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梅萼
“既不辛苦,那就劳烦你把这猫给陛下送回去吧。”长安道。
公羊傻眼:“啊?”
“你就跟陛下说,爱鱼乍离了主人,一路辗转居无定所,始终处于惶恐不安之中,时间长了,怕是要致病。再者,此番我所去之处有一只虎,万一一时看顾不周让它跑出去填了虎口,岂不是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所以,还是让它回到陛下身边比较妥当。”
“安公公,这……”长安话音方落,公羊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苦相。
“你放心,你只要原话转述,他不会怪罪你的。”长安安抚他道,“起来吧。”
公羊闷闷地爬起身来。
“回去的时候我给你们安排两艘船,你们先走水路,再换陆路,如此便可少受些颠簸之苦。吉祥。”
吉祥早得了她的吩咐,上前交给公羊沉甸甸的一包银子。
“出门在外,行路已是辛苦,饮食上就松快些。这些银两你拿着,权当杂家请兄弟们喝茶。”长安道。
公羊恭恭敬敬地谢了。
长安看着他,看了好久。
公羊不明所以地回望着,静候吩咐。
谁知片刻之后,长安突然收回了目光,道:“无事了,你下去吧。”
她原想问问他慕容泓的近况,可转念一想,知道了又能如何?他送猫过来,许是从龙霜的汇报中听闻了陈若霖之事后做的决定,只是一只猫,能改变什么?她若回以相当的情意自能让他好受些,但她此去,原本就是不打算再回去的,又何必继续和他牵扯不清?就让他以为她已经冷了心断了情,也没什么不好。
安排妥了爱鱼今后的去向,长安又有些忧虑起来。她对陈若霖说被送到潭州去的陶夭必然是假的,以陈若霖的个性,定然会派人去找真的陶夭,要是陶夭落在他手中,那可大大不妙。
慕容泓走了一招险棋,但这次她却不能给他任何助力了。她随行之人,包括钟羡的手下,这会儿恐怕都处在陈若霖眼线的监视之中,一旦有所行动,必会被他察觉。目前她唯一能做的,不过是祈祷老谋深算的慕容泓这次也不要自砸招牌,千万不要被陈若霖以及旁的势力找到真正的陶夭所在。
瞧,她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平时表现得和嘉容千好万好,紧要关头,却毫不犹豫地偏向慕容泓。嘉容此刻不管落在谁手里,都不会比落在慕容泓手里处境更差,因为慕容泓是所有势力中唯一不可能会和她的夫君赢烨结盟的人。而对其他人来说,若不用她来建立和赢烨的盟友关系,她又有什么价值呢?她有这个价值,她就能活着回到赢烨身边了。
慕容泓,你要她说他到底哪里比别人好,她说不出来。可她就是对他怀着一腔对旁人没有的怜惜之情,追根究底就三个字,舍不得。从来都是舍不得,胜过其它。
长安正靠在窗边发呆,圆圆来了。
“爷,你昨晚让他们送回来的那位公子,如何安排啊?”圆圆现在替她管着身边人事,她脑子活络,也擅管理,除了要支领银子外很少来找她拿主意。
“就跟鹿韭老薛他们一般安排就行了。”长安想起自己昨夜一时冲动带了那男子回来,心里有些后悔不该没事找事。不过既然已经带回来了,也不好再送回去。
“好的,只是我看他换洗衣裳都未带一件,腿脚不便又不会说话,是否要安排个人照顾他?”圆圆问。
“不会说话?……你下去把他叫上来。”
过了一会儿,那男子跟着圆圆来到长安房里,向长安作了一揖,然后就垂着眸站在那儿一声不响。
长安借着天光将他看了个清楚,此人二十出头的模样,清瘦修长,羸弱白皙,穿着一身白衫,简单挽着头发的样子,给人的感觉真的和慕容泓很像。寻常人形容翩翩公子总是说温润如玉,他们是清冷如玉那一挂的。
“你叫什么名字?”长安端起吉祥刚刚送来的早茶喝了一口,问他。
男子不说话,也不动。若不是昨夜初见他曾跟长安说过话,此情此景,恐怕长安也得怀疑他是个聋哑人。
“你说我替你拿回你的琴,你就做我的琴师,我可不想要一个哑巴做琴师。”长安淡淡道。
男子袖子微动了动,终于开了口,声音仍是毫无情绪起伏的那种寡淡:“我没有名字。”
他这一开口倒把圆圆惊了一跳,她一直以为他是哑巴来着。
“是因为昨日已死,今日恍若新生,再世为人,所以不愿提昨日的名字是么?”长安问。
男子似乎很不喜欢开口说话,但长安有言在先,他也只能勉强答道:“是。”
长安道:“要不要名字本是你的自由,但没有名字不方便别人称呼你。若真如你所言,殊言是你的琴,那你理应姓云,以后,你就叫云胡可好?”
