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寒土
谢毓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直到听到了外头的嘈杂声音,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房里睡着了。
她打了个哈欠,朝厢房喊到:“红菱,怎么不叫我起来?”
红菱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手里端着盆水:“奴婢见姑娘睡得香,便不舍得惊醒姑娘了——左右现在姑娘没什么事情要做,清闲得紧,这时候躲个懒也不碍事。”
“话是这么说——嫁衣不要我绣的么?”谢毓接过沾湿了的帕子,细细地擦干净了脸,然后坐下,任着红菱给她上层薄妆。
红菱忍俊不禁道:“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三脚猫绣工,若是真全让你绣,怕不是要闹笑话。”
“太子爷早已寻了苏州最好的绣娘,这两天工期将近,大约再过几天就能送过来了——姑娘你呀,只要在边角稍微绣上几针,便好了。”
谢毓白她一眼,说“你这蹄子竟然嘲笑我了”,但也没掩饰脸上笑意。
到底是姑娘家家的,遇到婚姻大事,就算是谢毓这样惯常冷静的人,也不免在想到此事时,两颊绯红。
况且不同于前朝那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掀下盖头前一秒都不知道夫君长什么样子,谢毓的良人,是由她自己挑选的,因而这时候,几乎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跟吃了蜜似的甜。
外头白芷忽然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谢毓出宫前,宋衍将她拨给了谢毓。虽说谢毓是女官,但现在并不是单纯为妃,而是嫁给皇帝做正妻,自然所有步骤都得按规矩来。
于是过完年就住到了谢家客院里,待谢家将他们家一支认回来了,便按照族里排行,算是嫡二姑娘。
谢毓看了眼白芷,奇怪道:“怎么了?这么着急?”
白芷气喘吁吁地说道:“皇上送纳采礼来了!”
谢毓呆了一下,随即“啊”了一声,问道:“有什么呀?”
“嗨,不就是那些固定的家伙什,”白芷说,“文马四匹,甲胄十副,缎子二百匹,布二百匹——”
她看着谢毓愣怔又有些不满地神色,“扑出”一笑:“当然还不只这些——比起先帝那时候,又加了银盆两个,玉如意一副。”
谢毓这才露了笑颜色,说:“皇上多心了,就算只按规矩来,我又不会多说什么。”
“姑娘你也要看看,你这话说出来有几个人信。”红菱将最后一丝发油抹道谢毓细碎的头发上,将其固定在发髻中间,笑道,“你这就叫做‘得了便宜还卖乖’。”
谢毓没反驳,只是满意地笑着,说:“纳采不过略给薄礼,我倒是关心,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白芷笑道:“那哪里是一时半会的事情——这时候,大约单子才恰恰拟好,要等相关的官爷和太后娘娘、皇上商议和增减晚了,才能交代下去。”
“不过呀,依奴婢看,照皇上对姑娘的在意程度,自然少不了好东西的。”
现在白芷和谢毓算是身份有别,便跟着红菱叫谢毓姑娘。
红菱点了点头,又说道:“况且太太那边肯定还会有许多添妆,母舅家到底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商,据说还搜罗来了那极其罕见的西洋镜——人照在里面,就跟别人眼里看到的一样,一清二楚。”
谢毓想了一转,也没能想象出来那西洋镜到底是什么个样子。
不过。
她想,等出嫁那天就知道了。
*****
转眼已是初秋。
谢毓的嫁妆终于制备完全了。光宫里头就给了一百六十八抬,谢家又添了几十台上去。而且,出乎谢毓预料的,淮阳公主竟然也托耶律二王子送了些金银珠宝过来。
不,现在不能说是耶律二王子了,而是——契丹王。
耶律亿果真跟宋衍预料的一样,是个心思极为深沉的人,在大梁平定内乱之后不久,就借着之前白狮害人的由头,让大梁出兵,攻打契丹,自己从中牟利,暗中刺杀了前契丹王和大王子,坐上了王位。
现在大量和契丹是对极好的表面兄弟,至少乍一看,和睦得仿若一家。
谢毓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有多少利益交换——晋王间接杀了先帝,这是既定事实,但是宋衍因为朝中实在无兵可用,不得不安且放下这仇恨。
现在多了契丹王这一将燃未燃的□□桶,恐怕晋王在下一个将星横空出世前,都无法离开边关了。
但这些都不是她能考虑的事情。
事实上,她也无暇考虑。
自从前些日子嫁妆抬入宫中后,她就真正得开始忙起来了。
忙着跟宫里太后娘娘指来的教习嬷嬷学规矩——虽说以前做工女的时候已经学过一轮,但现在可是做皇后,自然有很多新增的。
比如行走方法,说话方式,甚至是,那个方面的。
天知道谢毓这个黄花大姑娘看到那两个嬷嬷一本正经地拿着两个欢喜佛笔画的时候,有多么窘迫——
这暂且不谈。
再说起抬嫁妆——那真是难得一见的盛况,况且也是在秋天,老百姓一咂摸,就觉得,你这皇后在做皇后之前也是个臣女,这一出嫁,嫁妆居然比去年嫡公主的还要盛大许多——不说别的,去年往地上撒的是金锞子,今年可是金花生,个头就不一样,简直没让眼睛尖又手快的人笑咧了嘴。
于是心里头暗暗就有了数,这位谢皇后,恐怕的确是一等一的得宠。
况且听听,人家姓谢,跟太后娘娘是一根出的,进了宫肯定是跟太后娘娘一个鼻子出气,还不会像寻常女儿出嫁,常要受恶婆婆的委屈,是在令人艳羡。
自然也有那些相送女儿去走谢毓老路的,毕竟做宫女又不要什么家世,只要是良家女子,又没什么大毛病的,都可以进宫。
但是如此一看——好嘛,人根本不是什么小家碧玉,而是一等一的世家嫡女。而同等级的家族则不可能做出这等将家中嫡女送去伺候人的丢脸事情。
