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465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虽然没有大婚仪式,但今晚这殿中还是一片大红,布置得相当喜庆,然而从早到晚只有皇后一人在,未免也显得有些落寞。

  外头已经在敲二更的梆子了,种玉过来给陶行妹斟上一杯热茶,轻声道:“娘娘今天也累了,还等吗?”

  陶行妹回过神来,端起茶杯道:“等啊,怎么不等。”反正几年都等过了,又怎会在乎多等几个时辰?

  刚喝了半杯茶,外头忽传来太监的唱喏:“陛下驾到——”陶行妹忙放下茶盏整了整衣袖,带着合殿宫女太监到外头恭迎慕容泓。

  慕容泓来到内殿解下大氅,头一抬见床上放着两只枕头铺着两床被子,自行在桌边坐了下来,撇过头吩咐左右:“都下去吧。”

  长福等人都退下后,陶行妹揭开桌上暖笼的盖子,将里头那碗蜜枣红豆汤捧了出来,道:“陛下,汤还温着呢,我特意叮嘱厨下让少放糖,不会太甜,您尝尝。”

  慕容泓从她手里接过汤碗,自己喝了几匙汤,放下道:“尚可。”

  “陛下,你多用些吧,今晚我睡长椅上。”陶行妹眼巴巴地看着他道。

  慕容泓眉头微蹙,抬眸看她。

  “我知道你心不在后宫,你也不愿立我为后,我本来是有法子推拒的,可是我想着,与其让赵宣宜那等毒妇为后,还不如是我,至少我绝不会害你。但是我本意也不是要和旁人一道逼你,”说到此处,她眼中泛起泪光,遂低下头去,嗓音略带哽咽“父亲去后,承蒙陛下恩准,让我得以回去送他最后一程。我娘跟我说,以后爹不在了,二哥又远在云州,家里孤儿寡母的少不得要靠太尉念在以往跟我爹的交情上提携帮扶,还叫我认钟太尉为义父。我以身份不便为由婉拒了。钟家与陶家是故交,我对钟家也从无成见,只是,不管是谁与你对立,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哪怕我今夜能与你坐在这里说这些话,也是拜他们所赐。”

  她哽了一下,掏出帕子来拭泪,低眸看着捏着手里的帕子道:“很早以前我就发誓要守护你,可是一直也做不到,就算厚着脸皮入了宫,离你更近了,还是无能为力。我以前想不通,可如今我知道原因了,那是因为,我不了解你,不能设身处地痛你所痛,自然不知道该怎样去保护你。直到听到我爹的噩耗,那感觉……简直就像天塌地陷……”说到此处,她实在控制不住痛哭起来,“可是你很小就没有爹娘了,坐上皇位之时,又正是你失去兄长和侄儿之时,那时的你孤伶伶一人身陷皇宫之中,心中再煎熬,怕是都不能如我这般痛哭倾诉。那些个日日夜夜,你是如何苦熬过来,我都不敢去想。”

  听着耳边的哭诉,慕容泓垂下眼睫,搁在桌上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许是怕他不耐烦,陶行妹很快强自控制住悲痛之情,掖干红肿的眼眶道:“陛下你是知道我的,谋算人心料敌于先的本事我没有,也学不来。所以今后若你想我以皇后的身份做什么,便直接告诉我吧,我听你的。”

  慕容泓看着眼前这个自幼相熟对自己一往情深,但自己却从未厚待过的女子,她很温顺,很听话,若是他不曾遇见过长安,有这样一个对自己一片真心言听计从的皇后似乎也不错。可既有了长安,如今他再看她,却只觉得悲伤了。

  悲她,也悲他自己。

  因为她和他就算在其他方面天差地别,在情之一途上,却出奇地相似——掏心挖肺,也换不来与所爱之人心意相通朝夕相对。

  不过这种情绪稍纵即逝。这么多年了,慕容泓早已明白,在现实面前,最无用的,便是一己情绪。

  “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你我自幼相识,若非必要,我也不愿与你为敌。你若想皇后的位置坐久一点,那边该捧着还是要捧着的。过几日太后就会把端王送到长秋宫来给你照看,这是前朝一早就议定了的。端王那孩子被太后惯坏了,来了之后,你要严格管教,衣食住行上别短缺了他的就成。他是先帝存世唯一的血脉了,我宁愿看着他受苦,也不愿他不成器败坏先帝的名声,你懂么?他是朕的侄儿,这世上再无比朕与他更亲近之人,若旁人对此有什么闲话,你尽管叫她来找朕说。”他看着陶行妹平静道。

  陶行妹点点头,“我记下了。”

  慕容泓端起那碗红豆汤,心中却蓦然想到,长安此行身边随行之人不少,有官派的也有她自带的,不知道可有人会记得在夜里为她熬这样一碗红豆汤?

  他册立陶行妹为后,不知道她得知后心里作何感想?是会难过,还是无所谓?若是难过,会否将心思转移到旁人身上去聊作排遣?比如说那个据说生得高大俊美风流倜傥的陈若霖?

