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作者:郁之
众将都有点儿替曹大都督着急,觉得现在实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关系着生死呢。于是,众将齐声催促曹秋何道:“都督快看傅铁衣信上写些什么。”
然而曹秋何却是沉得住气得很。亲兵接了书信送到手边,曹秋何却信手往案上一丢,并不忙着去看。他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伸手拎出帅案下面暗藏着葡萄酒和夜光杯,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然后往虎皮交椅一靠,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大发感慨:“诶呀,葡萄美酒夜光杯……老吴,后面一句什么人来着?”
老吴者,姓吴,名士衡,乃是曹秋何军中公认最有学问的一人。此人曾经考中过一届乡试,可是再往上死活也考不上去,于是一怒之下,弃笔从戎,就投了曹家军了。其人替曹老帅写过奏折,教曹秋何认过字,因此在曹家军中很是有一些德高望重。
这吴士衡眼见曹秋何都这时候了还这么没正形儿,不免有些气急败坏,闷哼一声道:“不知道!”
“别啊,老吴,你说你怎么还这么小心眼?都教了我这么多年,一点儿大将之风都没有!”曹秋何哈哈一笑道:“急什么?这封信一拆,八成我就要死了……
亲卫统领余竟闻言大惊失色,骇然道:“难道信上有毒?”
“瞎说!”曹秋何摆手道,“老傅虽然不是啥善男信女,可他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使这么下三滥招数的地步吧?”
那你什么意思?众将送了一口气,然后齐刷刷地瞪向曹秋何,等他进一步解释。
曹秋何向上举了举手里的酒杯,眨眼道:“我是说我手里这瓶酒啊!西域产的,价值连城。光把它从西域运到中原,就花了我万两黄金。这么好的酒,不喝多可惜……我估摸着老傅这封一拆,八成是凶多吉少了。这死到临头,还能有什么好心情吃好喝好?不如趁这一会儿心情好,先把这瓶好酒喝掉!”
众将为之无语,除了眼巴巴地看着曹秋何之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曹秋何到底还是慢悠悠地享受完了他那瓶价值连城,不喝好死都不能闭眼的西域美酒,然后心满意足地一抹嘴,拆开那信来看。翻过来调过去将那信看了好几遍,曹秋何放下信纸,咬着手指甲开始琢磨。
一番沉吟耗去半盏茶时间,曹秋何抬眼,发现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焦急无比。于是,曹秋何晒然一笑,伸手将信递给吴士衡,示意诸将传阅,道:“傅铁衣的意思,不主张我撤回金陵。如果我回金陵,他就袖手旁观。不过如果我愿意逃亡出海,从此不回中原,他倒是愿意帮一点儿小忙。他说,他会派济宁的夏侯广德带一路人马秘密前来接应。脱身之后,夏侯广德会送我去临淄,这是为了防止我擅自潜回金陵。傅铁衣会在临淄跟我见一面。之后直接从那里出海……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他紧接着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众将议论纷纷,拿着傅铁衣那封秘信,围着地图争执了老半天,最后得出结论:八成可行。还是吴士衡,代表众人做总结发言:“敌军围城三面,独留东北一面,本是围城必缺,要引我军突围以合歼的意思。我军本来的确不是对手,但如果有了济宁夏侯广德的队伍前来接应,情况就大不一样了。信上安排,考虑得很是周全。只要傅铁衣本人是可信的,此着便是可行。”
“这么说你们觉得还不错?”曹秋何扯着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然后道:“我倒觉得实在不怎么样。要说勉强还不错的,也就是索性逃出海这个主意还不错。不过说到靠得住靠不住,你们觉得傅铁衣是靠得住的吗?”
吴士衡鼻子差点没气歪了,你觉得傅铁衣靠不住你找人求什么救啊?然而,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于是,吴士衡还是仔细想了一下,然后自认为本着不偏不倚地精神地说道:“我觉得还是比较靠得住的。”
曹秋何发出嗤嗤的笑声,道:“老吴啊老吴,怪不得你做了咱们曹家军的军师之后,咱们的光景是一天不如一天。你啊……傅铁衣靠得住?傅铁衣靠得住,我曹大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了。再也没有比他更老谋深算的了!”