况且现在宫中有两个谢氏,就算是老老实实按流程进的宫——虽然到现在皇帝也没有露出要选妃的意思——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水花来,便早早地歇了这个心思。
倒是有人盯上了谢毓的弟弟谢琉的主意——谢琉年岁也不小了,况且近些日子在国子监的表现十分出众,据茶博士言,若是不出意外,二十五岁之前就能考上进士了。
二十五岁的进士,那是什么概念?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进士也不过是二十一岁,三十岁以前就能考上进士的寥寥无几,谢琉就算没有谢毓这一关系,也是许多非簪缨世家眼里的香饽饽。
现在又有个就要做皇后的姐姐,以后只要谢皇后得宠,他靠着裙带关系,只要中了进士,一定就会官运亨达,可谓前途无量。
于是就连些在整个长安都数得上名字的大家族也起了心思,说亲的媒人差点没踏破谢仲在长安新置办的宅子的门槛,搞得谢琉千等万等,好不容易能和家里人团聚了,却因为这等情况不敢回家,每天在国子监里啃着干馍馍温书,可谓惨绝人寰。
好歹等到了谢毓出嫁前那天早上,谢家闭门谢客,谢琉才终于敢回家来。
谢毓本来被早早叫醒了,正是懵乎乎的时候,红菱一笔划,她一动,待到谢琉满脸无奈地将自己这些天的遭遇说完了(“姐,你是不知道,我现在每天能收到少说两个帕子,三封信——都是同窗替家里姊妹转交的,我顾及同窗情谊,又不好给他们脸色看,还得好言好语收下了——”),才忽然反应过来,开始“嘎嘎嘎”地笑。
“姑娘别动,头发要乱了!白芷姐姐,你把姑娘的头按着!”红菱正手忙脚乱地给谢毓的头发抹上发油,一边看着摆在旁边的凤冠,一边对坐在一旁的谢母感慨,“太太您说,这上头的珠子宝石要多少银两呀?奴婢长这么大,都没见过成色这么好的夜明珠。”
“自然是不会少的。”谢母本来还微笑着,但此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眶有些微微湿润:“阿毓,娘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你是个扎双丫髻的小丫头,小小的一只,跟在娘后面蹦蹦跳跳地要点心吃。”
“没想到一转眼,女儿就要出嫁了。”
谢毓鼻头一酸:“娘......”
“好了!大喜的日子,别丧着脸!”谢母转过头,偷偷用帕子按了下眼角,回头训斥道,“你呀,今天就得开开心心的,这样才能起个好头,以后一辈子,都顺顺遂遂,平安喜乐。”
谢毓深呼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是,女儿一定开开心心的。”
外面天色渐亮,有嬷嬷来报,是全福太太到了。
这全福太太,是个儿女双全,家庭和睦的侯夫人,长得极为和善,笑眯眯地上来拜了一下,拿着红线道:“那我就给姑娘净面了?”
红线绞干净了谢毓脸上的绒毛,微微刺痛,但也让她更有了些实感。
——确实是要出嫁了啊。
随即上妆,厚厚的百分,鲜红的唇脂,不一定清丽,但具显雍容。
谢毓端坐着的时候,少了少女的幼稚与青涩,多了一分万人之上的傲气。
在谢毓看不见的地方,谢母的脸颊上,终于一串泪珠留下。
她拿着梳子,轻柔地划过女儿乌黑光亮的发丝: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
“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①
谢母和红菱一起,将凤冠放到盘好的发髻上,然后盖上龙凤合纹的大红盖头。
“我姑娘,要出嫁喽。”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全文没有确切版本。
第64章 番外(二)关于谢毓出嫁的那些事之二
谢毓所用的所用凤舆,并非是与百姓一样的红色喜轿, 而是帝王专用的明黄色轿子。
从前只远远见过几眼这个轿子, 现在竟然真有机会能坐在里面了,谢毓还真有点紧张, 刚从凳子上站起来,手心就开始冒汗。
外头热闹得很,小谢氏本家的人, 满朝文武,乃至寻常百姓,将这三进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轿子就停在门外,旁边有乐师吹拉弹唱, 还有宫人在撒铜钱和大红色的花瓣。
谢毓眼前一片大红, 什么都看不见。
姑娘出嫁,是要由家里兄弟背上轿子的。
谢琉的背,劲瘦却宽阔, 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给人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安全感。
他走得很稳。
一步,又一步。
谢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一下一下的,震得她心口发疼。
似乎从远处传来了了爹娘叫她“阿毓”的声音,但又马上消失了。
终于, 谢琉停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回头,在谢毓耳边轻轻地说:“阿姐, 在宫里要好好的。”
谢毓眼眶微红,“嗯”了一声,说:“会好好的。”
谢毓在谢琉的搀扶下上了轿子,刚坐稳,旁边一个嬷嬷就掀开了轿子,往她手里塞了一柄金质双喜“如意”和一只苹果。
嬷嬷小声提醒道:“姑娘,路上要拿稳,可别掉了,这两件物什象征‘平安如意’,是个好兆头。”
谢毓轻轻地点了点头。凤冠上垂下的璎珞和珠宝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外面的喧哗声从她耳畔滑过,随即是轿夫的呼喊:
“抬轿————”
*****
到了太极殿门外,才算到了皇帝之“家”,寻常姑娘家在夫家门前做的事情,便是在这里完成。
谢毓被宫人搀扶着下轿,随即将手中的如意和苹果交给旁边低头立着的内侍,然后接过一只金宝瓶,跨过火盆。
火盆前方,放了个软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