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在包含着过多神秘信息的故事里,在陆子周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浓重的危险气息。大多数危险一起指向同一个方向,那就是她的十一。这让赵瑟心惊胆战,冷汗直流。所以,她以前所未有的大无畏精神对付炉子上温着的酒,不停地把它们灌下去。
酒水顺着咽喉落下去,烫着赵瑟的肠胃。之后,它们又都变成汗水顺着赵瑟的毛孔慢慢地渗出来。于是,不大一会儿功夫,赵瑟的单薄的衣衫变得潮湿起来,衬托得她风华正茂的体态愈加凹凸有致。衣衫上弥散着浓郁的酒香,而与此完全的相反的,却是赵瑟的神智愈加清醒。
陆子周将最后一些酒一股脑地倒进自己的嘴里,目不转睛地问盯着赵瑟问:“如今,你可知道了你最大的错处在什么地方吗?”
赵瑟呆呆地答道:“知道,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答应十一”
这个时候,与其说赵瑟是故意做出看起来有些迟钝的表情,毋宁说她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这就像突然被指出自己错处的人们不管如何心思万转,颜面上最开始一时的惊慌失措总要延迟很久才能褪去一样。
陆子周当然并不认为赵瑟是迟钝的,相反,对于此次赵瑟格外的明敏通透,他相当赞赏。不管怎么说,赵瑟能从一大堆事实中一下子找到正确的方向,这在陆子周的印象里还是第一次,着实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如此可见,酒和情人除了能让天下最聪明的男人变成傻瓜之外,还能让傻乎乎的女人聪明起来。原来它们都能最大限度地开发女人的智商。
于是,陆子周以宽慰的姿态与语气说道:“没关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赵瑟侧着头去看陆子周,因为酒的原因,她的面容格外憨态可掬。陆子周却已经转了语气,一口气交代了赵瑟好长一大段的话。
“所以,如果你还想让公孙玉好好活着的话,你和他之间的事情,不单包括你们在汝州城上的约定,还包括你们在一起的全部事情,你都千万不要再向任何人提起,特别是家中的长辈……”
陆子周说一句,赵瑟就点一下头。之后,她很自然地问起来:“那么,现在呢?现在该怎么办?”
陆子周顿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忍心的样子,之后才说:“至于现在,有两种做法,一种是聪明的女人会选的,另一种则是蠢女人的做法。所谓蠢女人的做法也就是你一开始就打算用的办法——尽可能的拖延下去。虽然你没有权利拒绝傅铁衣,但是你可以想办法让傅铁衣拒绝你,最低限度,你可以找各种理由拖延下去,一直到你和十一约定好的五年之期期满为止。届时,如果公孙玉做到了,那么傅铁衣的问题不需要你再发愁,你只要交给公孙玉来做就好了;如果公孙玉做不到,那么按照你们的约定,你信守了承诺,他也只好按照当初的约定傢给你。那时你再完成和傅铁衣的婚约,对家族也好,对傅铁衣也好,对公孙玉本人也好,都交代得过去。”
赵瑟慌乱着拿起酒杯喝酒,却发现已经一滴酒都倒不出来。她苦笑着低头道:“你看,我心里怎么想的从来都瞒不过你,你比我还要清楚一些。看吧,我就是这样……”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措辞,赵瑟不由自住地停口,皱起眉头。
陆子周突然很有一种冷笑的冲动。如果赵瑟的所有想法他都清楚的话,那么他仿佛就不用在这么苦恼了吧?赵瑟的这种说法,完全是混淆了某种东西的界限。最终,陆子周还是摇了摇头,暂时将赵瑟的自怨自艾放到一边,继续说了下去。
“这当然是个蠢办法。能不能排除万难信守承诺,拖延五年这么长的时间不和傅铁衣完婚先放到一边。仅从最后的结果而言, 这个诺言你守不守,根本就没有区别。五年之后,如果公孙玉一事无成,当然没什么好说的,你只要诚心以待,他总会傢给你的。如果他真的做到了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你休掉一个丈夫再取他绝不会比你拒绝和傅铁衣完婚更困难。事实上,一个在五年间取得了比傅铁衣还要高地位的男人,会非常欢迎你和傅铁衣的婚姻。正夫的地位这种事,只有还没有长大的少年才会以为有多重要。男人们喜欢……”
陆子周看了一眼赵瑟,有些担心下面的话是不是对她打击太大。而赵瑟却非常不识趣地反问了一句:“喜欢什么……”
于是陆子周再也没有犹豫的余地,断然说道:“男人们,我指的当然是野心勃勃的男人,喜欢以女人为中心形成一个利益集团。通过傢给同一个女人的方式,他们可以把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权利与利益结合到一起,成为大可以左右天下局势,小可以雄霸一方的实力。没有什么再比傢给同一个女人更简单、更可靠地结盟方式了。会为了一个正夫地位而放弃结盟的男人根本就不可能站到足够高的地位上。”
“可是……可是……”赵瑟结结巴巴地说,她真是被陆子周吓坏了,“放弃正夫的地位,就代表放弃官位和爵位。军权又不是钱帛,又不是买卖,没有了官位和爵位军权也就没有啦!如何还能结什么盟?”