男子还是简单的一个“是”,仿佛只是在本能地应和长安的问题,至于她到底说了什么,他并未过心。
“你想要拿回你的琴,总要给我个大致的方向,你可知琴在何处?”长安问。
男子微抬眼睫,但依旧没有看长安,平静道:“福州。”
连慕容泓都知道殊言琴是岳州云家的,可见这琴泰半是云家的传家宝。而今琴到了福州,他这云家公子则被卖入欢场,中间发生的事怎么想都不足以让当事人这般平静。不过长安确实没从眼前之人身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仇恨来,没有仇恨最好,如此才不至于给她旁生枝节。
“知道了,你下去吧。”长安看着云胡拖着一条腿一瘸一拐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对一旁的圆圆道“罢了,给他配个小厮。”这样的腿脚别说骑马了,上下马车恐怕都不大方便,需得有人扶一把。
陈若霖昨夜被烧了个水寨,今天一天都没见人影。长安也没出去走动,只留在房间里陪爱鱼。
虽然这家伙貌似已经忘了她,但她还是喜欢它的。
小心翼翼地培养了一天的感情,到了晚上,这家伙终于肯让长安近身了。
长安就坐在存放它私喵物品的箱子旁边,将胖橘搂在怀里,细细地抚着它温暖的皮毛,低声道:“你还是回去吧。我要去的地方有只大老虎,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而且万一半途中再遇到刺杀,慌乱中顾不上你让你跑了怎么办?你这养尊处优的货,野外生存能力肯定约等于无,跑丢了就是死路一条,你承认不承认?”她轻轻捏了捏爱鱼肉嘟嘟的小肉垫,爱鱼威胁性地伸出被剪过的小爪子。
“你回去告诉他,我没事,他只要保重他自己,我就放心了。”她握着它两只前爪和它面对面,叮嘱道“我拿十斤小鱼干贿赂你,一定要帮我把话带到啊!”
第611章 河神县
送走了爱鱼,长安也没在望江县逗留,带着人昼行夜宿,不日已到河神县。
钟羡和狄淳他们大约提前得了消息,早就在通往河神县的官道上候着了。
看着前面乌压压的一帮人,长安双腿一夹马腹,正想快些迎上去,策马与她并排的陈若霖忽然来了一句:“昨晚你睡着了。”
长安:“……”特么的天天晚上死赖在她床上不走,她两夜没睡好,第三夜还能睡不着?
“既然知道我睡着了,想必你还是睡不着,这又是何苦呢?”长安目视前方。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想到以后还有几十年要一起睡,当然是越早习惯越好。”他说这话时音量不小,前后左右应是都听见了。龙霜心中再不适应也不敢多说什么,卫崇却是受不了地一抖缰绳,道:“你们慢聊,我先走了。”说完就策马跑了。
长安倒还算淡定,看着前面距离越来越近的河神县一干人等,幽幽道:“你越是如此,便越难如愿以偿。”
“是吗?你若这样说,我便更想试试了。”说到此处,他向长安这边微微倾过身来,笑着低声道“我猜你今晚会主动邀我进房。”
长安忍着一脚把他从马上踹下去的冲动,策马快速跑到前面去了。
隔着几十丈远,长安就看到了钟羡,他比印象中黑瘦了些,不过颜值还在,所以依然是人群中最显目的那个。
钟羡显然也是一眼就看到了长安,见她策马而来,还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便微笑起来。待到长安到了近处,不及说话,拱手便拜。
长安如今九千岁的名头顶在头上,到哪儿都不免让人跪一地。
“都免礼吧。文和,狄县令,好久不见,一向可好?”长安利落地下了马,笑容和煦地跟钟羡和狄淳打招呼。
钟羡好久不见长安,如今乍然得见,高兴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然而一抬头,一个好字尚未出口,心便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长安脸上的伤疤。
几个月过去,长安脸上那道疤早已不像刚受伤时那样狰狞,慕容泓送来的药膏她也有好好擦,伤口如今就余半根手指长的一条细疤,算是恢复得比较好的了。只不过她脸小,皮肤又光洁,所以乍一看还是很明显。
他目光凝滞了一刹,想问她又顾忌周围人多,硬生生忍住。倒是一旁的狄淳问了句:“安公公脸上这道疤是怎么回事?”
