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林家成
十三年了,孙朝明显已经老了。昔日英俊的青年,此刻明显发福了,那挺着的大肚子,浑浊的双眼,怎么看都透着猥琐。
陈氏还好。也许是心态放得平的缘故,她眉目宁静,昔日的美人现在还风韵犹存。不过这阵子她显然也心情不好,整个人有点憔悴。
听到丈夫地话,陈氏凄然一笑,她轻轻地说道:“你要我说,冯氏是与我争持时落水死的……孙朝。人命关天啊,她虽然只是你的妾室,可她的父兄一直厉害,你不敢得罪他们。我和我陈氏一家,也不敢得罪他们。”
她打断丈夫的话,低喃道:“是,我是与你生了一对儿女。你如果出了事,孩子们也会受累……可是孙朝。事是你犯下的,人也是因你而出事,你凭什么要我担下?”
孙朝一脸戾气,因为不安而眼珠子浑浊之极。他恶狠狠地说道:“陈氏,你我夫妇多年,这些年来我也对你情深意重,到了这关健时候,你就不愿意帮我一把?你还当我是你的夫君吗?你,你如果不愿,我回去就休了你!”
陈氏显然很疲惫。
她垂着眸子思索了一会后,哑声开了口,“阿朝。”她的声音很轻细,“以前,你我年少时相遇,你为我反驳你父亲,为我开罪长者,愿意带着我私奔。我嫁你后,你也对我好了三年……阿朝,你真正好的,也就是那三年。三年后,你识得了冯二姑子,你与她出双入对,她呢,明知道你有妻室,明知道以她的身份,以她父兄的势力,都不可能给你做妾。可她就是与你在一起,她总是跑到我面前,哭着说,赵姐姐,孙郎以前或许欢喜过你,可他早就不欢喜你了。她说,姐姐,孙郎说,他恨不能与我在遇到你之前相遇。她还说,孙郎说了,自从遇到她之后,他才知道,以往的女人都不值一提,他也后悔,当初明明只是怜惜姐姐你,怎地就以为自己真是欢喜了你,还与你成婚了呢。如果等个几年,能清清白白地娶她做原配多好?整整一二年,我每日里看着你们出双入对,听着元氏在我面前说她与你如何相见恨晚,如何情深意重。要不是我知道,她知道我与你的婚姻,也是陈氏一族与你孙府的结盟,两大家族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我们和离,她要嫁给你,唯一的办法便是逼死我。要不是知道这点,我早就如了她的意自杀了。”
陈氏就到这里,慢慢一笑,迷茫地说道:“后来她莫名地毁了容,然后只能嫁你为妾,再后来她心里不甘,把对我的恨转到了你身上。她让她的父兄阻你前程,逼着你在她面前下跪求她,她让你天天守着她,她还毒死了你新看上的美人。直到现在,你们越走越远,越恨越深,直到你在这次外出游玩把她推下洛河。”
她最后一句话吐出,孙朝立马脸色大变。他压低声音斥喝道:“胡说八道!明明是她自己一不小心掉下去的……”
陈氏却不与他争辩,她低低说道:“……这样说也可以,只要冯氏的父兄相信便行。”
一句话说得孙朝脸色开始灰败,眼见他又要开始要求自己担起这误杀一事时,陈氏低喃道:“……阿朝,你真是不聪明!你我三人一道出游,然后回去了,只有我们两人,冯氏却落了水,连个尸体也没有。冯氏的父兄又不是蠢人,他们会问,为什么我们出游,连仆人也不带一个,这是谁的主意?在知道是你的主意后,他们就会怀疑你此行的目的。再则,这些年来,冯氏一直针对的,恨的都是你,她害的也是你。所以,你以为我说是因为我与冯氏争吵才令得她落水的,冯氏的父兄便会相信?”
她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他们不会,他们不管如何,会恨上你我两人,我一出嫁之妇也就罢了,他们总不至于打击到我娘家,可你和冯府,这次是要倒霉了。”
陈氏喃喃说道:“幸好我早就不想在这个家呆了,我的儿女,早早定了人家嫁的嫁娶的娶了。以冯陈两家的能耐,护住两个孩子还是可以的。”
孙朝听她说了这么多,可没一句话是他乐意听的。当下他抿着一张薄唇,脸上戾气深浓,可怖至极。
陈氏看了他一眼,心下却只觉得他可怜可厌,也不再与丈夫说话,她居然就这么转身朝舱房走去。
孙朝唤住她,恶狠狠地说道:“陈氏,你也知道冯府中人不会放过你……你既然知道这一点,还这么若无其事?”
陈氏头也不回,她低低说道:“自十几年前,你与我恩*三年,却在区区几个月后带着冯氏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你时,我就想着死了……阿朝,我这十几年里,其实过得也就这样。是生还是死,对我来说并不那么重要。要是冯府非要拿了你我的性命来了结这一桩公案,我不会逃避……”
说罢,她转身进入了舱房。空留下站在她身后,面目狰狞可怖的孙朝。
卢萦听到这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恍惚地想道:冯二姑子竟然死了?还是孙朝故意推到河里淹死的?
这时的她,还记得那一年,冯二姑子与孙朝相依相偎,那缠绵甜蜜的模样……不过这两人,一个明知对方有妻室,还是与妻室出了名的恩*,却横插了一脚,另一个把誓言和情意肆意践踏。这样的一对,卢萦想,便是当初她没有毁了冯二姑子的容,这十几年下来,他们两人之间也早就面目全非,以冯二姑子那种阴毒强横的性格,也会落到被自己心心念念抢来的男人亲手了结性命的地步。
只是可惜了这陈氏。
就在卢萦寻思时,孙朝咬牙切齿地想了一阵,还是不甘心,又追到了船舱里。而卢萦则看了他的背影一会,提步走到了刘疆身侧。
第十八章 母子相遇
看到卢萦走来,刘疆朝她脸上盯了一眼后,问道:“怎么啦?”
