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陛下作画,不管他是对着海棠还是牡丹还是别的什么,画出来的永远是猫。御前伺候的人都知道。”长安耐心地为他解惑。
“原来如此,在下还以为陛下要画牡丹呢。”李展见长安笑得长眸眯眯的又坏又可爱,心中有些痒酥酥的,欲待说些俏皮话来挑她,瞥了眼杵在一旁的钟羡,又不敢造次。
俏皮话不能说,正经话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竟让李展不知道何以为继,倒还是长安另起了话头:“难得今日风和日丽百花争艳,各位又都是名扬盛京的风流才子,为何不结个诗社各展才情,也让陛下见识一下这大龑未来的国之栋梁都是何等风采。”
“在下正有此意。只是,你看众人都三三两两地分散院中各处赏花,如何结社?难不成让我一个个去请?”李展附和着长安的话道。
长安笑道:“这有何难?”她变戏法一般从怀中掏出两只花纹古朴的青铜铃铛来,拎在手中轻轻一摇,清脆的响声顿时涟漪般以花亭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去。
一直背对二人的钟羡背影一僵,倏然转过身来。
李展见众人听见铃声都向亭中投来目光,不由赞道:“安公公果真聪慧绝伦,在下佩服。”
长安得意地将铃铛在手中一抛一抛,道:“这等小事,杂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话还没说完,抛上去的铃铛却没有落回她手里,而是被另一只手给中途拦截了。
钟羡接了铃铛在手,一看之下眉头一皱,抬起深黑的眸子锁定长安,问:“哪来的?”
“陛下扔给我的玩的。怎么?钟公子也喜欢?”长安边说边伸手想去他手里拿回铃铛。
不料钟羡闻言,眼神一冷,握着铃铛转身就往亭外走去。
“哎,哎,钟公子,你想干嘛?”长安追上去扯住他的胳膊,问。
钟羡低眸看一眼她挽住他胳膊的手,低斥:“放手!”
“你把铃铛还我。”长安道。
钟羡也不跟她废话,伸指在她手腕上轻轻一弹,趁长安手腕发麻时将胳膊抽了出去。
长安捂着被他弹疼了的腕子,扫一眼园中众人,心道:好你个钟羡,众目睽睽之下,比耍赖姐要是输给你,姐直播非礼慕容泓!
“钟公子,你堂堂太尉之子,欺负我一个奴才,天理何在?大家快来看,钟公子抢劫啦!”长安猛地扑上去,从背后一把牢牢抱住钟羡的腰,放声大叫。两手十指交缠扣得紧紧的,尾指却趁机按了按锦袍下男人的小腹,触感果然如她想象中一般紧绷结实弹性十足。
长安脸贴在钟羡背上,表情激愤,心里却乐开了花。
钟羡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以这种姿势从身后抱住,感觉……很不好。
他俊眉深蹙,侧过脸斥道:“放开!”
“你把铃铛还我。”
钟羡的衣服大约不似慕容泓那般薰香,他身上除了一丝淡淡的皂荚味并无其他气味,清清爽爽的很是好闻。长安甚感满意地把脸在他背上蹭来蹭去。
钟羡被她蹭得头皮发麻。他纵然可以故技重施将她强行扯开,然而众目睽睽,若真论起理来,这铃铛虽不是这小太监的,却也不是他钟羡的,他并没有足够充分的理由从她手里强夺这铃铛。
想到这点,钟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冷静道:“你先放开,铃铛还你。”
见他没有如上次一般强行让她放手,长安胆子又大了起来。她悄悄松开手指,假装调整抱住他的姿势趁机在他腰上狠狠摸了几把,口中道:“不要,你先还给我,我再放手。”
这下钟羡彻底被她给摸毛了,扯开她的手将铃铛往她手里一塞,一把将她甩到一旁。
他原本清冷的眸子怒火熊熊地盯了长安一眼,但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径直朝慕容泓去了。
长安稳稳地站在台阶旁,看着钟羡的背影,暗想:啧啧,果然有风度啊!明明动怒了,出手却还拿捏着分寸,没把我甩倒在地。哎呀,真的好喜欢摸他的那种手感,如果脱了衣服摸,定然更带劲啊!
