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宦 第539章

作者:江南梅萼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尹蕙听她这话说得厉害,忙起身行礼赔罪:“妾不敢。”

  “你们躲懒不要紧,就不想想外头的人怎么议论陛下,议论哀家?陛下大婚两年多了,膝下犹自空空,外人可不会管你们与陛下之间关系如何,只会说陛下无用,生不出孩子,说哀家毕竟不是陛下亲生母亲,不会替陛下操心子嗣之事。那乡野村民市井百姓娶个媳妇回去都是为了绵延后嗣,天家纳你们这些嫔御进宫,到底有何用?”慕容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数落道。

  尹蕙满脸通红,喏喏道:“是妾没用,不能得陛下欢心。”

  “你这是傻话知道么?有道是帝王无情,若后宫女子都要得了陛下欢心才能给他诞育子嗣,那天家早都绝后了。不管欢心不欢心,能让陛下上你们的床那才是正经。”

  这话太过直白甚至有些无耻了,尹蕙低着头没有应声。

  慕容瑛瞟她两眼,接着道:“你是入宫最早的,这些年在宫里表现虽不说出类拔萃,倒也不失本分,对哀家敬重,对陛下忠心。所以哀家想着,这个头筹,就赏给你拔好了。”她向一旁燕喜使个眼色。

  燕喜拿出一个青玉罐子给尹蕙。

  “这是坐胎药,每日一粒,连服半个月,然后与男子欢好,必能一举怀上。”

  之后燕喜又拿出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递给尹蕙。

  太后道:“将此物加入酒中,只要让陛下喝下这酒,即便你不得陛下欢心,也不妨碍你给他诞育子嗣。”

  尹蕙愣了半晌才想明白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要她用给陛下下药的手段怀上龙嗣?

  她噗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惶急道:“太后明鉴,陛下几乎不踏足妾的琼雪楼,妾……妾根本没有机会领受太后好意。”

  “下个月不就是你生辰了么?这生辰宴,你不想陛下陪你共度?”太后问。

  尹蕙额角冒汗,道:“妾自然想,但即便派人去请,陛下也未必肯屈尊一顾。若是如此,岂不辜负了太后一番安排?太后不若将此机会留给更能得圣宠者。”

  “陛下肯不肯陪你过生辰宴,在于你家人在前朝得不得用,哀家既然要安排,自然不可能就安排了你算完,你安心照哀家的吩咐去做就是。”太后淡淡道。

  尹蕙无措了半晌,一个头磕在地上,微微颤抖道:“太后恕罪,妾……妾委实不敢。”

  “不敢?”慕容瑛从鼻子里哼笑一声,紧接着一只假猫就被掼在了尹蕙身边。

  尹蕙抬眸一瞧,惊得身子一歪跌坐在地,面如土色。

  “你尹才人胆子有多大,旁人不知,难道哀家还能不知么?”太后悠悠道。

  ……

  榕城瀛园。

  这段日子长安夜夜与蕃蕃和红药一起睡,倒是又戒了酒。

  陈若霖将两人婚期定在四月底,晚上来找过长安几次,见她都与孩子和红药睡在一起,倒是没强行夺人,只憋着劲儿等两人的新婚之夜。

  这日半夜,长安梦魇惊醒,发现红药和蕃蕃都睡着,而屋外居然琴声仍在。

  她放轻动作下了床,开门来到屋外。

  如水的月色下,云胡仍是一身雪衣,单薄清秀的模样。他独自坐在屋前石砌的花圃边上,殊言琴搁在腿上,长指在琴弦上轻拨,琴声低柔如风,与其说是哄人入睡,倒不如说怕将人吵醒。

  见长安出来,他收了手,低下头。

  长安在他身边坐下,道:“都半夜了,你还在此抚琴,睡不着?有心事?”

  回答她的当然只有云胡的沉默。

  “我这个月底就要与福王成亲了,届时,女子身份自然会大白天下,也无谓再叫你为我守口如瓶。从现在起,你若想说话,便说吧。”长安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道。

  云胡还是沉默。

  长安等了片刻,见他不说话,便道:“蕃蕃早已睡着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云胡不动,却朝着长安轻轻摊开左手手掌,右手食指在掌心写字:你成亲以后,可以放我离开吗?