长安不以为意,随口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只这简单的一问一答,便叫钟羡知道,他一年来在感情上所做的种种努力都白费了。
若只当长安是寻常,这样一个问题,又何至于纠结?
他没有做到,没有做到像当初离京时想的那般,让距离和时间帮助他慢慢放下长安。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龙霜等人已来到近前。
长安向钟羡和狄淳介绍龙霜和陈若霖。
龙霜和钟羡彼此都是认得的,毕竟小时候都是一堆儿玩的人,不过这几年不大见面罢了。倒是陈若霖,因其相貌和身份的缘故,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
他只管凹着个月牙儿笑,风情摇曳的目光很没诚意地扫视一眼众人后便脉脉地落在了长安身上。
钟羡观察着他。
狄淳与长安龙霜等人寒暄完毕,伸手让长安:“安公公这边请。”
长安也礼节性地抬手相让:“请。”谁知手还没放下,就被旁边的陈若霖一把握住。
钟羡见他大庭广众之下竟敢直接去握长安的手,欲待上前阻止,又自觉没这个立场,只能握着拳僵立在那儿看他意欲何为。
狄淳等河神县的官绅们也是看得双眼发直,只龙霜和卫崇见怪不怪。
“作甚?”众目睽睽,长安也不好过分发作,斜着眼问陈若霖。
“袖子上沾了一根马鬃。”陈若霖说着,真的去她的袖子上拈下一根马鬃来。
众:“……”
长安自他掌中将手一抬,面色如常:“多谢。”
陈若霖朝她笑了笑,虽没再说什么,但此刻无言,倒比千言更耐人寻味。
长安对这男人无可奈何,继续和狄淳钟羡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往驿站的方向走。
“前些日子我送来的那些人和物可还得用?”长安问钟羡。
钟羡笑道:“与及时雨一般无二。”
“得用便好,那些人中好些都是路上遇着的衣食无着的流民,若能帮着修堤,可谓两厢便宜。”长安道。
“旁的倒还好,只是那一百多位姑娘……不知安公公送来此处是派何用场?”狄淳在一旁斟酌着问。
长安听他弦外之音,道:“看来那些姑娘给狄县令添了不少麻烦,无妨,既不得用,此番我将她们带走便是。”
狄淳忙道:“安公公切莫误会,她们倒是并未给我添麻烦,只是……”
他话没说完,钟羡便虚拳掩唇咳嗽了一声。
长安转头看他,他道:“前头便是驿站了。驿站条件简陋,我看你带的人也不少,恐怕安置不下,要不你且去县衙将就数日?”
长安道:“我在此不会久留,至多两日吧,住哪儿都无所谓。”
钟羡微愣,失落之后又是释然。她此行重任在身,河神县也不过是她路经的一个小县而已,她也确实没有理由在此久留。
到了驿站前,长安的随行人员下马的下马下车的下车。
钟羡跟长安说着话,目光无意中往后面一扫,蓦然停住。
长安见他话说一半突然停住且一脸惊诧,跟着回头往后面一看,云胡正从马车中出来,因他一身白衣光洁如雪,人又生得冰肌玉骨白皙干净,所以在一众风尘仆仆的随从中显得尤为醒目。
“怎么了?”长安看过之后,自认并无什么不妥,遂问钟羡。
钟羡已经回过神来,摇头道:“无事,方才是我看花眼了。”
长安默然:看花眼,难不成你第一眼也将他认作了慕容泓?
将大部分随从都塞进驿站安顿下来后,长安带着小部分亲随和陈若霖等人继续跟着狄淳和钟羡往县衙的方向走。
“方才我在来的路上,瞧见西边似有一个码头。按理说临江又有码头的县不会穷到哪里去,狄县令,你这县衙怎还如此破败?可是为官太清廉之故啊?”到了县衙门口,长安仰头望着檐角有缺损,牌匾也已褪色的县衙大门开玩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