迎着众人略带惊诧的目光,钟羡走到慕容泓面前,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抬头道:“陛下,请移驾园外,在下有话要说。”
“长安。”慕容泓搁下茶杯,面无表情地唤。
“陛下有何吩咐?”长安一溜烟跑到他身边,奴颜婢膝地问。
慕容泓将爱鱼递给她,起身与钟羡一前一后出了牡丹园,往僻静处走去。
长安抱着爱鱼与众人闲话几句,趁人不备便悄悄溜了出去。一路寻摸到慕容泓与钟羡谈话之地,躲在一丛月季后面,透过枝叶缝隙向那边张望。
这两人很会选地方,所站之处一面是湖,另一面都是蝴蝶兰三叶草之类的低矮植被,方圆三十丈之内基本没有可供人藏身之处。此种情况之下,除非他俩说话用喊的,否则旁人根本不可能偷听得到。
了解到这一事实,长安顿时有些泄气。这时身边突然挤来一人,长安惊了一跳,转头一看,却是赵椿。
长安瞠目,问:“你怎会在此?”
“恰好路过。”赵椿一边说,一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小假山。
长安顺着他手指方向定睛一瞧,却见那假山某块山石一角隐约露出几缕雪白的尘尾。
在宫中,只有刘汾与郭晴林这种有官职在身的太监才能手持拂尘,而今日能出现在此地的,定是刘汾无疑。
“安公公,你藏在此处做什么?离得这般远,什么都听不见的。”赵椿低声道。
是啊,什么都听不见,那刘汾这老阉货躲在这里做什么?莫非与她一样,想根据两人的表情动作推断些什么了,既如此……
“别人听不见,不代表杂家听不见。”长安得意道。
赵椿问:“此话怎讲?”
长安斜眼看着小假山那边,道:“杂家只要看他们的口型,就能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话。”
山石那边的尘尾突然露出更多了,显然是刘汾那个老家伙被她这句话吸引,身子朝这边倾过来,想更清楚地听她说些什么。
“哦?这等奇能我只在书中看到过,想不到世上竟然真有人会这项绝活。”赵椿又是惊讶又是佩服。
“嘘,他们要说话了。”长安紧张兮兮地制止赵椿再出声,聚精会神地看着钟羡和慕容泓那边。
第54章 绝活
慕容泓和钟羡并列而站,就似牡丹与翠竹比邻而栽,不分高下各有千秋,远远看去甚是赏心悦目。
“有什么话,说吧。”面对钟羡,慕容泓倒是收起了面对钟慕白的那套似真似假,面无表情道。
三十丈开外的月季花丛里,会看口型的安公公实时破译:“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
旁边赵椿一脸兴奋崇拜地看着长安。
钟羡也收起了人前那副中规中矩的恭敬之态,开口就道:“君行(慕容宪字)的疾风呢?为何它的铃铛会在太监手里?”
长安:“你是不是和赵合好上了?为何他频频出入你的甘露殿?”
赵椿:“……”
“疾风是他生前最爱的坐骑,自然应该追随他去地下。”慕容泓负着双手,理所当然道。
长安:“你我早已一刀两断,我与谁好,与你无关。”
赵椿:“……?”
钟羡蹙眉:“你杀了疾风!”
长安:“别说气话行吗!”
赵椿:“……!”
慕容泓瞥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朕连处置一匹马的权力都没有了?”
长安:“朕愿意这么说话,你管得着吗?”
赵椿:“……?!”
钟羡努力控制住情绪,想着正事要紧,费不着为了一匹马使这场谈话无疾而终。于是他侧过脸看着湖面道:“前一阵子我去了趟古蔺驿。我得知你与君行当夜所用的饭菜中有荤腥。”他转过头来,看着慕容泓道“我就想问你一句,当夜用过饭之后,你是不是又吐了?所以君行中毒,你却没事?”
长安:“当初是我对不起你。但你应该知道,我这颗心,对你从未变过。只是你突然一夕之间登基称帝,我茫然失措了。从内心而言,我是寸步都不想离开你的,你明白吗?”
赵椿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用变化表情的方式来表达他的震惊之情了,就一脸呆滞地听着。
慕容泓依然没什么表情,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长安:“你说的这些,朕都不想听。”
“我只想知道当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君行去世的时候到底是何种情状?我想知道,你与此事到底有无关系!”钟羡情绪有些激动道。
长安:“为何如今你对我如此冷淡?难道你真的已经彻底放下了?还是说,你真的爱上了赵合?”
