛红药这般的,不喜欢她也在情理之中了。
薛红药自是不知纪晴桐心中所想的,她虽不自知,却也有职业操守,唱戏时便专心唱戏,孰料一转身,居然发现有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的桂树旁边,直勾勾傻呆呆地看着她。
她顿时便怒了,收起动作冲那少年斥道:“何方竖子!安敢窥视!”
第464章 再次遇袭
纪晴桐猛然回神,转过身一看,自己的弟弟纪行龙正被骂的面红耳赤,忙站起对薛红药道:“薛妹妹,对不住,这位是我的弟弟,一直在书院读书的,今日第一次回来,不懂礼数冲撞你了。”说着又对纪行龙道“还不过来给薛姑娘赔罪。”
纪行龙还未挪步,薛红药便道:“不必了,既是令弟,又难得回来,那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搅了。”言讫转身往西厢房去了。
纪晴桐知道她个性独特不喜欢见陌生男子,遂也不勉强,自去招呼纪行龙。
纪行龙与纪晴桐一母同胞,纪晴桐既有倾城之貌,纪行龙相貌自然也是不差的。他年纪虽不大,但自记事起还从未被哪个陌生女子这般横眉冷对过,故姐弟两人叙过别情后,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看着西厢房那边问纪晴桐:“方才那女子,是什么人啊?”
纪晴桐给他将茶杯续满,低垂着眉眼道:“她是安公公的妾室。”
纪行龙呆住。
今日钟羡来她院里吃了顿饭,长安估计宫里那消息灵通的小瘦鸡又要跳脚,遂不回宫,下值了直接回了她的安府,得知纪行龙回来,于是晚上又召大家一同吃饭。
因多了个纪行龙,薛红药原不打算去的,薛白笙劝她说不看别人的面子也得看纪晴桐的面子,薛红药这才去了。
长安一早就听李展坦白说看上了纪行龙,她原本不以为然,基佬嘛,看到长得俊的爱慕一下无可厚非。但今日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长安才察觉这李展怕是真栽在了纪行龙身上,虽说李家败落他如今无亲无故孑然一身,那好歹也是当过那么多年的官二代、见过场面的人,居然也会露出话不敢多说一句,眼睛不敢多瞄一眼的行状来。
纪行龙自然也不会看他,倒是偷偷看了眼挨着纪晴桐坐的薛红药,好死不死正好被薛红药逮到,被狠狠瞪了一眼。
纪晴桐是个纯良的性子,虽察觉到薛红药瞪了眼纪行龙,却不知是为了什么,疑惑地向自己的弟弟投去一瞥,窘得纪行龙赶紧低头吃饭。
长安在一旁看着好笑,转过脸便将从慕容泓那里拿来的德胜楼的房契交给李展,道:“这个楼以后就交给你去打理了。”
李展惊了一跳,忙推拒道:“我不会啊。”
“不会就去学,纵亏上一年半载也无妨,这般不事生产,难不成想我养你一辈子?养你一辈子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你到底是个男人,总不见得将来你看上了什么人,也拉过来让我替你一起养了吧?”长安喝了一杯酒,一边伸筷子去夹鹌鹑蛋一边道。无奈那蛋滑得很,长安夹了两次都没夹起来。
纪晴桐见状,下意识地拿起汤匙,一想不妥,忙又放下,轻推了推旁边薛红药的手。
薛红药凑过脸来,问:“什么事?”
她没反应过来,李展倒是反映过来了,忙用自己面前尚未用过的汤匙将那颗鹌鹑蛋舀了放到长安碗里,口中道:“安公公所言极是,我定然用心去学。”
长安便将他撇一旁,转而看着埋头吃饭的纪行龙问:“在书院与同窗们相处得还好么?”
纪行龙不同于纪晴桐,他与长安的关系也就是寄人篱下的关系,并不掺杂丝毫个人感情在里面,自然也不会推心置腹。见他问,便随口一答:“挺好的。”
“是吗?钟羡与求是学院那般大的旧怨,你又是他介绍去的,学院里能没有人为难你?”长安闲闲道。
纪晴桐闻言,想起此番纪行龙回来她见着瘦了不少,问他只说是读书刻苦之故,莫非还有什么隐情在里面?当下面上不由一急,问他:“果真有人欺负你?”
李展也顾不得避嫌了,直直地看着纪行龙。
纪行龙到底年轻,神色间带上了几分隐忍的不耐,道:“纵有又如何,他们眼下不过是我的同窗,我若连这都应付不了,将来成了同僚,岂非更只剩被人践踏的份了?我心中有数。”
“不怨钟羡将你送去受苦?”长安再问。
“笑话,钟公子既与求是学院有过节在先,还将我送去,证明他对事不对人,此乃君子做派。旁人做不到,那是旁人德行有失,我凭什么去怨钟公子?”纪行龙冷声道。
纪晴桐虽知他说的有理,却不满他对长安的态度,低声斥道:“怎么跟安公公说话呢?”
