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于是,宣华二十七年六月十三日夜,流寇混天龙北出洛阳一百一十九里,于伊阙西北二十里劫王显所部援兵之宿营,斩首四千,壮武将军王显力战而死。
宣华二十七年六月十四日正午,流寇混天龙设伏黄杨岭,以五倍之兵力全歼大谷守将石岩所部援军,忠武将军石岩被俘。
宣华二十七年六月十五日拂晓,辕辕镇守白唯素帅所部援军西渡伊水,寇待其半渡而击之,死伤五千,怀化将军白唯素中箭落水,不知所踪。
宣华二十七年六月十五日黄昏,流寇混天龙于黄河之阴截击旋门镇守使万百千所部援军,大破之,壮武将军万百千身负重伤,率残军逃往盂津。
一般来说,像这样约定合围的军队很少会出现这种被对方连续集中力量各个击破的可能性。虽然崔宜明确在命令上规定了合围的时间和地点,虽然被各个击破的将军都遵守了命令,但是,由于每一座关城距洛阳的远近不同,各军行军的速度也不能完全一致,并且,更为重要的是,流寇的进攻的速度太快了,这就给流寇造成了足以利用来各个击破的时间差。
此次作战,由陆子周策划,混天龙亲自领兵三万,两天一夜间转战数百里,连续击破伊阙、大谷、辕辕、旋门四处援军。根据计划,他应当在最后截击叶十一。当然,以十一前面的表现看,陆子周也并不指望混天龙能像前面 四场一样,仗着出其不意与人多势众一举歼灭十一。但是,至少应该阻挡住他的脚步,把他拦在洛阳以外,以便于元元和罗小乙能从容收拾其他三处按时赶到洛阳城下的援军以及洛阳城中接应的军队。
虽然经过盂津野屠之战后,流寇军中已是人人谈叶十一色变。然而混天龙却是很不以为然。
“不过是黄毛小子耳,仗着有几分天才罢了!老子相当年在武威军纵横天下时,他娘还在吃奶呢!元元,等大哥取了他漂亮的头颅回来与你装点帐篷。”混天龙说。
元元和陆子周都颇不易为然。混天龙却很是自信。特别是当混天龙在伏击之地远远望见十一只带了一千余骑时,他更加坚信自己必胜无疑。
开玩笑,就算是连战几场可能有点累了,可三万打一千哪,白痴来打也赢了。
于是,混天龙的悲剧开始了。在这里,他几乎把前半生的英明武功陪得底儿掉。而其影响之深远,直接导致了一代人杰混天龙在能力上的急速下降,向他前面所说的白痴全面靠拢。
那么,十一究竟是怎么干才能给混天龙留下如此巨大的心理阴影呢?
在这里,混天龙调集了绝对优势的兵力,而且是守株待兔。只需要一挥手,呼啦一声就可以将十一重重包围起来。十一他可只有一千多的兵力啊,不要说活的人,就算乌江边上的西楚霸王附体,他也铁定逃不出去(其实也不对,项羽那个非人类18个人就杀出十面埋伏了)。但是!但是这个活见了鬼的叶十一,不,比鬼长得还漂亮的小鬼,居然骁勇善战到了没道理可讲的地步。他就用那么点兵力冲出了包围圈。(这绝不是馒头给主角脸上贴金,真依据)
事情发展到这儿,混天龙还能勉强接受。虽然头有点儿晕,但他还是可以豪气云干地给敌人送行:“果然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子,你不错。来我们这儿吧,做什么朝廷鹰犬?”
十一要是就这么算了那才叫活见鬼呢。一出重围,他立即飞马往高阳台赶,准备调兵反击。好巧不巧,半路正碰上狼狈逃命而来的万百千的队伍。万百千本来就是强撑着,一见十一血染战袍,汗湿衣甲的样子,立时就被惊得有几分回光返照之色,一跃就在马上抓住十一的衣领,大惊失色道:“难道连你也中了埋伏!”
一提起来十一立即就目光如剑,哼了一声道:“我去高阳台调兵,输了这场我叶十一三个字倒过来写!”