慕容泓冷笑:“父子一个德性。廷尉府有的是供词,自己去翻。以后别再用这种无聊的问题来烦朕!”
长安:“你凭什么来质问朕?当初割袍绝义的可是你。好马不吃回头草,这般死缠烂打,可不像你钟羡的风格!”
“无聊的问题?”钟羡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容泓,拳头攥了半晌,终是克制不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双目充血气急败坏地质问:“慕容泓,你到底有没有心?先帝对你如此,君行对你如此,你怎么能对他的死这般无动于衷?君行身上最深的那道伤是怎么来的,都忘了吗!”
长安:“凭什么质问你?就凭我钟羡这一颗真心满腔痴情全都尽付予你!余生再无丁点情义可以施舍他人!好马不吃回头草?可若是在这马的眼中,就算它走遍天涯也只看得见这一棵草而已,你说它要不要回头?啧啧啧,想不到高如崖月不可攀,冷若冰霜不可触的钟羡,说起情话来居然这么溜,椿公子,大开眼界吧?”她侧过头笑问赵椿。
赵椿叹为观止地点点头,喃喃道:“真是万万没想到。难怪乎要找这么个避人的场所。”
慕容泓垂着双手任他揪着,唇角甚至还缓缓勾起了一丝笑意:“若是我哥活着,谁敢对君行下手?”
长安:“现在说这些,晚了。”
钟羡神情一滞,看着慕容泓不说话。
“若是我哥在,你敢这般揪着我?”慕容泓弯着唇角,目光讽刺,“三百将领,十万大军,护不了我哥一条性命。没有半分武力的我,眼睁睁看着君行在我面前死去,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真论起来,难道不是你们这些行伍之人,比我更加废物么?”他一把扯开钟羡揪着他的手,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问我君行是怎么死的?谁能告诉我我哥是怎么死的?”
长安没出声。
赵椿还听上瘾了,见她不说话,催道:“安公公,你怎么不说了?”
长安叹气:“君心如铁啊!陛下毫无留情地拒绝了钟公子,请让我先为钟公子默哀三分钟。”
赵椿:“……”三分钟是什么意思?
钟羡看着慕容泓眸底几欲喷薄却又被强行压抑住的愤怒、悲伤、疯狂还有泪光,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然而仿佛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一般,慕容泓不过眨了眨眼,那些令人心惊的情绪便统统不见了,他的眸中再次只剩下旁人司空见惯的和风细雨软玉温香。
“别再来质问朕,你们,没这个资格!”慕容泓最终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随风扬起的衣袂与长发让他瘦削的背影看起来有种支伶的孤傲,仿若梅枝覆重雪,不堪承受,却犹不肯低头一般。
钟羡缓缓转过身去,面对着湖水,不动了。
赵椿这会儿机灵起来,问长安:“安公公,你看钟公子这情状,该不会一时想不开想跳湖吧?”
长安:“……”
“椿公子,今日之事万不可对旁人提及半句,否则你我便是杀头之祸。”长安正色警告他道。
赵椿回过味来,仔细想想,他居然无意中得知了陛下与钟羡这段不可告人的秘密,如若被他们知道,可不就是杀头之祸么?这两人,他可是谁也得罪不起。当即白着脸点头如啄米道:“我记住了,一个字都不会向旁人透露的。”
“那我们快回去吧。”长安从月季花丛里钻出来,快步向牡丹园走去。赵椿跟在她身后。
待两人走远了,刘汾从假山后走出来,面色阴沉地看着长安的背影。
他自然不可能如赵椿一般相信长安的鬼话。只不过,被她这样一打岔,他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来了,没能留意慕容泓和钟羡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此行算是白费了。
长安回到牡丹园,见长寿站在画架旁边,表情有些不安地看着一个方向。他被慕容泓下令看着画架,没能和她一样溜出去。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哟,原来是赵合回来了。
赵合发冠整齐面色如常,除了衣服稍微有些皱痕之外,一切都与平常并无两样。他此刻正陪着慕容泓坐在亭中,亭中似乎真的结了诗社,有几位公子正在挥毫泼墨。
长安盯着他瞧,很快发现他与慕容泓说话时虽是言笑晏晏,然而低头喝茶或是看向别处时,眉目间却是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