  “你想离开了?”长安问。

  云胡难得地正视着她,却迟疑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也好,你想去哪儿?我给你安排。”长安道。

  云胡收回目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费心。

  “你腿脚不便,又带着殊言琴,若让你孤身上路,只怕你走不了多远。不若你告诉我你想去何处,我派人送你去,如此,你不必担心路途艰险,我也不必担心你为人所劫,两厢便宜。”长安道。

  云胡默了一阵,点了点头,却不告诉她自己想去何处,只夹着殊言琴起身一瘸一瘸地离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安又是伤感又是庆幸。伤感是因为,他走后,自己恐怕再难听到这般能打动人心的琴。庆幸则是,自己就是个祸害,身边人早些离开是好的,他们自可不必为她所累,她也不必为他们所伤。桐儿当初若是听了她的话,在盛京仔细寻个夫婿嫁了,现在还活着。

  想起纪晴桐她心里便一阵一阵地疼,独自坐在花圃边上冷静了一会儿,才起身回屋。

  关上门回身一看,却见薛红药坐在床沿上。

  “我吵醒你了?”长安问。

  薛红药摇头,一双黑莹莹的眸子盯着她,问:“你真的要嫁给陈若霖吗?”

  长安在桌旁倒了杯水,随声应道:“是。”

  “为何?你又不喜欢他。”

  “你怎知我不喜欢他?”

  “我虽不聪明,可我也不瞎。”

  长安喝了水,坐在桌边不语。

  薛红药起身来到她身边,扯住她的袖子道:“你是长安啊,就算做回女子,不能如男子那般潇洒恣意,可你也不应该嫁给你不喜欢的男人啊。”

  “我嫁的是福王,这与我喜不喜欢他没关系。”长安仰头看着薛红药,“要紧的是,他是福王,他有福州。”

  “可他……他就是个疯子!”薛红药道。

  “他是个疯子,福州很多军民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他们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然后,他们就会寄希望于我这个能替他们拴住疯子的人。”

  “若是哪一天连你也栓不住他了呢?”

  长安侧眸望着桌上的灯盏,表情平静:“那我就会在众望所归中,取代他。”

  四月二十,钟羡休沐这天,恰好收到了陈若霖发来的婚柬。

  他捏着婚柬坐在窗下,表情愣怔,脑中只不住回想当年长安对他说过的话:“不会嫁给救命之恩,不会嫁给权宜之计,不会嫁给位高权重,更不会嫁给荣华富贵。要嫁,只嫁给爱情。”

  所以长安,你要与陈若霖成亲,是因为陈若霖给了你爱情么?还是,你终于还是为这艰险的处境所迫,连身为女子的最后一点坚守也放弃了?

  你可知见你如此,我心如刀绞。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如……

  不如怎样?陈若霖能不顾她意愿逼迫于她,可他钟羡能做得出来吗?他做不出来。所以陈若霖能娶到她,而他娶不到。

  陈若霖那个男人,他虽与他相交不深,但区区几日相处,便足以看出其人绝非善类,他根本无法想象长安会喜欢他。

  如今该怎么办?离婚期只剩区区八天,他纵不想眼睁睁看着,也来不及做任何事去阻止了。

  钟羡这儿正失魂落魄,偏竹喧过来禀道:“少爷,宫里来人了,说陛下召你进宫。”

  陛下?是了,这等“喜讯”怎能他自己独享?定要问过当初那口口声声说长安是他的人,勒令他收起心思的陛下于此事是何感想才行。

  如此想着,钟羡便换过衣裳,将婚柬塞在怀中,进宫见驾。

  慕容泓此番召他进宫却并非为了陈若霖与长安的婚讯。陈若霖并未发婚柬给慕容泓,而龙霜虽然知道陈若霖正在筹备婚礼,却不知他要娶之人竟是长安,所以也一直未有消息传回。

  他此番召钟羡进宫,是为了那海螺与夜光杯。

  自长安拒绝与陶夭同回之后,慕容泓便开始疑心那礼物的由来。他了解长安,她若要断,便会断得彻底,绝不会一面下定决心不再回来,一面还不清不楚地给他送礼物。

  既起了疑心,他便召来护送陶夭回来的庞绅,问他此前在长安身边时可知长安给他送礼之事。庞绅说未曾听说,倒是钟羡与长安常有书信来往,偶尔也夹带礼物。

  慕容泓一听就毛了,暗中派人沿着盛京到福州的驿站仔细去查,最后果不其然查到了太尉府头上。

  想起那海螺与夜光杯很可能是钟羡借长安之名给他寄来的,而之前钟羡求见时,还曾于天禄阁中瞧见他将海螺置于御案上。他气怒攻心,当即将那海螺与夜光杯都装进盒中,先来个眼不见为净,然后派人去召钟羡进宫兴师问罪。

  钟羡到了甘露殿,慕容泓将身边伺候的宫人赶得远远的,确保他们听不见殿内说话,这才绷着脸开门见山地问钟羡:“那海螺与夜光杯,是否是你寄给朕的?”