众将都以无比同情的目光注视着吴士衡。吴士衡一阵头晕,看着曹秋何,嘴唇都哆嗦了。
曹秋何一看这情景,只好收了玩笑,一摆手拼命往回找补道:“别生气,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不出来很正常,有些事你不知道。”
曹秋何手指弹着手上的夜光杯,说道:“老傅这封信,疑点甚多啊。现在于我而言,金陵就是个死地。我曹秋何在海上,有船有人,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时日。只要有机会脱身出海,我自然是头都不会地往海上去,怎么可能自入金陵死地。我也不傻,傅铁衣也不傻,为什么要在这件事情上喋喋不休、左防右防?欲盖弥彰啊!他不是怕我跑回金陵,是怕我不去临淄,不入他的圈套。”
“还有,这封信的用墨。墨虽然是好墨,可总不是放两天就会褪去字迹那种。这信可是傅铁衣的亲笔,他那样谨慎的人,怎么可能在现在叶十一如日中天的时候,留下自己对付叶十一的把柄在别人手里?笔墨上的事情,有朝一日是会要人命的。所以,此事老傅和小叶必有勾结!他不怕留证据,甚至还专门要留一份证据。”
“当然了,傅铁衣是不会全心全意和小叶站到一边的。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具体的协议是怎么样的,但大概齐会怎么分赃猜也猜得到。傅铁衣很有可能要留上一手。叶十一是狮子老虎,一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现在是无人等当的架势,这一手老傅怎么留呢?最好的办法就是将我曹秋何扣在手里。我那是多好使的一块砖哪,哪里有用往哪搬!砸叶十一的时候,当砖头,是挡叶十一的时候当堵墙……”
说到此处,众将不免要有所疑惑:“傅铁衣要留后路不奇怪,大郑末年过来的大军阀见风使舵、狡兔三窟那都成传统了。可问题是傅铁衣想留后路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抓着您曹大公子当砖又挡砖呢?你就能这么好使?孔雀了吧?”当然,他们不可能直接就这么说,但话里话外就是这个意思。
曹秋何心道:我、小叶、老傅,还有赵瑟,里面那点儿烂事哪是你们能明白的?于是,他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不管怎么样,只要是傅铁衣和叶十一勾结在一起,我如果照这信上的说法向东北方向突围,结果不外乎两种,中埋伏被擒或者自投罗网被夏侯广德扣押。夏侯广德或者干脆将我拿绳一栓直接交给叶十一,或者将我秘密押送到临淄,总而言之,是绝不会放我出海的……”说到此处,曹秋何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了一下,才感慨道:“说起来,当初在晋阳,同样也是出海,老傅的确放过我一次,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情势,他绝不会放我第二次。”
他笑了笑,接着道:“真要是落到老傅手里,那还不如落小叶手里痛快呢!”
“看来大都督是完全不信任傅铁衣了,”吴士衡道,“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还要向他求救呢?”
“啊……”曹秋何咧嘴一笑,“不向他求救,我怎么知道往那边儿跑?既然傅铁衣说往东北走,那我就往西南呗!然后从淮河下扬州,那里还有咱们的船厂,一个不好,直接扬帆出海。”
吴士衡不无迟疑道:“可是……”
曹秋何将手用力向下一划,打断了吴士衡的“可是”。他站起身来,说道:“哪有万无一失的赌局?既然上了桌子,就算压大小,总要一赌!这一把咱们就压小了”他手掌一转,手心里便滚了三个骰子。曹秋何两手相合,用力一阵猛摇,然后索性一只脚踏上椅子,豪气云干地将骰子往桌案上一拍,大叫一声:“开!”手移开来,不多不少正是一二三的点数。
将军都看呆了,一时之间谁也没想起来给鼓个掌。
“好!”突然间,一声叫好断然喝出。嘹亮的声音回响在轩敞地大堂,格外震人心魄,也格外寂寞。然而曹秋何是不在乎寂寞的,没人给喝彩他就自己给自己喝彩,没人鼓掌他就自己给自己鼓掌。就算唱着自己的独角戏,他也全然不在乎。
他哈哈大笑着为自己叫过好,转而去看自己的部下们,不满道:“你们怎么不叫好,难道我骰得不好,难道不值个满堂彩!”