“都交给你了!”万百千心上一松,索性昏死过去。
叶十一着人送万百千去盂津。他身边还有五百余骑,又调来高阳台五千援军,再加上万百千的三千残兵,就这么不倒九千来人, 回身去找混天龙算账。混天龙追击,十一反击,很快就再次碰面。混天龙没想到十一敢回来,就这么一怔的功夫,笑容还没浮上来呢,就被十一来了个绝地反击,三万大军几乎彻底崩溃。混天龙一路南逃,一直跑到洛阳城下,靠着罗小乙调出一万围城的生力军才勉强摆脱追杀。
这时,约定合围的时间已经过了。当时,只有东边广成、虎牢和潼关的三支援军因为混天龙是在来不及提起伏击才按时到达。那么,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元元都在城下摆好了阵势等着他们呢。在流寇的强烈要求下,这仗就开始打了。三支军队一起往东面攻——也只能从这边攻,庞玮也率一万多龙武军自城里杀出来接应。十几二十万得流寇从两翼围卷过来,顷刻间,便如同巨浪般将官军拍成碎片。
十一到达战场边缘的时候,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天一夜,官军已经被成功地分割开,分别包围绞杀。放眼望去,在流寇的滔天巨浪中,官军的深赭服色只如浪花偶尔翻出。
十一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挥剑指挥手下往西方,也就是和友军被围困之处正相反的方向攻击。出于十一的英名,或者在流寇中应该说是恶名,大批的流寇不得不撤过来防守,以至于在十一的马前塞满了人墙。
“真是看得起我啊!”十一在心里感慨。
由于十一的冲击,东面包围圈的压力顿时减轻,一部分官军借机脱出重围。但也只能这样而已了,流寇人数上的优势已经不是战术所能弥补的了,二十来万人,就是站着不动叫你砍,也得砍上十天半个月的。十一一通冲杀,也就是在流寇包围圈上划出一道口子,便必须得暂时退出战场了。人终究是血肉之躯,要休息的。
就这样,战争持续了三个昼夜,十一每隔一段时间就冲击一次,救出一部分友军,直到流寇的包围圈中在也没有任何厮杀。十一最后一次望了望流寇丝毫看不出减少的大阵,果断地下令撤军。
他虽然佩服那些力战而死的人,却也不可能因为佩服就自己找死。并且就算他还可以坚持,士兵们也到了极限。这个时候,他所有的兵力加起来不超过三万,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能凭三万疲敝之师打败二十几万敌人。这种事,还是交给疯子来做吧。
十一直接撤到了邺城。因为他的离去,洛阳绝望了。
宣华二十七年六月二十五日,龙武军副将李继梁手持主帅崔宜的头颅开城投降,洛阳陷落,周王李瓒服毒自尽。
162/反骨
洛阳陷落,霎时间一石激起千层浪,气势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卷向王朝的政治中枢。上都长安,宛如一勺凉水泼进滚沸的油鼎,霎时间炸溅开来,几乎连鼎身都摇摇欲坠起来。
消息传来的时候,正是七月初七,大郑的官僚系统因为俗称为七夕女儿节的乞巧节放假一天,上都到处都是庆祝的宴会。于是假期立即结束,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首脑——帝国的宰相们从各自的宴会上被揪出来,送到中书省参加会议。他们的中的一部分因为喝完酒立即就吹了凉风的缘故头疼欲裂,而另一部分体质格外坚韧的,也不得不为如今棘手的局面头疼起来。
虽然说先输后赢是朝廷全体高层的共识,但要说输到连东都洛阳都易手他人的地步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列祖列宗在天有灵,非得被再气死一次不可!
