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她比了个夸张的手势,嘴上还不停:“奴婢是长安人,从小也喝得起几口牛乳,却是从来没尝过那么香的。”
“听说那牛羊吃的是最肥沃的草,过得比人还舒服。”
这小宫女十一二岁的样子,大概是刚入宫,对什么都有股子新鲜劲。谢毓看着她讨喜,便将一半的糖蒸酥酪留给她吃。
小宫女喜滋滋地接过了,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随即惊喜地瞪大了眼:
“姑姑做的酥酪可真好吃!”
她眼睛亮亮的,一边吃还一边不忘了说话:“之前他们还跟我说要小心点姑姑,说您这种定然是眼睛长在脑门上的,奴婢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是他们在说瞎话。”
谢毓有些无奈。
这小宫女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嘴巴也没个把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好好留到现在的。
大约也是因为皇帝老了,下面的宫妃没力气闹了,才能让这么个孩子好好地在倾轧的宫廷里活着。
“采珠,活儿干完了?”
小宫女神色一僵,连忙抹嘴道:“戚典膳。”
戚槐道:“看你这样子,定然是没做完的——看在谢女官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还不快去做事?”
采珠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应了一声,拿着碗往别处去了。
戚槐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叹气道:“这孩子是我手底下的,脑子里缺了根弦,也不知道她家多心大,将这么个姑娘送进宫里,也不怕命都没了。”
谢毓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白芷,也叹了口气:“说不定也是没办法。”
戚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多说什么,自己也拿了碗牛乳喝:“听说你过两天要跟着太子爷去年宴?”
“你消息倒是灵通。”
戚槐擦了擦嘴上的白痕:“算不上,只是有尚宫局的姐妹,之前跟我提了一嘴——年宴的女眷都是要登记造册的。”
“倒是你,提前做好准备没?”
谢毓“?”
戚槐见她看着真不知道,无奈道:“这次你一直是跟在太子爷后头的,少不得要接触到那些命妇贵女。”
“不说别的,几位公主总要给大哥祝酒吧?太子爷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候没人挡酒,就只能你或者东宫里的娘娘上。”
谢毓:“......没人跟我说过啊?”
戚槐:“那你可要赶紧了,据说胡皇后身下的那位淮阳公主就是个极为骄纵的,若是摸不清楚她的脾气,怕是要出事。”
谢毓脸上一白,将做了一半的面团往戚槐手上一推,说道:“我先走了,你跟我给邹尚食告个罪,说我风寒什么的都行。”
“知道了,你小心点,走这么急也不怕摔跤。”
摔跤倒是不至于。
但是今日谢毓头上缀的珍珠有一个松了,一个不小心,从发髻掉了下去。
谢毓蹲下去捡,发现那珠子滚到了一双玄色的马靴旁边。
谢毓直起身,一抬头,正撞上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那眼睛在阳光下有点透明,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汉人的眼。
她连忙福身。
“奴婢见过耶律王子,王子安康。”
第31章 炸鲜奶
已知——
这位姓耶律,不知道到底叫什么的契丹王子曾经当着太子爷的面夸过谢毓是个“美人”。
还夸了两次。
谢毓用膝盖想都知道,跟他多扯上什么关系,可能下次民间传说里就会有“东宫里的女官莫名其妙被浸猪笼”的怪志杂谈了。
已知——
这位姓耶律,不知道到底叫什么的契丹王子曾经当着太子爷的面夸过谢毓是个“美人”。
还夸了两次。
谢毓用膝盖想都知道,跟他多扯上什么关系,可能下次民间传说里就会有“东宫里的女官莫名其妙被浸猪笼”的怪志杂谈了。
她暗自打了个寒蝉,强笑着抬起头,说道:“王子可是想用些点心?正巧尚食局手艺最好的戚典膳空着,您要用什么,我知会她一声,让她赶紧做来。”
她声音不小,就是为了让戚槐听见。
戚槐也不是爱惹事的,甚至颇有点“少管闲事,明哲保身”的意思,现在见谢毓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个坑,当即瞪圆了一双本来细长的眼睛,硬是把凤眼给瞪得像两颗杏子。
谢毓假装没看到那双眼睛喷涌而出的控诉,用“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眼神怼了回去。
她的意思很清楚,我不闲,我很忙,尚食局的活计干我屁事,你们自己应付这尊大佛。
——随即便一转身,要往外间走。
耶律亿看到一片宝蓝的裙角在她身边打了个转,然后轻飘飘地拂过门槛,正要远去,鬼使神差地就开了口,叫住了谢毓。
天知道在这之前他真的只是纯洁地想来打个牙祭,尝尝所谓“天朝上国”的珍馔佳肴。
毕竟谁还没个口腹之欲呢?
但显然,比起口腹之欲,大多数男人可能更喜欢“风流”一事。
耶律亿自认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况且眼且这人能一口气解决两种欲求,实在是少见的佳人。
于是他露出了个自认为最英俊的微笑,说道:“谢女官留步。”
谢毓的步子一僵,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想“留步”的样子。但这人到底是使节,还是契丹的王子,连太子都要给他三分面子,不要说一个小小的女官了。
谢毓咬牙切齿了一瞬,在回过身来的时候完美地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入宫以来她不知不觉已经把这项绝技练得炉火纯青——甜蜜地笑道:“王子还有何吩咐?”