卢萦低声道:“遇到了孙朝和陈氏。”怕刘疆不记得这两人了,她把他们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这孙朝还真是个没脑子的,要杀一个小妾,居然在没安排没计划,就这么把人推到河中,现在正在愁着怎么应付那孙氏的娘家。”
刘疆瞟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他这个妇人,现在听到一则谋杀案,关心的不是被杀的人,而是这案子做得不够缜密不够仔细……她这人,还真给自己带坏了。他记得刚刚与她相识时,她还不曾坏得这么彻底。
见她把话说完后,眉头还锁着,刘疆伸手握过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冰冷,又紧了紧。然后问道:“不高兴?”
卢萦摇头,她抬头看向刘疆,想道:千千万万人中,我能遇到他,我真是好命。
是的,她现在感觉到自己太幸运了。这世上如孙朝那样的男人太多太多,自己怎么就给遇上了一个外表薄凉,内心却重情的人呢?
过了一会,卢萦低低地说道:“到了洛阳,我想帮一帮陈氏,如果她愿意的话,让她脱离那个孙府。”
刘疆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见她心情还是不好,他岔开了话题,“也不知阿元现在怎么样了?”
果不其然,一听到刘疆提到自家那个倾国倾城的大儿子,卢萦便是双眼放光,她完全把孙朝夫妇的事抛到脑后,抓紧刘疆的双手高兴地说道:“阿疆,我们马上回洛阳!我大儿子风风光光在洛阳露脸,引得洛阳人目瞪口呆的场面。我要亲自在场观赏观赏。”
刘疆从鼻中发出了一声轻哼。
夫妇俩这一边提到自家儿子,那一侧,那对母女也谈到了这上面。
一直神游方外的少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转向她母亲好奇地问道:“母亲,你说那卢文,她扮成男子到处走,是不是生得不够好看?”对上母亲的目光,她眨着大眼说道:“女儿就想。真正美貌的小姑,哪里能扮得成那种五大三粗的丈夫?那卢文在洛阳扮了那么久的男子都没有人发现,说明她肯定长得不怎么像女人。母亲,她回复本来面目,穿上女装时。肯定也像个男人一样不够好看吧?”
母亲抬头看向远方。
远了一会,她才说道:“卢文她,是与一般妇人不同。”
“是吧是吧?我就说她肯定不好看。”少女忙不迭地问道,声音脆脆的语气很高兴,似乎知道卢文长得不够美,对她来说是很高兴的事。
就在这时,她母亲摇了摇头。摇着头。她在女儿嘟起的唇中低声说道:“卢文好看的。她比世间女儿不大一样,没那么娇柔,却很张扬很鲜艳亮眼,恩。眼神也有点睥睨。那一年她被人拆穿女子身份,逼着换回女装从街上经过时,母亲也看到了她那样子……反正,大兄对她倾心。不无道理。”她所说的大兄,就是刘疆了。
母亲的话。少女很不喜欢听。十五六岁的少女,还没有出阁,正处于一个女子最美最青春的年龄。更何况她是公主之女?有了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出色的长相,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总以为,这世上很多事都会随着自己的心意转,至于那些三十来岁,年老色不再的老妇人,更不是自己的对手,所有那些看起来光鲜的夫妇,她只是不愿意,如果愿意,她随随便便露几手也就把人家夫妇给拆散了。
不过这些她也只是想想,要说做,那还真没有做过。一来她有个行事讲究的母亲,二来她遇到了男人,总会与自己的大舅刘疆相比。自小她便听到前太子刘疆的故事,自懂事以来,她便想遇到那个自己母亲的兄长,自己应该称为大舅的男人,然后让他见识自己的美好,让他发现,那个年纪又大,长得又不怎么样的卢文,远远不值得他那么珍惜……可是,这么些年了,她不但没有见过她大舅一眼,还年岁渐大,眼看就要定下婚约了。不过,定下婚约又怎么样?她本是公主之女,难道哪个男人还可以束缚她不成?
其实,对于少女来说,她连见也没有见过刘疆,要说*慕那也太过虚假。她不过是听多了关于刘疆当年为了一个妇人放弃太子之位的传说,总觉得,那么一个优秀俊美痴情的男人,应该归自己所有。他倾心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寻思了一会后,少女突然脆脆地说道:“母亲,回到了洛阳后,你给我引荐一下大舅的儿子好不好?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她母亲看了女儿一眼,点了点头,恩了一声。
在这少女和卢文共同地期待中,他们终于回到洛阳了。
几乎一下客船,卢萦和刘疆刚刚踏下跳板,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接着,一个低沉动听的少年声音便传了来,“父亲,母亲……”
这叫唤声一出,同时惊动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自是卢萦,另一个,则是那少女。正蹦蹦跳跳跟在母亲身侧的少女,陡然听到这分辩性极高的,饶是处在这喧嚣混乱中,也清洌如甘泉,声线干净到了极点的声音,心头砰砰一跳,不由自主的,她转过头急急看来。在对上那大开的马车上,那虽然戴着纱帽,可不管是那身姿还是举手投足,都显得格外好看的少年时,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咬着唇,少女牵着有点心不在焉的母亲,朝着那少年靠近。
卢萦正在瞪着马车中的少年,过了一会,她失望地说道:“元元,你不是说要摘了纱帽,在洛阳到处玩玩的吗?怎么你还是戴了这东西?”她的声音近乎控诉,“还有,你不四处玩耍,跑来接我们这种没趣的老人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