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知微
谢柔惑然,她和萧承启一直在一起,却并不知此事。
“你们……一路都有联系?”
谢煊道:“对,从你出事开始,皇上原本怀疑谭清远和图坦有勾结,所以暗中盯着他,后来从伤你的刺客那里搜出了新的东西,牵扯出了曲州。皇上有意引蛇出洞,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右相党羽,肃清边关。在这件事里,我受伤是意外,但皇上进入盘岭却是在计划中。”
谢柔听完没说话,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做了这么多事情。
“图坦以为自己胜券在握,其实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充其量是只螳螂,可惜我虽是诱饵,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夏蝉。”谢煊又补充了一句。
谢柔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他没事就好。
谢煊瞧着她的神情,忽而笑了一下,问道:“依依,你不怪皇上么?”萧承启确实隐瞒了许多事,若没猜错,恐怕还害她哭了很久吧?
不曾想谢柔一怔,摇头道:“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他是天子,总不能事事都和我说。”
谢煊笑了笑,手指在杯盖上划了一下,热气氤氲。
“果然……”
谢柔看向他。
谢煊接了下去,道:“果然,妹妹长大了,都是别人家的。”
谢柔嗔了他一眼,到底意难平,便道:“若是哥哥还记挂我,为何这些年不来凤阳?”当年边关形势还没有这么严峻,现在不方便抽身,不代表以前没有机会。
谢煊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叹了一声,道:“依依,这些年,我在边关人烟稀少的地方建了不少宅院,多在青山绿水之间,手下也有替我打通关系做生意的,至于凤阳,我从来没想过去那里见你。”
谢柔愣住了,她素来聪慧,再联想到谢煊那封劝她离开的信,立刻明白了他话中含义,毕竟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哥哥……”她唤了他一声,咬唇不语。
谢煊眼神一软,道:“傻丫头。”
皇宫离他太远了,他不知皇上待她如何,也无法进宫帮她,所以他无条件帮助萧承启,用无数战功保妹妹平安顺遂,又拼命在边关苦心经营,为她挣得一条后路。他想,若有一日她厌烦了宫中生活,还有地方可去,他们可以像小时候一样在边关相依为命。
毕竟……是自己害了她,八年前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不会进宫去的。当年那个单纯温柔的小丫头,是他护在手心里长大的,教她读书教她骑马,每天都怕她被欺负,为了让她以后生活、乃至嫁人的底气足一点,他甚至扔了笔杆子去参军。
可惜他还是失策了,百般无奈之下,他的妹妹竟去了那吃人的地方以命相搏,离开牢狱后的每一天,他都碾转反侧,难以入眠。
幸好她如今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依依,你喜欢皇上吗?”看着她的眉眼,他问道。
这句话记在他心头,已经八年了。
第62章 揽月听风
边关两州的战事尚未结束,军务繁忙,萧承启在书房一坐就是三个时辰,直到深夜才回到内堂,踏入后院,屋舍黑漆漆一片,谢柔竟没有回来,他皱了皱眉,心下有点古怪的别扭,略微平复了情绪,他叫来暗卫道:“找御医去给辅国将军看看伤罢。”
暗卫一愣,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说现在么?”这个时辰找御医未免太奇怪了,而且此前军医已经看过一轮,说是并无大碍,怎的又要来一遍。
萧承启轻咳了一声,面作愠怒的道:“辅国将军乃朝廷栋梁,决不可出差错,还不快去。”
暗卫自然不敢质疑圣上,赶快奔去偏厢找御医了。那御医姓魏近六十年岁,在治疗外伤方面颇有建树,虽然年纪大了,但依然为上重用,一路跟着来到边关。天门关战役告一段路,他正打算睡个好觉,结果被暗卫从被窝里喊起来,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还以为又发生了战事,等问清楚了才知道是圣上指令去给辅国将军看诊。
“辅国将军不是挺好的么?”早上还见他生龙活虎地砍了一百多个人。
暗卫也不明白,只得道:“也许不是特别好?”
