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469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狄淳道:“让安公公见笑了。公公有所不知,那西边虽有码头,却非是衙门的码头。文和治水重任在肩,本来早该奔赴别处,正是因那码头之故才在我这小小的河神县逗留至今。都怪我这个知县无用,一并拖累了他。”

  钟羡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

  长安却好奇问道:“哦?此话怎讲?”

  狄淳一边让着长安与陈若霖等人往县衙里走,一边道:“安公公来时见了码头,那可曾见码头南侧的山上有座寺庙?”

  长安回想一番,道:“原来那山腰上绵延一片的是寺庙,看着倒与别处的寺庙不大一样。”

  “是不一样,那座寺庙名叫河神庙,供奉的不是菩萨,而是河神……”狄淳刚说到一半,后头有人喊着少爷跑了过来。

  长安听着耳熟,回头一看,不是竹喧又是谁?

  竹喧乍见长安,见他对自己又扬起那促狭的熟悉笑容,表情一时精彩,纳头给他行了个礼。

  “起来吧。你这小厮,见了杂家面色如此难看,怎的,杂家会吃人呐?”长安笑斥。

  竹喧和她也算是老熟人了,故虽地位相差悬殊,倒也不似旁人一般怵她,闻言便道:“安公公切莫误会,奴才面色差可不是因为见了您。”他转向钟羡,愤愤不平却又难掩遗憾道“少爷,那妇人……死了。”

  钟羡蹙眉,顾不得大家都还站在过道上,急问:“怎会如此?”

  竹喧道:“我按少爷所言,去刘家以重金相诱,劝他们不要献出孩子。那刘大倒是动心了,可他老娘不肯,将刘大夫妇与我骂了个狗血喷头,还扬言要去跳江。刘大扯住了他娘,没想到那刘氏娘子见没了希望,悲愤交加,竟触墙而亡。奴才施救不及,无力回天,只得回来了。”

  钟羡怔怔站了一刹,强自按下眸中翻涌不休的情绪,将此事撇在一旁,继续和狄淳一道引长安等人去县衙后院的厅中休息。

  长安就在厅中一边喝茶一边听狄淳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从河神县这个地名就可推断出,山上这个河神庙那是由来已久。县里百姓对这个河神庙十分信奉,在他们心里,庙里的住持排第一,县衙里的官老爷排第二。每年到了丰收的季节,上供给庙里的那部分粮食不用人催自己就跑去交了,朝廷的税催一百遍也交不上来。那河神庙呢,仗着自己乃是民心所向根基深厚,也从来不把历届的河神县县令放在眼里,擅自征用当地百姓修了个码头不说,还占了一个藏量极丰的煤矿,经年累月地雇佣百姓去挖煤贩卖,所得也丝毫不分给县里。

  钟羡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这里在三十年前曾发生过一次大的决堤事件,且勘查下来,后建的堤坝并不稳固,尤其是河神庙擅自修建的那个码头,严重破坏了河神县这一段堤坝的整体性和坚固性。钟羡想要封闭码头重新加固河神县这段堤坝,只是与河神庙一直谈不拢。事关全县百姓,牵一发动全身的,也不能硬来。

  钟羡试图让河神县的百姓明白决堤的危害和重新加固堤坝的必要性,没想到在这河神庙的和尚很有几手本事,竟能说得百姓们同意每年交出一对童男童女来祭祀河神以求平安,且这要人命的祭祀已经接连举行了近二十年,已被当地百姓视作理所当然不可违背之神谕。在神谕面前,谁还理凡人之言?