  这般一想,他便什么胃口都没了。放下手中的碗,他对陶行妹道:“叫人打水进来,朕要洗漱。”

  见他刚刚明明都端起红豆汤了,可是出了一刹神之后居然又放下了,陶行妹失望之余也不敢多问,乖乖叫人打水进来伺候他洗脸漱口。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长安夜生活比起慕容泓来就丰富多了。有陈若霖在身边,她也不再一路费时费力挨个清剿私盐据点了,只求以最快速度直捣黄龙。

  在陈若霖的尽心指导下她已经能骑着马连续不断地跑上半个时辰,只是长时间骑马磨腿,对人的体力也是一大考验,所以这一路行来长安还是骑马与坐车交叉着来的。

  这日一行已到襄州望江县,再有三日路程便能抵达钟羡所在的河神县。

  望江县因盛产丝绸水路发达,县内颇是热闹富裕。

  长安在驿站安顿下来后,也不要县令招待,一入夜带着陈若霖龙霜等人自往城中找乐子去了。

  城中有一高楼能赏江景,名字就叫做千帆楼,集饭馆妓坊梨园于一体,陈若霖对它的评价是“尚可一游”,于是长安便从善如流地去游了。

  这千帆楼入门便是个大花园,花园尽头三座灯火通明的高楼并排而立,中间有廊桥相连,看着十分气派。

  陈若霖不愧是欢场上的常客,到哪儿都是熟面孔。楼中负责迎客的侍儿一见是他,还忙忙地去找了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前来相迎。

  “今日你的贵客可不是我,而是身边这位。”陈若霖指着长安对向他作揖的管事道。

  “不知这位贵客是……”管事看着年轻文秀的长安两眼一抹黑。

  “他姓九,名千岁,你向他磕个头叫声千岁便是了。”陈若霖开玩笑一般道。

  长安斜了陈若霖一眼。

  那管事倒是个剔透的,一点就通,噗通一声向长安跪下道:“小人不知九千岁驾临,有失远迎,望九千岁海涵。”

  “起来吧,杂家跟前不缺下跪磕头的人。陈三日说你们这千帆楼尚可一游,你别下了他的面子就成。”长安摇着折扇一派自诩风流的模样。

  “是,是,千岁这边请。”管事的起身,点头哈腰地将长安一行往里面迎。

  “怪哉,这时节了,怎么还有桃花?”长安一边走一边观赏园中风景,见园中尚有几棵桃树开花开得云蒸霞蔚,忍不住啧啧称奇。

  “千岁有所不知,这花乃是假的,是楼中侍女以绸缎制成,用与树干颜色相似的丝线绑在树上做点缀而已。”管事道。

  长安恍然:“原来如此。”她看着管事的笑道“都说望江县的富贾堆金成山积银填海,果然诚不我欺啊!”

  管事讪笑着没敢接话。

  长安又往前走了一段,耳边却隐隐传来一阵男人粗鲁的喝骂声:“……要不是看着你有这双手,早让你去做小倌陪客了!怎么的,不想抚琴不做琴师想做小倌儿是不是?好啊,反正爷的耐心也耗得差不多了,你今天就先伺候伺候爷,让爷看看你这个云家大少爷做小倌儿的能耐!”

  “咦,看来有野战可观。”长安眉梢微挑,方向一转徇声过去了。

  管事的见状,忙抢前几步窜入幽深后庭之中,喝骂:“有贵客在此,谁在放肆?”

  长安跟着深入后庭转过茂密的月季花丛,只见不远处花艳如炽的桃树下,一名孔武男子正慌里慌张地从被他扑倒在琴桌上的男子身上起来,看着这边结巴道:“齐管事恕罪,小人只是吓吓他,吓吓他而已。”

  齐管事转过身来向长安赔罪。

  长安眼睛盯着一声不吭从琴桌上直起身来的那名男子,对齐管事的赔罪之语置若罔闻。

  太像了。

  一头长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挽了,因孔武男子的粗鲁之举,发簪歪了些,几缕发丝从男子鬓边滑落,弱不禁风地垂在他白得恍若一尘不染的衣襟上。

  瘦削,修长,白皙,虽是衣冠不整有些狼狈,然而他安安静静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却依然让人只看得到他的冰肌玉骨,和他的遗世独立。

  直到这一刻,长安才明白,自己在爱情面前,到底有多外强中干不堪一击。

  这一路她都在告诫自己,要彻底断了过去,要彻底撇清与他的关系,自此一别,无需再见。从今往后,她的生命里,再没有慕容泓这号人物。

  可是,只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跟他有着相似身材和气质的人,在她心里明知道不是他的情况下,在她心里明知道他的相貌跟他也不会有一丝相同之处的情况下,让她看得移不开眼,让她看得心里生疼,让她看得眼眶发热。

  她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想他了。

第607章 琴师

  管事的跟长安赔了半天罪,见他还是看着那边不说话,心里有些没底,忍不住微微提高音量试探地唤道:“九千岁?”