“不碍事,他将来是要入官场的人,先拿杂家练练胆儿也好。”长安好脾气地瞟了他一眼。
纪晴桐见长安并未生气,心下稍安。
用过晚饭之后,纪晴桐将纪行龙叫到自己房里。
“阿龙,你方才怎的对安公公那般无礼?咱们跟人家非亲非故,人家不仅带咱们出了兖州来了盛京,还供咱们吃住,你去求是学院虽说是承的钟公子的情,可若不是有安公公的面子在,咱们又凭什么去求他呢?你这般作为,与白眼狼何异?”纪晴桐生气道。
纪行龙道:“我去读书考功名,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有能力还他这份恩情吗?再大的恩情我也愿意去还,哪怕要用上我一辈子的时间,但我唯一不希望的就是你为了我将自己的终身幸福给搭进去。他跟咱们非亲非故,为什么要搭救收留咱们,你以为我心里不清楚吗?”
纪晴桐双颊涨得通红,语气短促:“你清楚什么?”
“姐,就你那点小心思,但凡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好吗?我虽没用,但也决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屈就一个太监。”
纪晴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纪行龙看着自己姐姐眼底惊诧过后渐次漫上的羞愤与痛苦,不由一阵后悔。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他试图解释,纪晴桐却背过身去低了头,没什么声响,但他知道她在哭了。
他愈发无措。
有时候生活真的没有半点道理可言,当初二张兄弟被杀,他和姐姐落在彭继善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彭继善用他的性命来迫他姐姐就范,他固然可以选择一死,却又知,若是自己死了,姐姐必然也不能独活。最后还是选择忍辱偷生地活下来。
他纪家原是书香门第,清白人家,姐姐自幼受的教育也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她是为着他这个弟弟才吞了血泪活下来的,他当然希望她今后能幸福。可是……一个正常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几率去喜欢上一个太监?只怕里头也少不了自惭形秽的意思,顾忌着自己已非清白之身,若再嫁寻常男人恐遭嫌弃,而跟着太监则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他有满腹的话想要说给姐姐听,但这样敏感的话题,纵他是她的弟弟,这世上她唯一至亲的人,也是不能轻易出口的。
沉默有顷,他垮下双肩,低声道:“是我错了,姐姐你莫哭了,我去向安公公赔罪便是。”
纪晴桐低头用帕子拭眼泪,没说话。纪行龙便出去了。
来到隔壁房前,纪行龙轻叩了叩门。圆圆刚收拾好房间出来,见是他,问:“你有什么事?”
“我找安公公。”纪行龙道。
“安公公去西厢房了,今晚不回来,你去西厢房找他吧。”圆圆大大咧咧道。
纪行龙一怔,回过神来后忙道:“那我明日再来找他吧。”
西厢房,薛红药屋里,长安翘着二郎腿躺在薛红药床上,薛红药拎着只茶壶站在床边,对她怒目而视:“你到底起不起来?”
“废什么话?来,往这儿泼,等你泼完了,我再找你爹评理去。”长安仰着一张白皙俊秀的脸,一副滚刀肉荤素不忌的模样。
薛红药愈发生气了:“你大半夜跑我房里来你还有理了?”
“这怎么就成你房里了?这院子里哪间房不是我的?哪间我睡不得?”长安说着一个侧身,一手支着额侧一手将被子掀开一角,臭不要脸地对薛红药道“再说了,也没不让你睡啊。杂家是个太监,你怕什么?”
“无耻!”薛红药气得脸色发白,将茶壶往桌上重重一顿,就跑出门去了。
可纵然跑出了屋子,她却也无处可去,薛白笙房里她不能去,他原本就病体未愈,怎好给他再添忧思?纪晴桐那里她也不能去,她若去说想借宿,按纪晴桐的为人,纵为难也肯定会收留她,可是她凭什么让纪晴桐做这样违背自己本愿的事呢?
无处可去,她只得在西厢房前抄手游廊的台阶上坐下,仰头看天上的星。那死太监说,待到纪晴桐出嫁,是走是留都随她。若他说话算话,她又该带她爹去哪里呢?她爹年老体弱,她性情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子,到哪里能不受欺辱呢?
纪姑娘虽是家破人亡,但好歹还有个能读书能扛事的弟弟,那就是希望。她有什么?她什么都没有。余生漫漫,她到底,该怎么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