首相谢夫人扫视一圈,开口道:“都到齐了吧,那么开始吧。洛阳的军报已经报入宫中,陛下大约很快就会召见。趁这一会儿工夫,咱们先商量一下,拿出个办法来。”
谢夫人的声音平稳,话说得不疾不徐,语调优雅古朴,彰显着真正的宰辅之风。其他的人听到耳中,仿佛也镇定下,齐齐去翻卷宗。一时之间,政事堂中只闻得纸张翻动的沙沙之声。
赵瑟的心紧张极了。满城风雨,尽是洛阳之战朝廷大军几乎全军覆灭得说法,她能不担心十一的安危吗?一气翻检下去,看见十一平安撤到邺城,悬着的一颗心才总算落回到肚子里。
重新倒回去再看战事过程,赵瑟心中只道:中书省报信的小吏不知轻重,说什么全军尽覆?至少我家十一表现得就很光辉灿烂嘛,甚至可以用耀眼来形容,并且他还牢牢占着邺城。洛阳失守对军心民意虽是大大的打击,但子周他本来也志不在洛阳啊,丢了也不是不能重新收复。
赵瑟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这时候她的官位才升到从三品的银青光禄大夫,在中书省也是资历最浅的侍郎。她是没有权利在宰相会议上发言的,只被允许旁听。于是,她也就只好耐下性子,等宰相们开口。
尚书左仆射聂云合上卷宗,当先开口道:“既然邺城未失,河东韩地可以暂保无事,则如今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收复洛阳的援军从何处调拨;其二,援军交与何人统帅;其三,陪都失守,事非小可,朝野物议如何交代。”
韩国夫人张媛闻言立即道:“援军是现成的,上都二十万神策军耗费钱粮无算,如今总该派上用场了吧?”这位大郑第一名门张氏的族长如今已经顺利升任门下侍中,乃是朝廷中枢权位仅次于宰辅谢夫人的鸾台右相。
她这话一说,在场的都是老儿成精之人 ,都知道这是张氏忌惮皇帝新练成的神策军。谢夫人遂一笑道:“调神策军陛下应该不会答应。我看还是自六军抽调吧。另外,山东停战将近一年了,傅铁衣怎么也不能再借口山东局面不稳按兵不动。十几万人马老是陈兵济宁做什么?叫他出兵中原!”
张媛看了一眼一直以来都一语不发的苑国夫人,才道:“只是傅铁衣从河北、山东出兵还不能形成合围之势,贼焰方炽,依我看,令河东节度使曹文昭也南下出击吧?”
苑国夫人“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说道:“曹文昭年老多病,似乎不宜出战。”
张媛眼中波光流转,尽是曼妙,一本正经的言辞中带着些许笑语盈盈的调侃:“奈何廉颇老矣?洛阳一失则河东危矣。赵相,等曹文昭在晋阳坐不住了,自己也会请战的。”
苑国夫人沉默了。中原与河东实有切肤之疼,即便朝廷能允许傅铁衣染指,曹文昭又如何能不去分一杯羹呢?
聂云见机道:“总归要先向陛下请旨。只是倘若曹、傅两帅都与战,再加上如今守在邺城的叶十一,究竟要以何人为主帅呢?如果另外任命元帅,朝中又可有谁能统帅得了他们?总不成请陛下御驾亲征吧?”
这样一说,宰相们都皱起眉来。是啊,叶十一也就罢了,无论他在前面表现得多么耀眼,毕竟年纪和资历摆在这儿,怎么也轮不到他做主帅。可傅铁衣和曹文昭就不一样了。这两人,资历和地位也都摆在这儿呢,你让谁给谁当副手那都得打起来啊。而另派统帅,反正武将里除了做鬼的武威上将军狄桂华是没有能压住这二位的人。你要是从羽林军、神武军之类的找个上将军、大将军之类的告诉他们去给傅铁衣和曹文昭当上司,保管他们到了地方一准连马都不敢下。至于文官,还派文官啊,崔宜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吗?
谢夫人也是一声苦笑,道:“御驾亲征肯定不行,公主尚未成婚也不能出战,如此唯有宰辅督战一途。诸位请先做好准备……”
大郑宰相一共七人,四女三男,这时心里都是沉甸甸。他们或者在朝堂上可以覆雨翻云,成为操纵战胜成败的决定力量,但那都是躲在高大而安全的城墙后面,直接上战场?那是真没经历过啊!而男相国们此时的沉重感比女相国们强烈一百倍。没说的,哪有让女人上战场的道理?
一时之间,以男子之身位列宰相的三个男人,包括聂云在内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张媛说了个笑话:“啊,说到朝野物议,这一次洛阳之战,虽然的确是败了,可所有的光彩似乎都被叶十一一个人夺去了呢。真好像我大郑全军的好运气都被他一个人用完了,剩给别人 的都是灾难和霉运。我就说嘛,当年他要是傢给我做小,说不定也没有今天的事。偏赵相你家的孙女要和我来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