魏御医“哦”了一声,见问不出什么,囫囵收拾了一番,默默跟着走了。
屋子里,谢煊在烛光下注视着对面女子的容颜,听她说起这些年宫中琐事,两人一直有书信往来,只是总比不过她自己告诉他来得真实。
亲人之间报喜不报忧,谢柔也一样,隐去了杀伐争斗,专挑好的讲,话语里一多半还是和萧承启有关的,谢煊也不戳破,安静地听她讲完。
“如此看来,皇上对依依倒是十分有心。”他笑了笑道。
谢柔脸颊微红了一刻,道:“他很好……”
谢煊又是一笑,道:“可我怎么听说,去年皇上选了十二位佳丽进宫。三年一次的选秀,倒是按照祖制次次不缺席。”
谢柔怔了怔,谢煊没有任何不妥的言辞,可言语之间似乎并不喜欢萧承启,或者说不喜欢那座皇宫。她怕他有何误会,连忙道:“哥哥有所不知,选秀是我的主意,当时右相伏诛朝廷动荡,需要平衡朝野力量,选秀是见效最快的法子。”
谢煊闻言,面上神情未变,握着茶杯的手指却紧了紧,心中只想着,这皇后之位当真不好坐,过往数年还不知妹妹受了多少委屈。
谢柔哪里知道他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以为自己解释清楚了,还暗自松了口气。
此时暗卫领着御医敲响了院门,侍卫将两人带了进来。
“哥哥伤口还疼吗?”他和萧承启在山中与敌军过招,具体状况她不清楚,见御医前来,便认为谢煊另有伤在身隐瞒于她,不禁问道。
谢煊却洞若观火,他哪里有伤需要诊治,不过是萧承启想方设法催她回去罢了,还真是……很用心思。
“没事,别担心。”他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思虑急转之间,不为人所知。
谢柔眸中一暖,握了握他的手掌,也只有在哥哥面前,她仿佛还可以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像幼时牵着他的手满街撒欢,做错了事有他顶在前面。
他会拍拍她的头,说:“依依别怕,还有哥哥在呢。”
虽然他们久别难聚,但他一直都在她的生命里给她力量。
“哥哥,我在外面等你,御医看完,你叫我一声。”她实在舍不得,还想多陪陪他。
谢煊一怔,眼角有笑意聚集,道了声“好”。
*
萧承启对着孤灯脸色沉得滴水,暗卫和御医已经回来了,谢柔却没有回来的意思,他独自坐在黑暗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他以为回来之后第一眼就能看见她呢。
“夫人说,陛下安心处理政事,她留在将军那里,请陛下放心。”暗卫这样回禀。
萧承启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谁说他要处理政事了?
暗卫似乎也觉出皇上脸色不对,说完话就退到了阴影里,萧承启毕竟一国之君,这点情绪还是能稳住的,末了他深呼吸了一下,只道罢了,兄妹两个怎么说都有八年未见了,他等上一晚也不算什么。
暗卫差遣伺候的人进来服侍,萧承启沐浴更衣,兀自睡去。
第二日,萧承启照例去书房接见大臣,安排瓜州战后事宜,好不容易熬到了夕阳西下可以歇息一会儿,便想着与谢柔一起用膳,结果回了内院才知谢柔根本没回来过。
“夫人说,这几日战局紧张就不打扰陛下了,她宿在将军那院子的厢房,也有侍女伺候,陛下不必分心……”暗卫被皇上阴沉的神情堵住话头,没再说下去。
萧承启转身出了院子,直往谢煊那里去。
谢柔彼时正和谢煊一起用晚膳,夏夜温暖,两人在亭子里摆了盘,谢煊一面把菜夹到谢柔碗里,一面和她聊起边关趣事,谢柔对沙城一无所知,一时听得入迷,自家兄长面前又不必拘谨,食也舒心,笑也畅快,小小的院子里便传来女子清风银铃般的笑声。
萧承启本没什么感受,只是单纯想见到谢柔罢了,如今在外头听着,刹那间掉进巨大的醋缸里,温火细熬,入骨入髓。
谢柔一贯温柔得体,微笑居多,他还不曾见她这样开怀笑过。
眉梢微动,他轻咳了一声,走了进去。
谢柔听到院中侍卫们的动静,站起身来笑道:“夫君,你怎么来了?”
萧承启听到称呼,心情稍微好了些,淡淡一笑道:“正想找你用膳,听说你在飞卿这里,便过来凑个热闹。”
谢柔点了点头,谢煊含笑而立,也没说什么,皇上的面子自然要给,他侧过身行了礼,差人添了碗筷。
萧承启视线扫过两人的脸庞,发现兄妹两个长得确实挺像的,若说气质也有相同之处,比如微笑时让人如沐春风,谈吐言语顾及周全,绝不会令人不舒服。
只不过在细微之处,难免因为客气过甚生出一分疏离,如同此刻的谢煊。
萧承启望着他,不由得想起去年他寄到宫里的那封信,字句飘然落到眼前——
“……兄日夜期盼,于沙城静待依依归来,此后牧马放歌,揽月听风。”
揽月听风?萧承启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眉梢一挑。
“方才听你们笑得畅快,在聊什么?”他弯了弯唇,径自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谢煊哥哥(心里念叨):妹妹果然受委屈了,皇宫果然是吃人的地方,陛下绝非良配,我要拉妹妹出火坑……
萧直男:???