  长安猛的回神,转头看向管事。

  谁也不曾注意,那一直死了一般坐在那里不动不语的白衣男子,在听到九千岁这三个字时,单薄的眼睑忽然微微一掀。

  “千岁,那边只是在调教下人,污了您的耳实在是抱歉。我们继续往楼那边走吧。”管事满脸堆笑道。

  长安颔首回身,见陈若霖似笑非笑看着她,道:“三日好似有话要说?”

  陈若霖笑着低语:“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想问问千岁,何为野战?”

  长安:“……”

  “此乃不传之秘。”长安伸手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想走,身后却突然传来“叮”的一声弦响,虽然只有一声,但那余音袅袅之感,却已透露出拨弦之人在琴技上造诣非凡。

  长安回身,发现那端坐琴桌之后的男人双手按在了琴弦之上。

  也许弹琴的人都有这样一双手,修长细瘦,光洁如玉,在琴弦上翩翩起舞的时候,像天鹅一样轻盈优雅。

  长安是个外行,但这也不妨碍她听得出这男人弹得极好,没有过多的指法技巧,却能让曲子如美人唇间的诗词,低吟浅唱,如渔樵口中的故事,娓娓道来。

  于这样暖暖风和煦的春夜听上这样一曲,不啻为人间一大享受。

  男子渐渐收了音,四下一片寂静,远处隐隐传来风月场特有的欢声笑语,此刻听在耳中却与眼前如此的格格不入。

  长安拍了两下手,赞道:“弹得一手好琴。”

  齐管事连忙不失时机地拍马:“贵人就是贵人,还是贵人有面子啊。这人被卖到我们楼中已经快两个月了,一直不开口,也不肯弹琴,没想到千岁一来,不用人逼,他自己就弹了。”

  “是吗?”长安闻言,看向那男子的目光不免带上了几分深意。

  那男子却自顾自地站起身,抬手整了下衣袖,发现有几缕发丝散在前襟,干脆抽出玉簪让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将簪子放进袖中后,他不慌不忙地向长安这边走来。

  他这一走动,就与慕容泓完全不像了——他的右腿有些跛,严重破坏了他的整体美感。

  龙霜丝毫不敢大意,见男子朝长安走过来,就向前迈了几步,手搭刀柄站在长安的左前方。

  男子并未靠得太近,在离长安还有好几步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了。

  他先默默地向长安作了个揖,然后低垂着眉眼声音寡淡道:“我有一琴,名殊言。你将它找来还我,余生我与殊言,都只为你弹奏。可否?”

  “你……”齐管事见他上来就这般没名没姓地跟长安说话,正想斥他大胆,长安抬手制止了他。

  她从一旁吉祥手里拿过灯笼,挑至能看清男子脸的高度,道:“你抬起头来。”

  男子静静地抬头。

  他的五官果然与慕容泓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然而但凡长得白皙干净的男人,相貌再普通,也能比普通人多出几分姿色来,更何况他的相貌虽比不得慕容泓,却也根本不能用普通两个字来形容。

  长安看着他古井无波的双眼,唇角扬起,道:“好啊。”

  男子没再出声。

  长安将灯笼还给吉祥,侧过脸问一旁的齐管事:“齐管事,没问题吧?”

  齐管事忙道:“当然,当然。千岁能看得上我们楼中的人,那是我们掌柜的福气。”

  “是个懂事的。”长安嘉许地赞了齐管事一声,随即吩咐龙霜“派人带这位公子去驿站安顿。”

  龙霜领命,心中忍不住嘀咕:真没见过这么能捡人的,逛个妓院都能捡个琴师回去。

  片刻后长安跟着齐管事来到后面正中间那栋楼的五楼,朝着江面那侧的包间。虽是晚上视野不佳,但今晚月色极美,远远望去,江面上渔火幽幽波光粼粼,也别有一番趣味。

  龙霜一向尽忠职守,陪长安出行从来不与她同桌饮宴,一心只顾着做好她的安保工作。所以今晚桌上又是长安、卫崇和陈若霖这个铁三角。

  男人喝酒,陪酒美女自不可少。齐管事想得周到,还晓得事先问一下客人的喜好。

  长安要能说会道的,卫崇要温柔可意的。

  齐管事没问陈若霖,下去不一会儿就领上来六位豆蔻少女。

  长安与卫崇各自得了两名陪酒少女,长安抬眼看了看陈若霖身边那两位,美貌倒也寻常,只是长得格外白嫩丰腴,胸前都有两座肚兜都快兜不住的丘峦。

  原来这厮好豪乳。

  长安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笑着问卫崇:“老卫,此处如何?”

  卫崇还是一贯散漫不羁的态度,抱着双臂道:“旁的不说,姑娘挺漂亮。”

  “满意就好,今晚杂家请客,都别客气。”长安大方道。

  “好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此处离河神县也就还有三四天路程了,再过三四天,我就又可以无事一身轻了。”卫崇接过身边姑娘递来的酒杯心情甚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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