一刹那间,将军们的心像是狠狠地被撞了一下,鼻子发酸,眼睛发胀。他们三三两两地喝起彩来。虽然仿佛遭受到了淫威才被迫发出的喝彩,然而这些喝彩声却渐渐地汇在一处,渐渐响亮,渐渐浩大,终于成了掀翻屋顶的满堂彩!
“这不就对了?咱们赢,就要赢得漂亮;输,也要输得爽快! ”曹秋何一拍手掌大声宣布道:“明天,大家继续逃命!愿意留下来陪我曹大的,十天之后,咱们就拿这大好头颅搏他一把!”
“赌了!”众将群情激动的齐声呼应道。
这以后,曹秋何仍是像往常一样每日出战,同时,装作接受了傅铁衣的回信,一本正经地私下里排出使节去与夏侯广德处接洽。十天之后,彭城的军队,连死带溜带失踪的,又少了三分之一。夏侯广德派人报信,说起接应的大军已经到了彭城东北的登仙谷。这一天,据军中专司看天象的神婆推测,晚上是个伸手不见五指没月亮的夜晚。种种迹象表明,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开溜的时候了。曹秋何掂了掂手里剩下那点人马,虽然觉得还是有点多,但时不我与,夜长梦多,一咬牙,一跺脚,就是今天晚上了!于是,与夏侯广德约定,举火为信,三更行动。
转眼到了晚上,一切准备停当,士兵嘴里都衔上树枝了,马嘴也堵上了,蹄子也包好棉花了。全体将士整装待发,满怀声东击西,趁机逃跑的豪情壮志。三更天,城外城内准时举火,吴士衡带着专为蒙蔽敌军的一路疑兵当先出门向西北方向去了。不一刻,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曹秋何无声地扯出一个冷笑,将手用力向下一挥。于是,悄悄打开南门,数万人马,悄默声息地跟着曹秋何往外溜。
大约叶十一的主要力量都调动到东北方向打埋伏去了,南面的包围十分之薄弱。曹秋何带人稍稍一冲,很轻松的就冲散了围堵的兵马,冲过了敌军的营盘。然后,折向西南,一路快马加鞭,前往淮河中游水最浅处的卧龙滩。那里水势浅缓,骑马可渡。
从彭城过去不远,经过一处两座丘陵夹着的一处狭道时,突然一阵鼓响,山摇地动,两旁山丘上竖出无数旗帜,无数人马冲将下来,两头一堵,就把曹秋何给堵到了口袋里了。
左面一面大旗,闪出一员虎将,高声笑道:“曹大都督,末将宇文翰再次恭候多时了!”
右面一面大旗,旗下将军前出数米,勒住马,朗声道:“庞炜见过曹大都督。傅公言说都督多疑好赌,必弃东北而就西南,吾等本是不信啊。如今看来,果然神机妙算,佩服之至!”