第63章 心有悱恻
君臣之礼不可废,谢煊脸上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垂下的目光却有些深色。说起来,此战是他第一次见到萧承启,多年前他身陷囹圄,满目空茫,朝廷内外被右相把持,他一介不入流的小将掉进宦海里,连朵浪花都没有,坐在湿漉漉的稻草上,心头充满了无力感。
他们的双亲早逝,没有家族庇护,为了给自己和妹妹搏个未来,他冲进沙场去拼命,然而哪怕如此,他在朝廷依然根系不稳。出事之后,从前和他还算亲近的同僚对他避如蛇蝎,唯有户部尚书的独子齐郁来看过他,他没有开口求齐郁什么,他却告诉他一件事。
“你的妹妹进宫去了。”
他还记得那时的茫然和震惊,齐郁话音未落,他便断然道:“不可能。”谢柔在北方,她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走到凤阳的,她更不可能去做秀女,无论是她的性子还是家族资格。
齐郁叹了口气,道:“是我送她进去的。”
又道:“她想救你出来,普天之下能在右相股掌间谋得余地的只有圣上了,她求我将她改了年纪送进宫,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和你说。”
霎时间他的脑子嗡嗡作响:“什么尘埃落定?”
齐郁看着他的眼睛,道:“她中选了,被圣上封了贵人。”
他怒火上涌,扑到牢房边沿,一把拽过齐郁的领子,怒道:“齐郁你这个疯子,她才十二岁!”
齐郁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眼神决绝,喝道:“谁才是疯子,你难道要在牢里蹉跎一辈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右相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
谢煊怎能猜不出他言下之意,眼睛瞬间被血丝覆盖,冷笑一声,道:“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是保皇党,自然愿意多一个筹码握在手上,以依依作为交换,实在是稳赚不赔的生意。”
而后他忽然话音一转,厉声道:“可依依不过十二岁,后宫尽是右相党羽,两派斗争血雨腥风,她一个孩子怎么应付得了!?”他从未这样生气过,哪怕在疆场上被砍了一刀,也没有这般痛苦难忍,在他眼里,那座皇宫是天底下最复杂的地方,妹妹进去,与羊入虎口并无二致。
齐郁望着他额上的青筋,却忽的“呵”了一声,他一把将他的手腕扫开,冷然道:“对,你说得对,你的妹妹就是筹码,只是恰巧被我利用,现在好了,筹码生效了,皇上看在你妹妹面子上,打算放你出来,右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追究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已经是皇上这派的人了。如今圣旨已下,有本事你抗旨啊!”
他闻言怔住。
齐郁从袖子里抽出圣旨甩给他,他僵着背一动未动,圣旨摔落在稻草上。
“谢煊,我最后再给你个忠告,皇上与右相势同水火,你势必要选择一方,边关离朝廷太远,诸事不便,谢柔进宫可做你耳目,你们兄妹配合,未必不会有个好结果。若你固执己见,破坏了皇上一番布置,最先受影响的就是你妹妹,你好好考虑。”
齐郁言毕,拂袖离去,独留谢煊沉浸在黑暗中。
谢煊永远都记得那个晚上,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捡起那张圣旨,他不怕死在右相手下,只怕谢柔在争斗漩涡中受到伤害,他想不到十二岁的姑娘怎么在后宫保全自己,也无法想象原本自由自在的傻丫头被束缚的样子。
为了救他,她把自由和后半生的幸福都交出去了,还押上了自己的性命。
他想起和她分别的时候,她催他娶妻,他打着哈哈搪塞过去,反问她以后想找什么样的夫君。
她笑着说:“高宅大院规矩极多,依依不喜欢,如果有一日成亲,定要选个自己喜欢的,那人要像哥哥一样,让依依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摸摸她的头,颇有些自豪,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和寻常女子不一样,以后嫁的夫君定然也不一般的。他想,只有他足够强大,妹妹才有更多选择的余地,毕竟她的标准很高呢。
可惜世事无常,不喜束缚的妹妹竟然进了宫,虽然后来登上后位,但宫廷里女子身不由己,难求真心。在谢煊看来,妹妹当年提及的那些标准,萧承启一个都不符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