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知微
谭清远一颗心吊在嗓子眼儿上,看到图坦大军退下,一口气吐到半截就晕了过去,被士兵抬下城楼。等幽幽醒来,外面喊杀声再度响起,谭清远掀开被子跌到地上,一边穿鞋一边绿着脸问:“怎么了怎么了?”
侍卫额上有汗,道:“敌袭。”
谭清远脑子一懵冲出门去,等出了外院,却见谢柔独自站在月光之下,远望西南,那里火势凶猛,声音极为嘈杂,谭清远这才清醒过来,这不是图坦夜袭,这是他们放了饵,敌军自己上钩了。这一夜若能给图坦当头一棍,他们也许还能再多撑一天。
他吐出了那半口气,城楼上火光映红半边天,鲜艳夺目,然而他的视线却飘落在面前女子身上,久久收不回来。
月落日升,守城士兵用尽全力拼杀,无数人折损在墙头,鲜血浸透了墙砖,顺着飞梯流淌而下,两方人数急剧减少,兵力本就欠缺的守军尤其明显,到了第三日傍晚,士兵手里的兵刃都卷了边,能走得动的都在城头了,图坦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颓势,猛攻一侧,杀出了一条血路。
守城士兵们咬紧牙关,拿性命去填缺口,谭清远几乎咬碎后槽牙,含泪看着并肩作战的同胞撞在剑尖上。
群山杳杳,身前遍野尽是敌军,没人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第五日,甚至有时候,他也会生出无限的恐惧:若是皇上当真出事了,该如何是好?他攥着发抖的手指瘫坐在城墙边,脑海中一片空茫。
谢柔今日也上了城墙,带着军医为众人包扎伤口,她的神情看起来和从前并无不同,像灰烬里的一株木兰,安静地盛放,也传递着力量。谭清远怔然注视着她,待她走近,忽然拉住了她的裙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一块浮木。
他嘴唇干裂,只问了她一句话:“谢姑娘,你……为何这样信任皇上……”明明她与圣上并无关系,可却拿着尚方宝剑,执意站在图坦面前做圣上的后盾。文武百官如何想且不说,但这瓜州城里,连刺史都不信皇上能逃脱大劫,她却从未怀疑过,这是为何?
谢柔望着他的眼睛,眸中有淡淡的微光,道:“有人曾经对我说,这江山是万民的江山,而非一人天下。谭大人,我们护得是百姓,不是么?”
谭清远微怔。
谢柔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真正的原因在她心里,不可说——
那是她牵挂一世的夫君,不信他又该信谁呢?
士兵们的鲜血不会白流,只要他们一起将图坦拖入深渊!
*
白衍接近瓜州边界时,血丝充满了眼白,眼睛一片血红,拽着缰绳的虎口都磨掉一块肉。他日夜疾行依然晚了一步,萧承启在盘岭失去音信,谢柔抱着死意孤注一掷,天门关守到第四日已是岌岌可危。他听到消息后,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顾不上合眼整顿,他打马驰向天门关。
“侯爷,现在去怕也迟了,不如我们弃了天门关,退守渠城布置第二道防线,亦可接应圣上。”白衍身边有人分析道。
白衍吐出一口血沫,怒道:“别他娘跟小爷放屁!你特么知道天门关谁在守么!”
副将一头雾水。白衍也不理他,咬着后槽牙往前冲,皇后在天门关,这万一出了事,岂不是要了萧承启的命?那些暗卫也是糊涂,什么地方就敢放皇后过去!
他越想心里越慌,换了一匹马继续跑,四个时辰的路程硬被他缩短了一半。
“快快快!”他全身紧绷着,不断催促着马匹,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进了关。闯入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城楼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横竖斜躺的尸体堆得满城都是,他心口一紧,下意识查看这些尸首,并没发现多少图坦人,意味着图坦还没有攻入,只是兵力损失至此,情况恐怕已经糟糕到极点了。
“派几个人去清点城中人员,其他人跟我走。”白衍眉头紧紧皱起,吩咐道。他必须要找到谢柔,确保她的安全,可那个女子会在何处?
“侯爷,你看!”身边副将忽然惊呼了一声。
白衍皱着眉回头,而后顺着他的示意,看向城楼一角。那里正立着一名青衣女子,她背对着他们站在战鼓前,青色的衣裙染着深红血迹,漫天血色和飞窜的箭矢称得她身躯柔弱如细柳,但是她一步都没退,迎着残阳,她的鼓槌落在战鼓上,那是进攻的命令。
百面战鼓只余一个,万余将士只剩几千,若是放弃,天门关失守,瓜州生灵涂炭,而城外的人也再无归路。
所以如何能放弃,怎么能放弃!