神机妙算?老谋深算还差不多!曹秋何心下晒然,戏谑道,“看来这一次,老傅在小叶身上是下了血本了……”
“少要多言……”赫连胜大声喊道:“都督已经被我们包围了,弃剑投降吧!否则三声鼓响,一律格杀无论!” 四下里鼓噪鼓声雷动。
“甭费那力气了。”曹秋何将宝剑抽出来扔到马下,竖起双手道,“我投降……”
蛟杀
叶十一规制宏大的中军大帐,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自然是作为主人的叶十一,另一个则是一个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个人就是傅铁衣。
他们隔着一张小几对坐,几上摆了酒壶、酒杯。叶十一有一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一言不发地只频频举杯喝酒。傅铁衣也有一些出神,但表现出来却和叶十一大不相同。他虎口圈着酒杯,并不怎么去喝,仿佛自言自语似地缓缓说道:“你酒量仿佛好了很多,记得洛阳的时候你还不怎么能喝酒。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如此。记得当初也曾经滴酒不沾,然后慢慢地只有作战的时候不喝酒,再以后越是大事越是要痛饮,到最后,不喝酒简直连觉都睡不着……抉择也好,罪孽也好,终究逃避不过……”
“你说什么?”叶十一转过目光,微皱了眉道。
“看来你对这场战争很有些焦虑啊?”傅铁衣不无调侃地道。
叶十一大概是正陷于自己的烦恼里,所以并没有对这句话里的些许的嘲笑意味表现出不悦来。他微微偏过头,将视线落在帐篷的大门处,说道:“我在想,也许我不该杀了他……”
“是吗?”傅铁衣将酒杯放在几上,低低的笑声打断了叶十一好不容易的反省。
叶十一有些恼怒地道:“有什么好笑的!”
傅铁衣摇了摇头,没有回应,而是像叶十一似的将视线转到进门处,道,“说起来,也该有结果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嗒”一声,帐篷门就被掀开了。赫连胜一低头进来,站在门口处向叶十一行了一礼。于是叶十一问道:“怎么样?”
赫连胜答道:“主上料事如神,曹秋何及其所部已被我军活捉。”
叶十一闻言,两只漂亮极了的眉毛立即就有点要竖起来的意思。他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部下,不悦地斥责道:“我不是说过格杀勿论吗?”
“可是……”赫连胜的神情在这一瞬间变得尴尬之极,以至于他的语气像个害羞的小男孩,无比扭捏地说道,“可是,还没来得及进攻,曹秋何直接就投降了……我和庞将军真的只是照例劝降,没想到他这么听劝,真格就自己放下兵刃不打了……”赫连胜说到后面自己也替曹秋何觉得不好意思,于是讪讪地闭上嘴。曹秋何积极主动跳下马表示投降的光辉形象还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实话说他是从来遇见过做统帅的还有这么不要脸地。当时他和庞玮都呆住了,除了相对无言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于这个结果,明显也超出了叶十一的预料,于是他美丽逼人的容颜一瞬间也出现了短暂的呆滞。傅铁衣却忍不住抚案大笑起来,道:“果然是会让人头疼的家伙!曹秋何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知道的吗,殿下?”
“我当然知道!”叶十一愤愤不平地道,之后似乎有些不甘心似地补上一句:“我只是没想到他的界线会这么低,干脆连武将的尊严都索性可以不在乎了!”
“武将的尊严?”傅铁衣呆了一下,继而摇头叹道,“曹秋何他大约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是武将吧……他和你不一样,殿下。”
“他和我当然不一样!”叶十一高傲地道。然后他看向赫连胜,微微抬起下巴,吩咐道:“先关起来,好生看管!既然投降,好吧,天亮之后我会亲自过去的!”他的宝石似的眼睛里射出剑一样的光。
“遵令!”赫连胜施礼退出帐篷。
于是,傅铁衣也在此时站了起来,微微点头,告辞道,“既然事情已经了结,我也该告辞回河北去了!”
叶十一审视着傅铁衣,剑一般的目光一时之间仿佛少了些戾气多了些稚气,以至于凌厉也变得朦朦胧胧的。他满是狐疑地问:“回去?现在?有什么事为什么非要这么急着连夜走?你……你不是要溜吧?”
“溜?我为什么要溜?我有什么可溜的?”傅铁衣昂然站在那里,义正言辞地道,“这件事,不管到什么时候,我傅铁衣都会认!”
叶十一一下子就郁闷了,拍案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凭什么你要认?你有什么企图?
