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52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闫旭川心中一凛,俯身拱手道:“微臣遵命,微臣告退。”

  是夜戌时,刘汾急匆匆来到长信宫西寓所。

  冯春刚刚沐浴完毕,正在屏风后穿衣裳,听到有人敲门,问:“谁?”

  刘汾低声道:“是我。”

  冯春系好腰带过去开了门,疑惑道:“你今日怎么来了?”

  刘汾回身关好房门,顾不得寒暄开口就问:“四合库今天下午是不是死了一名宫女?”

  “是啊,一名负责整理库房的宫女而已,消息这么快就传到长乐宫了?”冯春有些惊奇。

  刘汾将事情前后一想,对冯春道:“此事不妙,那宫女可能是去刺杀长安,反被长安所杀。眼下陛下正让闫旭川调查此事,你赶紧去向太后讨个主意。”

  冯春懵了:“刺杀长安,就是认你做干爹的那个长安?”

  刘汾道:“除了他这宫中还有第二个长安不成?”

  “可那宫女都死了,你怎么确定就是她去刺杀长安,而不是长安刺杀她呢?”冯春问。

  “长安在长乐宫外遇刺受了重伤,回来时手中紧抓着一根带血的木簪子。他一个太监,哪来的木簪子?定是那宫女之物。只要他身上的伤口是木簪子造成的,必是那宫女去刺杀他无疑。若能查出那宫女为何刺杀他便罢了,若是查不出来,而陛下又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难保就得让你这个四合库的管事来背这个锅。”刘汾道。

  冯春听他这样说,有些焦虑起来,道:“听寇蓉说今天太后心情不是很好,此时为了这事去搅扰她,会不会适得其反?”

  刘汾闻言,思忖一阵,点头道:“说的也是,就算太后愿意为你担保,过后也难免治你个识人不明治下无方之罪。既如此,还不如我们自己先下手调查,实在不行,就给她编个理由出来。事后即便太后要追究,看在你已尽力弥补的份上,许是不会怪罪于你。”

  冯春道:“此计可行。只是,若要给她编个理由,编什么理由好呢?”

  刘汾徘徊两步,有了主意,道:“就往逆首赢烨身上推,正好甘露殿下毒一事那逆王皇后也有嫌疑,如能证明今日宫女之举是受逆王指使,岂非与甘露殿投毒一案前后呼应?投毒不成,于是才有了这刺杀之举。你意下如何?”

  冯春道:“有一点说不通。甘露殿投毒,目标是陛下。若说投毒不成才有了今日这刺杀之举,那刺杀的对象也应该是陛下才对。可按你推测,这宫女的刺杀对象却是长安,这如何解释?”

  刘汾看着桌角的灯盏,有些失神道:“是啊,为什么要刺杀长安呢?”

  冯春沉默片刻,道:“你不是收了长安做干儿子了么,若是实在不行,你让他在陛下面前为我澄清几句便是。”

  刘汾叹气道:“你不知,他那伤颇重,我来之前刚去探望过他,到现在还没醒呢。若他能醒,一切都好说,只怕他撑不过去,死了,那陛下必然会彻查到底。宫女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就怕陛下查无可查之下,迁怒于你。”

  冯春道:“他的生死也不是我们能掌控的,既如此,多想也无益了。明日一早,我先按你说的安排下去,其他的,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汾道:“也只能这样了。”

  深夜,甘露殿内殿。

  长禄早已睡着。龙榻上慕容泓翻个身,睁眼看向墙角。

  长禄睡相规矩,不像长安,睡个觉都不老实,仿佛不换个几十种睡姿,这夜便过不去了一般。

  今夜,他大约只能老实躺着了。

  许晋说:只要能挺过今夜……

  慕容泓又翻个身,恢复了他一贯的睡姿。仰面朝上,双臂平放两侧,闭上眼睛。

  不到一年的时间,人间地狱他都领教了,魑魅魍魉他都见过了。他的内心不该再有恐惧,至少,不该再恐惧失去任何人。

  他不断地麻木自己:一个足智多谋的奴才而已……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而已……一个厚颜无耻的奴才而已……一个口蜜腹剑的奴才而已……一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奴才而已……一个……

