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林家成
这时代的乐音,从来不会这么以合奏混合着清唱的形式,从头到尾清楚完整地演绎出一个故事,一场人生。
可以说,卢萦这是开创了一个潮流了。
一时之间,众人都痴了醉了。
在痴醉当中,卢萦转头。月光下,她静静地看着沉浸在思绪中的赵家大郎。
也许是她的目光过于专注,赵家郎君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她。
对上赵家郎君的目光。卢萦浅浅一笑后。冷声说道:“赵家郎君,听说你与你的娘子也曾情深意重,恩爱如初?”
这话一出,赵家郎君的脸色一白,蓦然的,他的脸上现出一抹狼狈来。
卢萦瞟过他,又瞟向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钱氏娘子,勾了勾唇,冷冷叹道:“可惜。世间最薄的,莫过于男人的誓言,你成亲还不过一年吧?区区一年。便要让你的娘子体会那断肠之苦,凄惶之恨了……赵家郎君脸色大白,他讷讷说道:“我,我,我只是玩玩,她不会在意的。”
他原本一直是这样想的,可现在,他不肯定了。特别是听了那一曲《白头吟》后,他仿佛忆起了一向温婉的妻室,在自己的母亲提到要他纳妾时。那眼中闪过的悲凉。
……是不是,她虽然从来不说,却一直是在意的?
……她在自己面前总是千依百顺,总是温柔之至,是不是。她也会伤心绝望。
……如果她受了伤。会不会也想决然离去,会不会也如那卓文君一样。说出: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话?
陡然间,赵家郎君的心乱了。
他与他的妻子自小一起长大,懂事起,他最大的渴望,便是远远地看她一眼。在成亲的前几个月,他总是在梦中乐醒。
成亲那晚,他搂着他的妻室,第一个想法时,有了她,我算是什么也不缺了。
他一直知道,他是欢喜着自己的妻室的,还是很欢喜很欢喜的那种。
只是,只是日子过久了,他不免以为,她既然嫁给了他,那她就一生也不会离开他。
他总是以为,自己做什么她都会温柔地看着自己,因为她是那么地爱他。
他只是以为,天下的男人都纳妾,玩玩罢了,又不会动摇她的地位,她才不会在意呢。
她,真的不会在意么?
这一刻,赵家郎君心慌了,他无法确定了。
在赵家郎君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时,众人已低声谈笑起来。对于王尚等人,对于陈氏等人来说,卢萦的演奏很精彩,今晚这一曲,让他们回味无穷。
不过,她后面对赵家郎君地指责就多余了。那是人家夫妇的事,她管多了。
当然,她管不管多,都与他们无干。
只有阿缇等姑子,齐刷刷地看向卢萦。
直到这一刻,她们才发现,自己真正地喜欢上了这个破落户的女儿,这个身份与她们天差地远的姑子!
好一会,阿缇悄悄伸手抓住了卢萦的衣袖,她的眼眶中还含着泪水,看着她,她认真地说道:“阿萦,你真好。你这些话,我一直想说,可我又不知道怎么说。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萧燕也在旁边说道:“阿萦是真的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叽叽喳喳中,只有钱氏娘子有点惶然。她眼巴巴地看向赵家郎君,见他白着脸神思恍惚着,一直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不由转向一侧的弟弟,压着声音问道:“阿弟,你看她是什么意思?”
那高壮少年抬起头来。他看了赵家郎君一眼,又看向自家姐姐一眼,突然说道:“姐,你是不是得罪了那个卢氏娘子?”在姐姐不安的眼神中,少年紧张地说道:“姐,我看这个赵郎不会要你了。”赵家郎君对钱氏少女上心,本只是一时冲动,这种冲动,只是男人心血来潮时的一种玩耍,一种纾解罢了,甚至谈不上多喜欢。
而这种冲动,被卢氏这么一提醒,他又是个疼爱自家娘子的,只怕持续不下去了。
自己可怜的姐姐,好不容易攀上了一个大世家的郎君,正欣喜着呢,难道又成了一场春梦?
春梦也就罢了,姐姐与赵家郎君有过这么一接触,只怕在外的名声,是不好听了。
很快的,钱氏少女也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她脸白如雪,不由自主地朝赵家郎君挪近少许,低低的,委屈地唤道:“赵郎?赵郎?”