  今日触墙而亡的那个刘氏娘子是外地嫁来的,今年要献出祭祀的童男正是她的儿子。她对河神庙的信奉不如本地百姓那般顽固,闻此噩耗便来县衙寻求帮助。钟羡刚来此地时曾与河神庙起过冲突,结果是几乎全县的壮丁都拿着棍棒刀斧聚到县衙前来要狄淳交出他这个冲撞神庙的奸小。最后还是狄淳耗尽了他在此地苦心经营几年积累出来的官声才帮钟羡弥平了这场争端。

  此番那妇人来求时,钟狄二人也是因为这个前车之鉴,才没有从官面上出手干涉。没想到最后还是酿成这等惨剧。

  长安听完了故事,笑着看一眼旁边一脸沉郁的钟羡,道:“这河神庙也就遇到你们这两个有原则好说话的,才得以嘚瑟到今日……”

  她话没说完,一名衙役着急忙慌地跑进来禀道:“狄大人,钟大人,不好了,百姓又到衙门前来闹事了。”

第612章 上山

  狄淳起身道:“八成是为了那妇人之死。文和你且在此处招待安公公与陈公子,我出去看看。”说罢向陈若霖与长安告罪后就匆匆出门往前头去了。

  钟羡在后院听着前头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终于坐不住,也向长安与陈若霖拱手道:“长安,陈公子,抱歉,我需失陪一下,你们请自便。”

  “没事,你且去忙吧。”长安甚是善解人意道。

  钟羡也出去后,长安侧过头,与陈若霖四目相对。陈若霖笑问:“不去帮忙?”

  “怎么帮?与一群无知乡民比谁的嘴皮子利索谁的嗓门大?杂家没这个闲情逸致。”长安站起身来,舒展一下四肢,招呼陈若霖“走,去看看你那一百多位美人被安置在何处了。”

  许是觉着县衙安全,又或许事关钟羡,龙霜难得的松懈了神经,没有时刻守着长安,和卫崇一道去县衙门前帮着维持秩序去了。长安让吉祥留下来传话,自己和陈若霖两人从县衙后门出去了。

  “什么叫我那一百多位美人?你这话说得可有些醋味。”出了门,陈若霖还不忘撇清自己。

  “这话难道不是实话?既然是你要的,自然就是你的人,你必须负责。”长安负着双手,一边往西边走一边幽幽道。

  “我要的就是我的人了?如此说来你早就是我的人,怎不让我负责?”陈若霖心情大好地展臂揽住长安的肩膀。

  “你说话便说话,爪子别乱动行不行?”长安肩膀一抖,想把他的手抖下去,没成功。

  “待会儿少不得还要让我背你,此刻肩膀借我搭一下又能怎样?夫妻之间,不是本就该这般互相扶持的么?”陈若霖本就长得魁梧奇伟身躯凛凛,长安个子虽不算矮,可她骨架子纤细人又瘦弱,被他往怀里一搂恰似那被老母鸡罩在翅下的小鸡仔,险些连头都露不出来。

  长安气闷:“这般言辞滔滔地占些嘴上便宜,有意思么?”

  陈若霖笑着附耳曰:“千岁是在提醒我应该占些更有意思的便宜?”

  他俩走的也不是那人迹罕至的陋巷,一路上不时有举着农具的百姓往县衙那边赶,见到他两个容貌不俗的男子勾肩搭背举止亲昵,一个个都目露异色。

  长安恼了,低斥道:“还不放手!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陈若霖一点也不恼,兀自搂着她亲亲热热地问:“千岁的意思是,待到月黑风高之时,便成体统了?”

  “陈三日你够了!”长安真恨不能堵上这男人的嘴。

  “对你,我永远都不可能会觉得够。”陈若霖用表白一样的语气含情脉脉道。

  长安脖颈上的汗毛竖起一大片,她横起一肘不遗余力地击在陈若霖胸腹处。

  陈若霖万分配合地弓背含胸捂腹呻吟:“哎呀好痛,肋骨怕不是都被你给打断了。看你细胳膊细腿的怎这般大力气?吃大力金丹长大的吗?”

  长安被他夸张的表演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恐他蹬鼻子上脸,又急忙绷住,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笑了,我刚才看见了。”陈若霖大摇大摆地跟上来。

  长安道:“大街上看猴戏还得给点面子呢,何况是你陈大公子亲自下场?”