第698章 姻缘天定

  见慕容泓问的是这件事,钟羡还稍稍愣了一下。不过事到如今,也无谓遮瞒了,于是他承认得干脆:“是。”

  慕容泓握起双拳,想起自己收到海螺时的兴奋和激动,走到哪儿揣到哪儿,连睡觉都要搂着的可笑举动,整个人都因为极度的羞耻与愤怒而微微发抖。

  他强忍着亟欲冲破胸臆的怒气,平静地问:“为什么?”

  “担心她的境况,提醒你不要忘了她。”钟羡比他更平静。

  慕容泓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指甲都嵌进了掌心,一阵细密却锥心的疼。

  “所以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她送给你的是吗?那些话,也是她写给你的?”

  “是。既然陛下如今已然知晓,想必不会稀罕臣之物,还请陛下赐还。”钟羡不卑不亢道。

  先是假借长安的名义骗他,还模仿长安的笔迹,如今居然还有脸来问他把东西再要回去。

  以为他会扣着不给么?

  有一句话钟羡说对了,不是他的东西,他的确不稀罕!

  慕容泓实在压抑不住心中愤怒,抄起御案上的盒子就掷在钟羡脚下。

  盒盖翻开,东西洒了一地。

  海螺倒是没事,可那原本就以薄而珍贵的夜光杯六只尽碎。

  钟羡低眸看着自己脚下那一片狼藉,半晌,缓缓矮下身子,双膝跪地,扶正盒子,将海螺与那些杯盏碎片一点一点放回盒中,精心收拾。

  慕容泓一直看着他,他这副模样让他愈发的难以忍受起来。就仿佛一件原本可以被他妥善保管的东西,被他硬抢过来弄坏了,最后还要他来收拾残局一般。

  明明是他欺骗在先,到头来,他一副无辜样,自己倒成了过错方!

  再想起当初自己与长安是因何生的龃龉,长安又是因何离的京,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慕容泓疾步绕过御案来到钟羡身边,在他未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踢开那只盒子,失态地揪住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质问:“你不知她去年为何离京么?还有脸面来朕面前耀武扬威,你是吃准了朕不能拿你怎么样是么?”

  钟羡抬头看他,忽的一把推开他揪着自己衣领的手,低头把被他踢开的盒子拉回来,将最后一点碎片捡入盒中,盖上盒盖,这才抱着盒子站起来,直视慕容泓。

  看着慕容泓因为自己的冒犯之举而彻底冷下来的脸色,他沉着道:“我知道她离京的原因,却不是她亲自告诉我的,是陈若霖告诉我的。我一度不信,不能相信你会为了这件事就将她流放出京,直到她离开河神县时,拿出了我的那支玉笛,说是她无意中得到的。

  “你觉得她为了我背叛了你,那你有什么恨什么怨,你冲我来啊,为难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你怨她背叛了你害死了孔仕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她不替你做这个决定,而是将自己面临的这个难题告知了你,那么得为此做决定为此承担后果的人就是你!你有法子两全吗?你固然可以为了解决盐荒而放弃我保下孔仕臻,但在那之后呢?纵我爹不会因我之死而怨怼你,你敢指天戳地地说一句,你心里就不会因此而产生丝毫负累吗?

  “你只看到她是为了我,却看不到她更是为了你。她选择保我,是为了偿还我对她的救命之恩,但她却为你背负了更沉重的包袱。一条无辜的人命,她一辈子也卸不下来的包袱!

  “我知道,你认为她胆大扛摔,所以每次一有争吵,你就毫无顾忌地把她往外推,全然不管她一个女子独自面对外头的风刀霜剑有多艰难。雨太大,即便你手中有伞,你能保自己片角不湿吗?最可笑的是,你还曾对我说她是你的人,警告我收起对她的心思。这就是你对待你的人的方式?

  “若她是我的人,我宁愿她一点都不强什么都不会,如此,她便只能温柔地面对自己的人生。而她的人生因为有我,亦将对她回以同样的温柔。”

  “你懂什么?”钟羡的话字字戳心,让此刻的慕容泓根本无力承受,所以他话音一落,慕容泓便本能地反弹“你自幼父母双全身体强健,朕所受过的苦,你何曾尝过半分?这个位置换你来坐,你以为你会比朕好到哪儿去?若朕有你的人生,你以为朕做不到全心以待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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