☆、第九十八章 抵达成都
她连唤了三四声,白天还对她温柔备至的赵家郎君却一直没有回头。他耸拉着头,从这背景看去,那神情动作着实狼狈。
钱氏少女自然不甘心,她哽咽地又唤道:“赵郎,你跟我说说话。”
在她又唤了两声后,终于,赵家郎君回过头来。
在钱氏惊喜而期待的眼眸中,赵家郎君眉头微蹙,脸色也不好,他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以后别这样叫我了。”在钱氏少女陡然惨白的脸色中,赵家郎君心中生过一丝不忍,不过想到家中等着自己的妻室,还是果断地转过了头。
他果然不要她了!
他真的不要她了,不过只是一首曲子,一句话,他就放弃了她。明明白日时,他看着她的眼中还温柔无限,她甚至还想过,他对自己这么欢喜这么好,以后嫁给他了,便是比不上他地位尊贵的正室,她也能凭着这份宠爱而倨一席之地。
可现在看来,她竟是什么也不是,他给予她的温柔和大方,原是想放就放,想收也就能收的玩意。
钱氏茫然而仓惶地抬起头来。这时,她的手一暖,听到自家弟弟在旁认真地说道:“姐,你别担心,不管怎么样,你还有我。”说到这里,少年朝着那赵家郎君狠狠瞪了一眼。
少年是个读书人,他也不怪卢萦,毕竟,卢萦的话中,没有一句是针对自家姐姐的。
真正挑逗了自家姐姐又不要她的,是眼前这个仗着家里有点势力便为所欲为的赵家郎君!
可是,他虽然恨。却也无计可施。毕竟,赵家郎君对姐姐只是温柔,他还没有来得及许下什么承诺,他也没有碰姐姐的身子。
真要计较起来。只能怪姐姐不知自爱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心揪成一团地难受,而他的身侧,钱氏少女已倒在弟弟的肩膀上呜咽起来。
那一边,卢萦瞟了赵家郎君和钱氏少女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阿缇现在还感动着,她流了一会泪,掏出手帕拭了拭,可越拭泪水越多,便扯过一条袖子拭了起来。
卢萦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被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长袖。不由轻叹道:“阿缇,你怎么这么伤心?”
她这话一出,好几个姑子都控诉地瞪着她。
阿缇哽咽道:“我。我就是伤心。”她捂着脸说道:“女人生在这世上,怎么就这么多痛苦?有了良人是苦,没有良人还是苦。”
她慢慢抬头,泪汪汪地看着卢萦问道:“阿萦,你说王郎为什么不要我?我是真的欢喜他,欢喜得整个人都要疼死了。”
卢萦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坐在不远处,眉目深沉的王尚。她倒觉得,这个王尚是个不错的人,起码。他不中意阿缇,便一直果断坚决地把她朝外推开。不然,以阿缇这种性格,无论男女都容易与她结交成好友的。可他,就是一点希望也不给她。那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救赎?
旁边阿缇还在流泪。萧燕等人倒是渐渐回过神来。
说闹了一会,很快便夜深了。一直到入了帐。阿缇还扯着卢萦的手不放,抽噎着不停地说道:“阿萦,我也真想如卓文君那样,来生做男他做女。”
这一夜,众人都睡得不好,卢萦半晚醒来,还隐约听到了姑子们的窃窃私语声和叹息声。
第二天一早,队伍又启程了。
这一次,钱氏彻底安静下来。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地方走出来的普通少女,赵家郎君拒绝她后,她已没脸再去缠着他,也没脸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这般走着,当成都城高大的围墙出现在视野中时,众少年少女不由发出一阵欢呼声,而不远处的陈氏众人,也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这便是成都啊。
卢萦抬着头呆呆地看着。她这是第一次来到成都,很早以前,她便从众人的口中听到过成都的大名,知道它繁华,美丽,壮观,还有车水马龙,也知道它在天下间,都是少有的大城池。
早就恢复过来的阿缇在身后哇哇叫道:“啊,终于回来了,太好了。”叫了两句,她格格乐道:“等回了家,我要好好的睡两天,一直睡一直睡,还要在软软的塌上打滚!”
后面一句话一出,便有婢女说道:“姑子,好多郎君在呢,不能说这话的!”
听到这里,卢萦不由一笑,她回头看了一眼乐得只差没有在马车上打滚的阿缇,扬唇笑道:“成都果然雄伟!”