耶律亿笑出了一口白牙,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打下了一片薄薄的影子:“小王自从那次宴会之后便对女官的手艺念念不忘,向来能做出那般糖塑的人,做起点心来不可能不好。听闻最近尚食局忙于准备年节的吃食,小王便不打搅你刚才说的那位女官了——”
“便由谢女冠直接为小王做一道简单的点心,可好?”
谢毓:“...................”
.............................并不好。
如果本姑娘因为准备不足,到时候惹那位公主殿下不高兴了,你来替我被她扇巴掌哦?
谢毓偷偷地翻了个白眼,没去看笑得一脸看门狗样子的耶律亿,重新走了回去。
“所以王子您要吃什么?先说好了,超过一个半时辰的不做,奴婢还急着回去做东宫那边的点心,如果太子爷怪罪下来......”
“不会的。”耶律亿打断了她的话,“小王不说瞎话,确实是道简单到家的点心。”
谢毓疑惑地皱了皱眉,不耐烦道:“是什么?”
耶律亿假装没发现她身上已经懒得掩饰了的怨气,说道:“炸鲜奶。”
.
新鲜牛乳放在小锅中加热,倒入白糖和淀粉,搅拌至块状,然后找个方形的碗抹了油,将牛乳块倒进去,放到室外音量的地方降温。
长安的河已经开始结冰,几乎没一会儿,那牛乳就没了热气。
——炸鲜奶,的的确确是最基本的点心,随便从尚食局里抓个最低等的宫女来都能做个差不离的东西出来,也不知道这位王子怎么就非要盯着谢毓了。
谢毓见碗里还留了点牛乳,江南人那“牛乳是金贵玩意”的思想又开始作祟,偷偷地瞟了四周一眼,还是捏着鼻子将它喝下去了。
牛乳香归香,腥味却也是不少的。
谢毓偷偷地呸了一口,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要自己给自己找嘴受,将那碗重重一搁,很是不虞地站到了戚槐旁边,帮忙做撒子。
耶律亿像只大狗一样在她旁边转来转去,头上戴着的金玉偶尔碰撞,本来该是很好听的声音,但在这时的谢毓耳中,却无异于夏季蚊蝇的嗡叫,徒惹人心烦。
谢毓“啪”地将面团摔倒案板上,吓了戚槐一跳。
戚槐抚着胸口道:“你吃错什么东西了?刚在开始就像爆竹似的,噼里啪啦恨不得爆炸。”
谢毓回了个僵硬的笑——嘴角硬拉起来的那种——往耶律亿的反方向移了点:“每个月该有几天的,同为姑娘家的,劳烦你体谅一下。”
戚槐脸上空白了一瞬,随即“喔——”了一声,也不知道哪里冒出的胆子,回头瞪了耶律亿一眼。
......那眼神,跟在看使用九十岁劳工的贪官似的,把耶律亿看得寒毛四起。
他扭过头,为了掩饰尴尬般轻轻咳嗽应了一声,随即好奇地看着那面团,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撒子,是天津那边的一种点心。”谢毓用力揉了下面团,说道,“炸出来又香又脆,当地百姓好像是喜欢做早膳用的。”
“我知道。”耶律亿沉默了一会儿,“天津十几年前是契丹的国土,这玩意我小时候吃得都快吐了。”
......那个时候,契丹还是能和大梁有一较之力的大国。
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沦落道在打仗就要民不聊生的地步了。可笑的是,他那个父王和大哥完全没意识到这一点,还想着要把识趣地领土拿回来。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想要和宋衍合作。
如果晋王坐上龙椅,保不齐哪天契丹就灭国了。
耶律亿地声音很小。谢毓没怎么听清楚,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编制觉得是他又冒了什么神经,在那自言自语。
耶律亿接下来没再说话,安分地看着谢毓做完了全程,直到最后一锅撒子出锅,他才突然活过来了一样,有活蹦乱跳地从谢毓手里抢了一盘撒子,折了一段放入口中。
......的确酥脆香甜,是熟悉的好味道。
耶律亿脸上一直带着的灿烂道有点假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深深地看了谢毓一眼,在对方觉察出什么来之前,就又将名为“笑容”的面具戴了回去。
耶律亿说道:“小王眼见着那牛乳该好了,谢女官是不是该往下做了?”
谢毓白了他一眼,心道吃死你得了,不情不愿地将已经冻硬的牛乳块拿了回来,从左边切成长条,然后分开来码放好。
鸡蛋打散,加淀粉搅匀,牛乳裹上鸡蛋,再在面粉里裹一圈,然后下油锅炸。
油滋滋地响,浓稠的牛乳慢慢融化,却被外皮包裹在内,无法流出,于是便凝成了甜蜜馥郁的一团。捞出来控油,码放在浅色的瓷盆上,金黄油亮的一堆,看上去极为令人食指大动。
耶律亿接过一双银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咬开酥脆的外皮,内馅缓缓流出,牛乳的香味浓郁,温热地充盈在嘴中。
虽说是制作方法简单的点心,但滋味却真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