“傻瓜!”陆子周伸手过去轻推赵瑟的额头,笑道:“真正的权利是不可能被夺走的。若非如此,又如何能算是权势者?官职爵位这些物件,形式耳,大有可以推敲的余地。便是非要不可的时候,只要妻子身份不同,自然迎刃而解,只需耐得住性子便是了。”
或许是考虑到进一步阐明如何让妻子的身份有所不同对赵瑟的冲击太大。陆子周暂时放过了这个问题,转而道:“所以,如果是聪明的女人,这时候一般都会……”
“生孩子,取傅铁衣,而后徐图之!”
趁着陆子周停下来翻转手中的玉杯的空隙,赵瑟抢先一步说出标准答案。之后,她跌坐在地毯上,微微笑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子周点点头,低声道:“这就叫做不可一错再错,也可以叫做因势利导,趁势而为。阿瑟,这是我教给你第一套权谋,你一定要记好。”
“我记住啦……”赵瑟悠悠叹道:“你们可真有学问。书上说‘上兵伐谋’,今日才始知厉害。原来我赵瑟的一桩大蠢事,只要谋略得当,竟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皆大欢喜的局面!子周,你说的我都懂了。我也知道你说的都对,你是为我好。可是……可是……我还是要做一个蠢女人。”
“我本来也是一个蠢女人。如果我聪明的话,在汝州城头我就不应该答应十一。十一将来会怎么想我不知道,可是以前我是知道的。如果我坚持,就算他不情愿也会和我回来的。可惜我到今天才知道我是蠢的,当时我只顾着让他高兴了……既然一开始就做了蠢女人,那么,就把蠢女人做到底吧!就算十一以后反而怪我也没关系……”
“答应了的事情,就算很没有道理,就算很难办,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子周,我知道我这么做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我不敢要求你帮我谋划,也不能请你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我……我们总会有许多孩子的,请你放心……”
“愚蠢!”
最后陆子周给赵瑟的评语就是这两个字。在赵瑟还在思索陆子周这“愚蠢”二字究竟是针对自己这榆木脑袋明知道蠢还要固执己见的做法还是仅针对自己要给他生很多孩子以为补偿的许诺的时候,陆子周“拂袖而去”——当然,“拂袖而去”四个字是赵瑟在心里自己给加上去的。她以为,陆子周现在有这个权利去任性。
赵瑟在地毯上坐了一会儿,直到重新构建起自己的厚脸皮,她才大声唤了侍仆们进来。吩咐收拾炉火酒盏,并派人去寻陆子周。因为青玉不在,大约跟去服侍陆子周,团子亲自带着两个侍奴去找。一会儿功夫来回禀说:“陆公子正在沐浴。”赵瑟方才松了一口气。
团子见天色以晚,请赵瑟回房安歇。赵瑟迟疑了一下,四顾着吩咐:“今夜就住公子这里,你们下去吧,留公子房中侍奴服侍就是了。”按赵瑟的想法,做了蠢事就要有做了蠢事的态度,留下陪伴陆子周是应该的。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不负十一所托,下面的事情总要好好哄得陆子周不再伤心才是。
团子和圆子为难地互相张望,见赵瑟已经自顾自上床了,团子只好硬着头皮跪下禀告道:“小姐,近几日该是您月信期至,依礼不宜在和公子合寝。这……”
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赵瑟真恨不得就此掐死记性奇好的团子,面上还和颜悦色地道:“无妨,反正也不准,上个月不就迟了好些日子?这个月怕是更要迟几日。死守着那些日子做什么?你们去吧。”
赵瑟的话说得轻松无比,心里却是紧张地砰砰只跳。她知道这几日便是最大的难关,若是蒙混不过去,便只等着过年和婚礼一起办吧。上个月的好运气她是不敢指望第二次的。
果然,赵瑟话音一落,圆子立即上前几步,凑到赵瑟身前说道:“不如明日请个大夫给小姐您瞧瞧。或者有大喜事呢。”