阿缇马上接口道:“是吧是吧?我早就跟你说了,成都可好呢,天下间没有哪个地方比它还美。”说到这里,她上半身都探到了马车外,“阿萦,你在成都没有亲人吧?跟我一起到我家吧。”
她的声音一落,另外两个姑子也叫道:“到我家到我家。”“嘻嘻,阿萦还是到我家吧。”连同不远处,文庆等人也在盯着卢萦,等着她地回答。
卢萦心中暖暖的,忍不住笑眯了眼,“不去,我就住客栈,趁早把房子购妥。”
“你这人真固执。”阿缇闷闷地嘀咕了一句后,叫道:“阿萦,我们可是把家里的地址都告诉你了哦,连信物也有的,你找到住处了,一定要通知我们一声。”
“好的,我一定通知。”卢萦的笑容中都看不到了冷漠,只有一派温暖。
不远处,陈氏众人和钱氏姐弟一直看着这一幕,与钱氏少女怏怏不乐中,夹着妒忌的表情相比,陈震等人的表情则要复杂得多。
说笑声中,很快的,车队便来到了城门处。
而这里,早就侯着各家前来迎接的亲人,听着阿缇欢笑着扑入一人的怀抱。卢萦笑了笑后,朝驭夫说道:“不用等他们了,我们快点进城。”
驭夫也巴不得马上完成任务回家,当下欢快地应了一声。赶着驴车急急驶入城中。
与汉阳相比。成都真是人流如海,马车济济的地方。卢萦的驴车走在其中,走几步便停一步,再走几步又停一阵。
驭夫堵了一阵后,问道:“姑子,你准备在哪里落住?”
卢萦回道:“你就在华癫书院旁把我放下吧。时间不早了,我多给一些钱让阿叔找家客栈也住下。阿叔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从成都回汉阳的单客。”
驭夫呵呵一笑,道:“姑子有心了。”他在心中暗暗想道:这姑子平素是个不喜欢说话的。不过心还真是好。
在街道中足足挤了一个时辰左右,驴车才找到华巅书院,卢萦把租车的尾数付清。又另外了一点住宿费用后,便拎着包袱,朝书院不远处的一家客栈走去。
找到客栈,付了一间房子两天的费用,卢萦把包袱藏得妥妥的后,便出了客栈。
成都一地,古来便是人杰出灵,不但房屋恢宏中见雅致,而且人物也是。一袭男袍的卢萦在汉阳城中,可谓是头一份。到了成都,虽然也是很扎眼,却不是那么罕见了。
从一个没有多少人的镇子,走到这种人挤着人,提步都困难的地方。饶是卢萦性子沉静。也是兴奋无比。
成都人手巧,一路上。到处摆着一些巧手编织出来的小玩意儿。走不了多远,卢萦还看到了用竹简写出的字。
看到这一堆堆的竹简,以及上面详尽的释义,卢萦暗暗苦笑道:看来又得另谋生财之道了。
街道中,玩杂耍的,耍把戏的,还有倨席写字的,比比皆是,哟喝声和叫喊声混在一起,直是震得人双耳发疼。
卢萦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行走,也不知到了哪一条街,突然间,从巷子里窜出一个妇人来。
那妇人径直跑到卢萦的身前挡住她。
卢萦一怔,不由转头看去。
对上卢萦的目光,圆脸笑得极为灿烂的妇人问道:“敢问郎君,今年多大了?”
啊?
卢萦怔了怔后,感觉不到这妇人的敌意,便回道:“十六。”
“可有订亲?”
卢萦睁大了眼,直到这妇人又问了一遍,才面无表情地回道:“不曾。”
“太好了!”妇人喜得见眉不见眼,她朝身后一指,凑近卢萦说道:“郎君如玉如月,姿容过人,我家娘子一见心喜,愿许以鸳盟!”
啊?从来没有应付这这样场合的卢萦,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却见离她不到三十步的地方,一对主仆正目不转睛地向她看来。在对上卢萦的目光时,那做姑子打扮的秀丽少女白皙的脸孔红了红。饶是羞涩,她却没有躲闪,而是睁大眼,认认真真的与卢萦对视。
卢萦早就听说过,成都人无论男女,天性中都有豪爽纯真的一面,可直到此时,她才真正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