纵使喊杀声几乎淹没战鼓的声音,她依然站在那里,一下、再一下!
鼓声打在人心上,似是激励又似召唤,无数人撑着剑站了起来,连暗卫营亦扑入敌军之中,那是城中所有的力量。
白衍望着女子不要命的模样,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喝道:“快,所有人去城门。”守军要顶不住了,四天时间城门反复撞击,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果不其然,就在白衍堪堪抵达城门壕沟时,厚重的门扉就被巨木撞开了,图坦兵马狂呼着涌进来,白衍抽出了剑,带兵迎上。
谢柔看到了白衍,在两方人马冲杀的间隙。只是她没力气说话了,她的手上被磨出了血,连鼓槌都握不住,就在方才,乱飞的箭矢险些扎进她的右肩,幸好卓远反应及时,提剑替她挡了一下。战场之乱,不是常人能承受,她亦是摇摇欲坠,难以支撑。
白衍来得正是时候,给了城上士兵喘息的机会,几千兵马如溪流汇入江河,为守军补充实力,他们出现得也突然,图坦不防,以为城里藏着一支军队,一时乱了阵脚,白衍趁机反扑,将敌军锁死在关口,从一方压倒变为两军胶着。
白衍咬牙撑着,直杀了一夜。
这一夜实在太难了,便是白衍这般久经沙场的,也觉得他们撑到了极限,但凡图坦再来援军,他们怕是要全军覆没了。
黎明如过往的每一天如期而至,守军深陷在绝望中无法自拔,空气里尽是死气。
然而就在所有人将要放弃时,图坦大军却出了意外,他们似乎在一瞬间自己乱了,主攻的将领停下进攻的脚步,循着声音向身后望去,一面龙旗不知何时在旷野升起,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黑色的战马越众而出,相隔数里,立于旷野中央。
马上的男子没有将眼前的图坦士兵看在眼里,视线穿过人海,望向城楼上的女子。
她亦怔怔眺望,浑身不自觉地颤了颤,掩唇落泪。
视线相交,一眼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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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难宠》by蜜糖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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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盼君归来
微光映在她衣裙上,勾勒出柔软的轮廓,也让衣裙上的血色更加明显,不知这里面有没有她的血,城楼下的帝王在看到她的刹那,面沉如寒冰,紧接着剑尖积聚戾气,指向对面奔腾的图坦骑兵,吐出一字来:“杀!”
身后声浪似山河咆哮,众将士同时怒吼着“杀”,举起手中的利刃,斜插入敌腹,图坦大军彻底慌了,天门关战局彻底反转。
城墙上,谢柔精神撑到了极限,眼前已经有些朦胧,只是她不肯歇息,甚至连眼睛都不愿眨。她看着他一点点地靠近,在血光中厮杀,刀光挡不住他的脚步,剑影遮不住他的身影。乱军丛中,他是如此耀眼,每一个动作都牵着她的心怦怦乱跳。
她希望那些图坦人即刻化作飞灰,让他平安回到她身边,更想扑进他的怀抱……何为度日如年,她如今才真正体会到。
然而暗卫们此番心知自己犯了大错,于关键时刻不敢再冒险,又一轮箭雨落下前,他们围在谢柔身边,强行将她带离了战场。
谢柔无法,只得从城墙上退下来,在城中等战事结束,外面马蹄声击杀声混成一团,便是想亲眼看着萧承启进城也不行了。不过她心里清楚,天门关内援军集结反扑,与萧承启所率大军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图坦大军遭受重击人心已散,撑不了多久的。
“请夫人放心,圣上一定会赢的。”卓远擦去脸上血迹,宽慰她道。
谢柔挂念萧承启,却也明白暗卫营为难之处,这次放她到边关,他们已然违背了萧承启的旨意,待到一切落定,恐怕又要受罚。
“不必顾及我这里,我在此处等你们凯旋。”她定了定神,对他道。
卓远抬眼,似乎终于确认她不会偷偷跑出去,于是行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还有十几个暗卫护住院子,然而屋中只剩她一人,时间忽然变得格外漫长,她一时也不知要做什么,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外面街巷之中的喊杀声一直没停,她心里那块大石如何都放不下,眼看日头攀上屋檐,她再也等不下去,拉开门就向外走,迎面撞上快步赶来的卓生。