如今赵瑟最大的长进也就是“不动声色”这四个字可足称道了。她闻言笑道:“哪有那样的好运气……过几日瞧瞧再说吧!如果不是,岂不是丢人之极。何况这几天是扶风君的嘉礼,府中乱的不行,我们便不要在这时候拿没影儿的事儿去添乱了。”
待团子和圆子等人退走,赵瑟躲进床幔里翻来覆去地胡思乱想,烦恼不已。因为久候陆子周不来,她便命侍奴挑亮了帐外的火烛,自己索性靠在帐内床头,展开陆子周先前所开的药方细读。药方上林林总总列着二三十味药,用法分量俱注得清楚明白。大多数名目都是些常用药,赵瑟是知道的。其中却有三四味相当古怪,赵瑟便是连听都没听说过。反复思虑了一阵,赵瑟打定主意明日且出门看看形式再作计较。
帐外传来一阵响动,赵瑟忙将药方折起来藏好,分开一线帷帐向外瞧去。果然是陆子周回来了,头发湿漉漉地侧坐在一旁妆台前。青玉蹲下帮他换鞋,另有一个侍奴拿着干布站在后面替他擦头发。
赵瑟轻轻地下床,拿过侍奴手中的干布说:“我来吧。”那侍奴呆了一呆,被青玉拿眼一瞄,才忙识趣地和他一起退了下去。赵瑟也没干过这活儿,只是估量着胡揉而已。陆子周反转手臂过来抓住赵瑟的手腕,赵瑟心里一慌,竟是把干布都掉到了地上。
“我自己来吧。”陆子周笑了一下,拾起干布,推着赵瑟道:“你先去睡吧。”
赵瑟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却不知怎得拉着陆子周的手一起往床上去。坐到了床头,她却又不动了。“向里面些啊……”陆子周提醒她,她却是只是嘴上答应。陆子周叹了口气,将赵瑟打横抱起,平放到床上,在用力往里一推,才给自己匀出一小块地方来躺。
“睡吧!”陆子周说。
和赵瑟预想的一样,他面朝外睡,头发一部分搭在床沿,将帐子都洇湿了。于是,赵瑟放着老大一片地方不去睡,偏要去挤陆子周。像执拗地孩童一般,单纯地为了消灭自己和陆子周身体之间的任何一处缝隙而努力不休。
“傻瓜,你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在赵瑟挤得正入神的时候,陆子周猛然转过身来如是说道。
“啊……”赵瑟迷惘的看着陆子周,仿佛自己很有理的样子。她说:‘那我应该做什么,你又不肯理我……”
“傻瓜,难道我能一辈子不理你吗?真笨!”
陆子周觉得,自己都要忍不住指点赵瑟一下怎么对付自己才合适了。他伸出手臂去,穿过赵瑟颈下,让她枕着。赵瑟那是相当有天分,立即就又向外面努力凑了凑。
“阿瑟,你是个好女人。只可惜好女人都是蠢女人……刚才我写给你的药方呢?拿来给我吧。”
赵瑟便当真取了药方出来还给陆子周。陆子周坐起身,瞧着手心里叠成方胜的药方摇头笑了笑。之后,竟是既不拆开,也不交代一声,直接揭开帐子,往床脚炭盆里丢去。赵瑟大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半身去瞧。药方却已经连灰都找不到了。、
“你怎么把它给烧了!”赵瑟坐起来埋怨道。
“傻瓜!和尚跑了,庙又没跑,你急什么!”陆子周顺手一推赵瑟的脑门,赵瑟便倒了下去。他接着自己躺好,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傻瓜,你以为把药方吞进肚子就可以了吗?照方抓药,照方抓药,抓不来药方子还有何用?你以为红花这味药有卖的吗?我保证你寻遍上都也找不到。真是笨死了!”
“那该怎么办?”赵瑟大失所望,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情急之下,也不管合适不合适,便前陆子周讨教起来。陆子周简单提了两句,大体是说药方上有几位药是朝廷明令禁止贩卖甚至栽种的,那便是赵瑟先前看到的药方上列着的几味奇怪而陌生的药了。故而,世上类似的药方万金难求也不光是因为大夫不敢给开,也是因为有方无药,冒了天大的干系开了也是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