  他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睁开眼睛,自己与自己僵持片刻,终究还是披衣起身,打开殿门走了出去。

  拒绝卫士们的跟随,也不提灯笼,慕容泓迎着初夏沁凉的晚风,独自一人向东寓所走去。

  东寓所,长安刚醒没一会儿,一直守着他的长福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开口却又掉下两滴泪来,道:“安哥,你总算挺过来了。我好怕你就这么死了。”

  看他那哭哭啼啼的样子,长安原本很送他个卫生球,可惜实在力不从心,只得咧了咧失了血色的唇道:“开玩笑!若做不到九千岁,都对不起我遭的这些罪。死?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长福用力地点点头,开心道:“好!我娘说了,死在前头的人才是有福气的,因为只有活人会想着死人。安哥,我就知道你对我好。”

  长安:“……”她不理这傻瓜,抬眸看向正在为她把脉的许晋,问:“许大夫,我多久能下床?”

  许晋看她一眼,道:“在下行医多年,如安公公这般心大的伤患,还真是第一次瞧见。”

  长安咧着唇角道:“杂家生死几遭,如许大夫这般玉树临风医术精湛的杏林高手,也是第一次瞧见啊。”

  许晋一边收起药枕一边道:“说好话也没用,你这伤势,至少躺满一个月才能下床。”

  长安一听,佯装昏倒。

  长福紧张道:“许大夫,您看安哥怎么突然又晕了。”

  许晋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狠掐一下他的人中就好。”

  “哦。”长福答应着,伸手就想去“狠掐”长安的人中。

  长安急忙睁开眼,斥道:“呆子!他说什么你都信!”

  长福理直气壮道:“许大夫救了你的命,我当然听他的!”

  长安好想踹他一脚,一来力不从心,二来也怕牵扯了伤口,磨牙半天只得作罢。

  长福想了想,又道:“安哥,既然你现在醒了,也没有性命之忧,我要不要去甘露殿向陛下汇报一下,让他宽心。”

  长安问:“你在进宫之前,有没有给你们村的财主做过工?”

  长福道:“有啊。”

  “那你想想,如果你受伤昏迷,半夜醒来没事了,还特意跑去财主家告诉他一声,他是会宽心还是会打你一顿?”

  长福:“这……大概会打得我连爹娘都不认识吧。”

  长安以一种诲人不倦的语气道:“这就对了嘛。你要记住,陛下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财主,咱们这些人都是他手底下鸡叫做到鬼叫累死累活挣口饭吃的长工而已,别把自己太当回事。还让他宽心,他这会儿早鼾声如雷了好么?”

  长福瞠目,问:“陛下睡觉还打鼾?”

  长安道:“你以为呢。这儿都是自己人我才偷偷告诉你们,别看陛下白日里衣冠楚楚温文尔雅的,晚上那睡相……啧啧啧,饶是我这般伶牙俐齿的,都难形容其万分之一。不仅打鼾,还磨牙,一整夜都吵得人睡不着觉,他自己倒睡得雷打不动死猪一般……”

  “重伤方醒就喋喋不休,不头晕么?”一旁许晋忽然道。

  长安:“……好像是有点晕,还有点口渴。”

  长福下铺去倒茶给她喝。

  门外,慕容泓那张精致华美的脸庞镀着月光如罩寒霜,见屋里那奴才闭嘴了,这才捏紧了拳头转身离去。

  他一定是得了梦行症。没错,一定是。

  如果是清醒状态,他怎么可能大半夜独自一人跑来看这么一个……一个……让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奴才!

  担心他熬不过去,结果人家精力好得能拍大夫马屁!

  不仅拍大夫马屁,还说他磨牙打呼睡如死猪?

  慕容泓恼至极处一个顿步,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再冷静。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才一个月而已。

  一个月后,他定要让那奴才知道,什么才是“鸡叫做到鬼叫累死累活挣口饭吃的长工”!

第74章 见鬼

  次日一早,嘉容收拾整齐,正准备去茶室当差,刚出门便遇到长福。

  “福公公,你怎么来了?”她眨巴着一双恢复了美貌的大眼睛,问。

  长福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跟我走!”