只见他面有喜色,半跪于地道:“夫人,我军歼灭图坦五万大军,陛下回……”
谢柔哪里肯再待下去,卓生话说一半,便微提了裙摆跑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廊后。
“快跟上。”卓生一愣,吩咐身边所有暗卫动起来。
谢柔莲步疾行,踏着满地灰尘,向兵马驰来的方向行去。
破损的城门彻底被撞开,倒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唐国鸣金收兵,大队人马整肃进城,她站在断壁残垣之中,望着驰骋的战马越来越近,马蹄踏在心尖上。
忽然,队伍最前方,一匹战马如离弦之箭,载着背上的男子飞奔而来,速度奇快,谢柔还未看清他的眉眼,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勾住了腰身。
她轻呼一声,落在那人怀抱里。
他将她放在胸前,一手提着缰绳,一手环住她的腰身,女子的身形本就纤细,不过分别了十日,腰身仿佛又瘦了一圈,几乎不盈一握,他顿时心疼地皱了皱眉,将她又抱得紧了些。
谢柔斜坐在马上,感受到男子手心温度,微微转过身环住他,经历几场大战,两人的身上都沾着泥土和血渍,味道也不大好,可她全不理会,只觉得无比心安。注视着他的容颜,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庞,指尖触到细小的伤口青红交错,她很轻的替他拂去尘土,手指又细又柔。
萧承启侧过头,亲了亲她的掌心。
思念如蚕,将两人紧紧裹成茧,默然之中生出无数情丝,铺天盖地。
谢柔埋进他怀里,脸颊贴着冰冷的铠甲,心口却是滚烫的,两人一起走过长长的街巷,在宽阔的地方停下来。
萧承启看着女子温柔地模样,连身上的疲惫都消失了,情不自禁吻了她的眉心,他想于此时此刻,再给她一个惊喜。
“依依,我有礼物送给你。”他唇角微勾,温声道。
谢柔讶异了一下。
萧承启笑了笑,扶她下马,两人向来路看去,他们身后烟尘已散,士兵在一里外停下脚步,两列战马向外移动,很快扩出了一条通道。
马蹄声再次响起,一名穿着银甲的将军从尽头驰来,长戟在侧,手上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看见两人的一刻,他手上一抛将那人直接扔在地上,打马上前。
暖阳映在他的面容上,清晰地描绘出他的容颜,谢柔愣住,等再回过神,脸上已布满泪痕。
他跃下马背,笑容爽朗开怀,道:“好久不见。”
谢柔哪里能顾上什么礼数,三步并作两步扑到男子跟前,像小时候一般抓着他的手哽咽出声,低头抹泪间隙,男子轻叹了一声,道:“快让哥哥看看,这是谁家的小花猫。”
谢柔心头百味夹杂,眼泪落得更凶了。男子见劝不住她,便伸手将她收进怀里。
萧承启看着两人的动作,原本淡笑的神情微滞了一下,眉间不知怎的,倏地跳了跳。
*
大军进入瓜州已近傍晚,萧承启知道兄妹俩分别许久必然要叙旧,就叮嘱暗卫注意两人的安全,自己则十分乖觉的进书房处理政务去了。
谢柔换了身干净衣服,忙不迭坐在谢煊对面,直直望着他,眼泪虽勉强收住了,心里的情绪还是一团乱麻。
还是谢煊先开了口,在她眼前晃了晃手,笑道:“莫非八年不见就不认得亲兄长了?”
他幼时便喜欢逗她开心,熟悉的感觉慢慢回来了,谢柔神情缓和了一点,抿了抿唇道:“是快不认得了。”言语间多了点娇气,听起来像在赌气。
谢煊哑然失笑。
谢柔也不晓得自己在生哪门子闷气,见不到他时,时常想念,见到了却也不快活,归根结底是因两人太久没见。八年之中,谢煊不是没有机会去凤阳,可他连入宫述职都未曾有过。还有这次,若不是她北上时机刚好,他们两人怎有机会见到,关山重重,他受伤失踪、被困敌营,她什么忙都帮不上,甚至连得到的信息都有可能是被过滤了的,难道要她在宫里吃茶等信儿么?
这般一想,她心里怎能舒坦?
“是我的错,不如你打我八下罢,一下算一年。”谢煊眨了眨眼睛,惫懒地伸出胳臂逗她。
谢柔一笑,也不和他客气,“啪”的一声拍在他手背上。
谢煊嘴上“嘶”了一下,挑眉道:“真不跟哥哥客气呀,我还受着伤呢。”
谢柔才不听他的,这一路她也算看出来了,谢煊也许没有受伤,或者远没有他自己形容得那般可怖,否则怎能在峻岭间和敌军周旋这么久,上了战场还能手提重戟生擒苏威?
谢煊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威慑力倒也惊人,他轻咳了一声,决定如实道:“皮外伤罢了,那日刺客拿出谭刺史的印鉴,我便察觉不对,在他出手的时候移了半步,避开了要害,只不过为了糊弄幕后之人,血弄得多了些。”
“哥哥为何如此?”假装重伤也就罢了,还要弃了沙城,听说凤阳弹劾他的折子堆了一桌子,每日不绝。
谢煊喝了口茶,道:“为了配合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