好在傅铁衣没有顺着这个方向回答下去,不然真说不定在解决曹秋何的难题之前,他们俩就得先打上一架。
“幽州有不稳的迹象,大约到了该彻底解决我的那位老熟人的时候了,”傅铁衣道,“不过说到这件事,殿下您是否也该考虑一下那位目前为止还坐在凤座上的小女孩儿该怎么妥善安置的问题呢?毕竟她叫了你这么长时间的父亲,每一天都写信向你问安,是你的女儿……”
于是叶十一的神情充满了疑惑和费解。“女儿?”最后,叶十一有些冷酷地道,“女儿这种东西,我并不了解!”
傅铁衣欲言又止,终究点了点头,就此离开了帐篷。
出到门口不远处,万威带着亲军迎上来。众人一路往辕门外走,正好迎头撞上了兴冲冲赶过来的江中流。江中流这家伙,大伙儿都知道,一贯热情泛滥,自来熟得很。于是江大人自然而然地停下来了脚步,激情四射地向傅铁衣打招呼:“傅公,您老人家好哇!”
傅铁衣一边江中流点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怀疑:难道我真的已经看起来糟糕到了必须要被称作“老人家”的地步?大约罪魁祸首还是叶十一封我那“齐国公”。傅公傅公,一听就是老匹夫了,哪有傅候显年轻啊?大概是这位江大人的主意……江中流,这个江中流……
旁边江中流继续热情洋溢地寒暄:“哟,您老人家这是要走哇?别啊,多留两天。”
傅铁衣笑笑道:“既然殿下心情不好,我还是早走为妙,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他目光在江中流脸上一扫,落到他手上一封奏疏,隐约看见落款一个“光”字,于是随口问道,“江大人这么晚来,是有紧急公务?”
“哦,”江中流眼睛都不眨一下,信口胡诌道,“是皇帝陛下给殿下问安的家信,刚从长安送过来。话说虽然是半夜了,但也要立即呈给殿下,方才不辜负陛下的一片至孝拳拳之心嘛!”
傅铁衣点点头,飞身上马。
江中流在后面挥手告别,高声叫声,“傅公,下回您来长安,我做东,请您上曼舞轻歌堂喝花酒去!咱们一言为定啊!”
眼见着傅铁衣一行人马踏烟尘,走得只剩下个影了,江中流方才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一摇三晃,慢慢悠悠地往中军大帐晃去。
一番传报,进得帐去。叶十一已经换下戎装,穿了平常武士袍服,和鬼头刀一起,摆弄他收藏的一些宝刀宝剑。虽然一夜没睡,他看起来却仍然精神矍铄。
江中流递了奏疏上去,禀告道:“欧阳的奏疏,刚从上都送到,亲主上过目。”
“她终于压服赵箫了么?很好!”叶十一一边翻看奏疏,一边满意地道,“金陵方面的安排仿佛也很周全了。你看,就早就说过,这种事情由赵箫来做比她自己来得好……”
江中流迟疑了一下,觑着叶十一的神色,试探着道:“虽然此番赵箫交出了所有的布置,不过主上,欧阳……欧阳似乎以为现在就议和为时尚早……”
“我没有现在就议和的打算啊?”叶十一不以为意道,“至少要等到击溃整个淮河防线,兵临历阳乃至广陵才行。不然就算她心里愿意恐怕嘴上也不会答应的……”
江中流心道:这么着和现在议和也没什么分别啊?如果不是打过江南去,只是兵临长江耀武扬威一圈,就算把江南的士族吓破了胆,争着抢着投降又有什么用?除恶务尽啊!现在不打必定后患无穷!然而窥着叶十一满心大愿即将得偿的欢欣雀跃,志得意满之情溢于言表,终于咽了口吐沫,选择了抱持沉默。
“还是太年轻啊!”他想,“后患无穷就后患无穷吧!反正现在说了他也不会听,就让事实证明一切吧!”