  “只要你能天天这么笑,我便天天下场给你演猴戏也无妨。”陈若霖大度道。

  长安:“……”没脸没皮的男人太可怕了,她多毒的话他都能接得住。

  她出来时对吉祥说要去看那一百多个女子,但出了县衙后门后便一路往位于河神县西面的河神庙去了。陈若霖毫无异议,跟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品评当地的风土人情。

  他是个很健谈的男人,见多识广,幽默风趣。跟他在一起,只要他愿意开口,你就永远都不必担心会冷场。但长安的心思却从来也不在与他维护关系增进感情上。

  快到山脚下时,她忽然问陈若霖:“你知道煤能炼铁吗?”

  陈若霖看着她笑。

  这男人十几岁时也不知是何等盛世美颜,到了二十六岁那脸依然像春夏之交的湖光山色一般明艳动人。也难怪,碧眸红发的他自然比那黑眸黑发的要多几分颜色。

  “对我,你不必利诱,若一定要诱,那我只接受色诱。”陈若霖笑着道。

  “陈三日,你与我正经些说话会死吗?”长安抱着双臂瞪着他道。

  陈若霖一脚踏上路边的石头,眼中笑意未退,语气却正经:“只消不是和别的男人暗通款曲,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你若能无往不利,我自不用多说半个字。若有人对你不利,我也绝不多说半个字,直接灭他满门。怎么样,这话够正经么?”

  长安哼笑,道:“我还当你真如传言中一般,不在意女人的贞洁。”

  “传言是没错,他人妻女的贞洁,我有何可在意的?我自己的女人自然不同。”陈若霖道。

  长安转身继续往山脚走,道:“你要求自己的女人对你忠诚,你自己的忠诚呢?嗯?顶着个睡遍榕城的名头,可不大容易叫人对你死心塌地。”

  “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还谈什么控制别人?你放心,只要你跟了我,下半辈子除了你之外,我绝不再碰第二个女人一根手指头。如有违背,你就杀了我,以我遗孀的身份继续作威作福。”陈若霖跟上她。

  长安终是失笑,感慨道:“陈三日啊陈三日,你说你叫什么陈若霖啊,你应该叫混不吝。”

  “你叫我什么都行,只消最后的称谓,是夫君。”陈若霖也以感慨的语气道。

  长安无语,一门心思爬山去了。

  难以想象,这么个小县城之侧的高山,那山道居然都是用平整的石块和石板铺出来的。不过再平整也不影响它陡峭,长安爬了七八十级就开始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了。

  陈若霖笑着往她面前一蹲,道:“上来,为夫背你。”

  长安想到刚出县衙不久他就算到她上山时会要他背,深恨自己体力不济被他料中。抬头看看蜿蜒不知几里的石阶,她也不逞强,往陈若霖肌肉结实的后背上一趴,双腿被他勾着腿弯儿正好夹在他劲腰最瘦窄处,在他背着她起身时赞道:“你这马夫颇有眼色,回去爷定有重赏。”

  陈若霖眉梢微微一挑,原话奉还:“这般言辞滔滔地占些嘴上便宜,有意思么?”

  长安:“……”

  “与他们相比,是不是还是我比较有意思?”陈若霖见她不语,语气更为欢快地问。

  长安:“……”抱着他脖颈的手果断上移,精准地捂住了他的嘴。

  陈若霖愣了一下,乐不可支。

  如此背着她上了三四百级石阶,陈若霖也不过呼吸声略粗了些而已,毫无力竭之相,那臂力和体力真不是盖的。

  长安安逸地趴在他背上欣赏一路风景,因他后面比较乖,她也没一直捂着他的嘴。

  “若不是偶然,那建造这石阶之人应是颇通攻心之术。这般长的石阶,不管上山的人一开始抱着何种豪情壮志,待爬过这些石阶之后,大约也都与体力一般消磨得差不多了。”陈若霖道。

  “累了?以往没有背着女人走过这么长的路?”长安优哉游哉地问。

  陈若霖笑着侧过脸道:“你不用旁敲侧击,女人方面,只要你想知道,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这些年来,我抱过的女人不少,但背过的女人,你是头一个。你当是知道,如我这种男人,不会随便背人。”

  “是吗?我倒是有些不明白,这抱和背,有何不同?”

