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突然官场出事,赶回来又无事。才放下心来,就又出了这破家灭族的事,这一惊一喜一乍的,不疯才怪呢!
而与此同时,陈老太爷的屋门也被猛地拉开了。
“父亲!春秋至忠。春秋至忠,真的是春秋至忠,贤者公子培文挚那般!”陈绍说道,疾步进来。
当初他大着胆子抛出这句话,只是为了让秦侍讲冷静下来。哪怕冷静片刻也好,其实心里也根本没底,没想到真的应验了,真的猜对了。
真的是在治病,真是那种激怒而辱的法子,而且真的治好了。
陈老太爷的屋子里端坐的几个女儿都回头看他,面色微微惊讶。
陈绍忙端正形容,在女儿们面前失态略有些尴尬。
“父亲,什么叫春秋至忠?”陈丹娘好奇的问道。
“是古时一个故事,”陈绍跪坐下来,对女儿说道,“时,齐王疾痏,使人之宋迎文挚…”【注1】陈老太爷低头看手里的书卷。
吕氏春秋。
他翻开书卷,仲冬纪第十一。
“……文挚至,视王之疾,谓太子曰:“王之疾必可已也。虽然,王之疾已,则必杀挚也。”…”陈绍继续说道。
陈丹娘咦了声瞪大眼。
“为什么?”她问道。
陈十八娘冲她嘘声。
“听父亲讲来,莫要插话。”她低声说道。
陈丹娘吐吐舌头,忙坐好看着陈绍。
“文挚说,要治好大王的病,非要激怒他不可,激怒大王,则我必死。”陈绍说道,“太子顿首强请,说果真如此的话,臣与臣之母以死争之於王。王必幸臣与臣之母,愿先生之勿患也。”
“那他答应了?”陈丹娘还是忍不住问道。
陈绍点点头。
“答应了,有了太子的保证,文挚便让人告诉齐王同意治病……”他说道。
……后而将往不当者三,齐王固已怒矣。文挚至,不解屦登床,履王衣,问王之疾,王怒而不与言。文挚因出辞以重怒王,王叱而起,疾乃遂已。
陈老太爷看着书卷,随之默念。
陈丹娘忍不住雀跃。
“原来激怒和羞辱也能用来治病啊。”她喊道。
“这世上治病的方子千奇百怪,想来程娘子也会这个的。”陈十八娘说道,看着父亲若有所思。
陈绍点头笑而不语。
“后来呢?”陈十八娘问道,眼睛微闪。
“后来,王大怒不说,将生烹文挚。太子与王后急争之,而不能得,果以鼎生烹文挚……”陈绍说道。
陈丹娘啊的一声很是惊讶。
“那,为什么呢?”她问道。
“因为他激怒羞辱了王。”陈十八娘说道。
“可是他是为了治病啊。”陈丹娘说道,“是救他啊。”
“至忠之言不顺耳。”陈绍说道。“所以你们要记得,忠言逆耳,听到忠言时不要动怒,要静下心想一想,莫要冤枉了好人,否则夫恶闻忠言,乃自伐之精者也。”
女儿们忙应声是。
“可是,那文大夫死的太冤枉了,真不该给齐王治病!”陈丹娘依旧苦着脸说道。
陈绍看着女儿们,见她们虽然没说话,但神情显然同意陈丹娘的话。
“这样也不对。”他说道,“你们知道何为穆行?”
陈丹娘自然摇头。
“穆行之意,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陈绍说道,“我们不能因为可能被误会被误解,有些事就不去做,在这个故事之前,还有一个故事,说的是申公子培劫王杀随兕,你们读一读就明白了。”
女儿们点点头,躬身谢父亲教诲。
“明日让先生加一课,讲一讲春秋仲冬卷。”陈老太爷说道。
陈绍应声是。
女儿们便起身告辞,留父子二人说话。
“竟然真有幸亲见文挚之治,我原以为是古人虚言,原来真有这种医症之方。”陈老太爷含笑说道,带着几分感叹又几分不解。
这气死秦家郎君,是为了治腿,还是为了她那非必死不治的规矩?抑或者两者皆有。
不管是什么,如今没有必要问,只要看到秦郎君如今能走的结果,一切问题都没有问题。
他摇头笑了,提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长长的吐口气。
这个娘子的行事真是遵规守矩,无可挑剔。
“人知之不为劝,人不知不为沮。”他喃喃说道,“她到底是遵循贤者大道啊。”
但真是每次都要吓死人啊。
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事!
陈老太爷摇头苦笑。
这个江州傻儿!
“父亲,你还喊她江州傻儿?”陈绍笑道。
“喊她什么都无所谓,她也不在意。’”陈老太爷微微一笑说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人的心境,就拿周家的人来说,如今唤出这江州傻儿四字,跟曾经唤出的江州傻儿的心情,只怕已经截然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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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吕氏春秋仲冬纪第十一至忠》。
☆、第七十九章 落定
夜色沉沉,秦十三的屋内灯火明亮。
所有人都注视着卧榻前的老大夫。
“没事,没事,只是气血尚不顺,慢慢来,再好好的调养将来就能行动自如了。”大夫站起身,说道。
虽然这已经是今天第无数次听到这个话,秦侍讲夫妇还是激动的不已。
“十三,十三,你听到了吗?”秦夫人流泪说道。
卧榻上秦十三早已经醒来了,闻言笑了。
“母亲,我不仅听到了,而且已经听到耳朵生茧子了。”他说道。
秦夫人失笑,旋即又拭泪。
“母亲,我真没事了,你快去歇息一下吧。”秦十三说道。
秦夫人点点头,流泪笑。
“是,我去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她说道,一面说果然起身。
仆妇们忙跟着。
“我去睡一会儿,我去睡一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睡一会儿…”她喃喃说道,一面掩面而去。
看着母亲蹒跚而去,秦十三鼻头也有些发涩。
“好了,你也歇息吧,这么多大夫说了,那程娘子的婢女也说了,咱们也算是安心了,你要好好的养一养。”秦侍讲说道。
屋子里的灯逐一熄灭,人都退了出去,变得安静下来。
秦十三躺在卧榻上,神情怔怔。
他慢慢的伸手弓身抚上小腿。
真的…好了……
真的不是做梦?
“好了好了,别走了歇息一下。”
秦夫人忙忙说道,看着被两个小厮搀扶着慢行的秦郎君催促道。
自气死到醒来,又吓晕倒,再醒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三天里秦郎君没有再像做梦一般走的顺畅,而是不得不被搀扶。但总算是有力气也有触感。
秦夫人又亲自去见程娘子,却依旧被告之尚在休息不见客,只说把药接着吃完就好。
“她说了让不要贪心。”秦夫人说道。看着丫头们给秦十三擦汗,满面的欢喜。“慢慢来,咱们不急。”
秦十三笑着应声是。
是的,不急,他能等的。
你看从没有希望等来了希望,如今希望已经变成现实,还有什么他不能等的。
躺回卧榻上,吃下瓷瓶里挖出的一丸药。秦十三的屋子里便变得安静。
他说不喜欢屋子里人多,想要静养。
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他静养。
因为现在他已经不需要时刻身边有人了,虽然依旧蹒跚,但他的确能走了。现在他可以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秦郎君将手枕在颈后,只觉的双耳还在嗡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乱窜。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卧榻上秦郎君看着帐子喃喃。
当日昏倒很快醒来,他很快认清事实。这个令人不敢相信的梦境般的事实。
早就说过我不信的。
早就说过你不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