“现在什么时辰了?”叶十一手里拿着奏疏问。
江中流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帐中滴漏,一旁自由侍卫答道:“卯时五刻。”
叶十一将奏疏往手中一合,吩咐道:“取我的赤霄剑来,我要去见一见曹秋何。”
鬼头刀自一只形制古朴,黑红纹饰的长匣子里小心翼翼取出一柄玄铁宝剑来。那剑剑柄、剑鞘饰以彩珠宝玉,寒光逼人。抽出剑来,剑身黝黑,刃如霜雪,剑身之上,篆刻着两个字,正是赤霄。叶十一看过宝剑,将剑往鞘中一插,提在手里抬腿就往帐篷外走。
江中流心中猛得一惊,连跑带颠地追上去,跟在后面苦口婆心地劝道:“主上,就算要去,您也吃了朝食再去嘛!”
叶十一不加理会,只一味地向前走。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脚步。江中流还以为叶十一这是良心发现了呢,顿时感觉甚是欣慰,孺子可教也!然而不想叶十一却道:“哦,江中流,你就不用去了,留下吃早饭吧。吃饱了你就去秦合清的住处等着我,我稍后回登门拜访。”说完一往无前地就走了。
江中流站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是为曹秋何感到惋惜啊。江中流想:曹秋何啊曹秋何,你可是真够倒霉的!连顿饱饭都没混上,饿着就上路的古往今来您算是头一份了。不是我老江不肯见义勇为,给你腾出个吃饭的功夫来,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说你傢谁不好,非鬼迷心窍傢给个赵瑟?
……
因为叶十一提着剑亲自来见曹秋何,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一小道消息就在整个军营传遍了。霎时间,整个军营都沸腾了。上至高级将领下至喂马的军奴,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情等着看热闹。士兵们固然是浑浑噩噩,然而八卦的重点还是一下子就找得准的。相当年叶十一一段情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至于说高级将领们,自然是早就脱离了外行看热闹的低速层次,进入到了内行看门道的高级阶段。庞炜作为昨天半夜安排关押曹秋何相关事宜的最高负责人,义不容辞地站出来,替叶十一前面引路,顺带打探消息。其余人等继续观望,准备随时跟进。然而遗憾的是,最后能亲眼见证这一史上最八卦一刻的人,一个都没有。因为连庞炜和鬼头刀,都被叶十一留在门外了。
关押曹秋何的是一处帐篷。条件还不错,有床,有桌,有椅,还有一套木头茶具,茶壶里也有水。不过,好也就好到这个程度了,如果想上个吊啊,割个脉啊,撞个墙啊啥的,那个条件是没有的。所以叶十一一掀门帘进来的时候,曹秋何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翻白眼玩。
叶十一一进门,曹秋何就乐了。他得意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恢复到原来地姿势,气沉丹田,两眼有神,吞吐间雷霆万钧,一阵嬉笑怒骂就从他不停翻动的嘴唇间一气呵成了——
“小叶!我就说嘛,你怎么能不来。别人劳不动你的大驾,难道我曹秋何落网了你还能坐得住?你说咱俩是啥关系啊,往远了说咱俩一起上过阵,杀过敌,那是亲如兄弟啊。往近了说,咱们比兄弟还兄弟!是啊,能不比兄弟还亲吗?不然我夫人你不能哭着喊着非要傢不可。单冲这一点你就不可能不来啊!错过了今天你还能有机会当面叫我一声大哥么?小叶我知道你这人心眼小,所以你不用拿眼瞪我,不叫就不叫呗,哥哥我一惯高风亮节惯了,不会跟你计较的。不过有一桩事咱们得说明白,甭管你杀多少人,你往后有多大的功业,只要你还进赵家的门,你就得承认赵瑟的结发夫君,始终是咱曹大。至于别的事,马马虎虎咱也就不和你计较了。”
叶十一长呼一口气,平静地道:“这一天,从你傢给赵瑟那一天起就应该想到,所以也不必后悔了。”
“后悔?”曹秋何翻身坐起,看着叶十一的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愿赌服输,我曹大这辈子,从来就没有个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