  “抱,不论是以爱怜的心思还是玩弄的想法,那终究是一种自上而下掌控全局的姿态。而背,却有一定程度的臣服意味在里头,毕竟背心是人最不易设防之处,如果一个人把背心毫不设防地交给另一个人,那与把命交给她何异?这世上女人如花,争奇斗艳万紫千红,但让我愿意以性命为代价来采撷的,唯你而已。”

  长安几乎是语重心长地道:“陈三日,你真的不必如此。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能够拿出相当的诚意来,我自会权衡利弊。毕竟我长安也不是什么圣人,人生一世,谁不为自己考虑?我信任钱财,信任权力,唯独不信任男人,你试图在感情上打动我,太难。”

  “无妨,自选中了你,我便有此觉悟。你不信任男人,那是你没遇上能够让你放心倚靠的男人。你可以不要男人,我却不能不要夫人,所以再难,我也得迎难而上。”

  说话间,山上的寺庙已遥遥可见,台阶之侧也出现了一座像是猎人临时修建的棚户,棚户窗口挂着一面硕大的铜锣,里头人影晃动。

  见陈若霖与长安两人上来,棚户中出来一名手持棍棒的壮年男子,粗声粗气地喝问两人:“喂,你们两个干什么的?”

  但凡眼睛不是瞎的,都能从衣冠气度上看出来陈若霖与长安两个身份非富即贵,尤其是陈若霖,哪身衣服上不得耗费个大几两金丝银线织绣花纹?一件衣裳往往就抵寻常百姓十数年的用度了。这年头,底层平民对于官宦豪绅之流的人物带着天生的臣服畏惧之情,哪怕是互不相识,也绝不敢在面对面的时候如此造次。

  眼前这壮年男子一身粗布衣裳,光着一双沾泥的大脚,看上去就与山下种田为生的乡民无异。但他面对陈若霖与长安两人时全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之情,只有警惕和戒备,一副被邪教洗脑的大无畏模样。

  陈若霖弯起唇角,人畜无害地温声问道:“这位兄台,敢问山上可是河神庙?”

  “是啊,你俩要去庙里?”壮汉一双虎目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见两人并无武器在身,与他说话的这男子虽看着英伟孔武,但他背上那个却一副病恹恹的瘦弱模样,看着委实不像是去庙里生事的。

  “久闻河神庙灵验,我们兄弟俩路过此处,特来烧个香,拜一拜。”陈若霖道。

  壮汉让开道路。

  陈若霖背着长安继续拾级而上。

  “看到那面铜锣没?”离得足够远了,长安才开口道。

  “嗯。棚子里还有一人,若是情况不对,定会第一时间敲响那面铜锣。那么大一面铜锣声音纵然传不到山下,传到山上庙里却是绰绰有余。到时候庙里钟声一响,整个河神县的百姓都会围过来保卫这个河神庙。遇到这样的对手,脑子不够灵光的钟羡会束手无策也就不奇怪了。”陈若霖笑着道。

  长安见他分析情况还不忘踩钟羡一脚,忍不住暗暗翻了个白眼,道:“你方才说我们是兄弟,我觉得这个主意甚好。要不我们就去庙里结拜算了。”

  “不要。全福州都知道我陈若霖不好男色,我不想因为你沦落成世人口中断袖断得连结拜兄弟都不放过的渣滓。”陈若霖毫不犹豫地拒绝。

  长安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狠捶了他一下。

  “夫人这手上功夫甚是了得,力道适中情意绵绵,捶得为夫魂儿都快没了,赶紧再多来几下。”陈若霖皮肉紧实,长安这一下狠捶疼的是她自己的手。

  “少废话,快点上去,这么短短的一条山道,你想走到天黑不成?”长安眼看着天色不早,没了与他玩闹的心思,催促道。

  “要快还不容易?夫人抱紧为夫就行。”陈若霖话音方落便猛然加速,两三级阶梯一跨地跑了起来。

  长安不意他背着她爬了这么久的阶梯还有此体力,这下快是快了,就是颠得她眼前发昏。

  陈若霖很快便蹿到河神庙前不大的广场上,侧过头对长安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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