  “怎么了?发生何事?”嘉容见他那惶急样,也跟着紧张起来。

  “别问了!安哥快不行了!”长福跺脚道。

  “什么……什么不行了?是我想的那种不行了吗?可是他昨天来看我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嘉容呆了一呆,那泪珠子就不要钱似的滚了下来,一把扯住长福的袖子连连问道。

  看她那样,长福真是心中负罪感爆棚,但想起长安的威胁,又只得硬着心肠道:“就是昨天来看了你,安哥说你脖子上有伤,要去御药房替你求点药膏抹抹。就在去御药房的路上,他被人刺杀了。”

  嘉容闻言痛哭失声,长福只得反过来扯着她的袖子一边往东寓所跑一边道:“快点吧,去晚了怕是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两人一路鸡飞狗跳地跑到东寓所,嘉容冲进房中,看到长安面如白纸地闭着眼躺在床上,她悲痛地呜咽一声,一下就扑了上去。长福匆忙间伸出去的手没能拉住她,立刻反应极快往上一抬,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连长福这个四肢健全的人都没能拦住嘉容做那惨绝人寰之事,长安这个躺在床上装昏迷的伤患自然是更加拦不住了。于是……

  嘉容刚扑上去准备放声大哭,便听长安“嗷”的一声惨叫。

  嘉容惊了一跳,从长安胸前抬起头来看她。

  “你压到我的伤口了……”长安龇牙咧嘴道。

  “对、对不住。”嘉容哭哭啼啼忙不迭地从她身上爬起来。

  “没关系,反正压不压的,我都已经这样了。”长安艰难地抬起手擦擦她脸上的泪珠儿,道“别哭了,我又不是赢烨。要是被赢烨知道你为旁人这样哭,会不高兴的吧。”

  嘉容看着长安哭道:“你都快不行了,还担心我会惹他不高兴。长安,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长安心中一口老血喷出来:特么的居然这时候来给我发好人卡!

  “看看你,脖子上的伤还没好,以后可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了。就算我不在,没人护着你,你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么?长福,去拿一盒丹参川穹膏给嘉容。”长安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道。

  “别人的女人,你心疼个什么劲!还把自己命也搭上,图的什么?”长福这会儿演起了黑脸,将药往嘉容手里一塞,硬着心肠瞪了她一眼。

  嘉容愧疚地低下头去,泪珠子颗颗砸在手中那只让长安身受重伤的药盒上。

  “闭嘴!谁准你凶她了?别以为我快死了就治不了你!你再敢对她无礼,我死了也变成鬼半夜回来摸你的头!我喜欢她本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事,从没想过要她回报的。她这样善良这样美好,而我只是个太监,我哪里配得上她?只要她能平平安安全须全尾地等到赢烨来接她的那一天,我便死也瞑目了。”长安骂完长福,又看着嘉容,字字深情道。

  嘉容闻言,哭得更厉害了。

  长福心道:好在安哥进宫了,否则,就凭他这张嘴,在外头不定祸害多少良家妇女呢。

  恰这时许晋用完早饭端着药过来。嘉容见了,也顾不得羞怯,上前泪水涟涟地问道:“大夫,长安他、他真的没救了么?”

  许晋:“……”看看床上向他狂打眼色的某人,他沉默地将药放在桌上。

  我可以不拆穿你,但我也不会配合你骗这姑娘,所以我就不开口吧。许晋是这样想的。

  然而他的沉默落到嘉容眼里,却完全是另外一种含意。

  连大夫都无话可说了,那长安一定是没救了。想到这一点,嘉容难过得无法自已,转身伏在长安的床沿上大哭。

  许晋有些看不过去了,端起桌上的药碗对长福道:“把他扶起来喝药。”

  “许大夫,我都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死马当活马医吧,没的浪费了你的药材和工夫。”长安虚弱道。

  嘉容闻言,忽然抬起头来,抽抽噎噎地劝长安道:“你就听大夫的话吧,虽然喝了药也不一定能好,可是不喝药肯定不好啊。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别放弃好不好?”

  长安作抗拒状:“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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