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秦十三嘴角浮现笑,在卧榻上跷起腿,慢慢悠悠的晃动。
他现在也可以做这个动作了,不止这个动作,所有以前不能做别人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了。
真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事实啊。
那时父亲在厅堂里跟所有人说了,一开始他之所以听从了陈绍的劝解,就是想到一点。
这种治病的方子书中有记载。
吕氏春秋中所记载的文挚给齐王治病的激怒羞辱之法。
是的,没错,的确如此。
他早就觉得事情不太对了,她本不是那般言语舌毒的人,本不是那种爱说的人。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第一句你这个小瘸子的言语恶毒开始的吗?
还是从你这次帮了我忙我给你治腿那时开始?
然后他便慢慢的吃了她的茶,听了她的话,中了她的毒,信了她的撩拨。
“原来我跟刘校理一样。” 他又自言自语说道,“我还笑人家,其实我也强不到哪里去。”
只不过一个是致病,一个是治病。
他笑着笑着,又忍不住眼睛发涩,猛地起身,下意识的伸手抓拐杖,抓了个空才回过神。
是的,以后,他就不需要了。
他站起来,小心的站稳,虽然气力不足,腿脚发颤,但试探着慢慢的迈出一步,有些歪歪扭扭,但到底是自己迈出一步。
门外脚步声响,秦十三抬起头,看着站到门口的周六郎。
虽然已经猜到事实,但亲眼看到还是面色忍不住惊讶。
“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秦十三笑道,带着几分埋怨。
周六郎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秦郎君微微一笑,展开手慢慢的转个圈。
“怎么样?更加的玉树临风,你更加自惭形秽了吧?”他笑道。
周六郎原本绷着的脸忍不住笑了,旋即又绷紧。
“她怎么样?”秦郎君问道。
“不知道。”周六郎答道。
谁都没提名字,但谁也知道说的她是谁。
她不见他,而他也没脸去见。
他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家里父母欢天喜地,声声离不开娇娇儿,天知道他现在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有多难过。
自己家都那般欢喜,可想而知秦家如何。
他突然不想见这些热闹,所以一直到今日才出来见人。
周六郎面色难看,撩衣坐下。
“又是这样。”秦郎君笑道,慢慢的走过来,一面说道,“上一次她说因为你不给我治腿,本该我难过,结果还要安慰你,这一次,我的腿治好了,我正是高兴的时候,结果还要安慰你,周六郎,我真是欠你的。”
“她那样做那样说,是为了给你治病,就不能告诉我吗?”周六郎没理会,闷声说道。
“你这耿直的性子,又不会作假,告诉你,你能瞒得过我?别说你了,就是我的父母,不管任何跟我有关系的人,她一旦说了,这种大喜之事,谁能果然异样不显?我这么聪明,他们瞒不过我的。”秦郎君笑道。
周六郎哼了声。
“看你聪明的,怪不得你要被人气个半死。”他说道。
秦十三哈哈笑了,慢慢的走动。
“这次也要多谢你呢,要不是你在旁或喜或怒,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毒入心肺,活活气死。”他说道。
“你能不能别走来走去的?”周六郎说道。
“不能。”秦郎君笑道,“我这几天就什么都不干了,就是走路,把我这十几年缺的路都走回来。”
周六郎沉闷一刻。
“是她没说清楚,不是我有错。”他说道,不知道是说给秦郎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是,你没错,没人说你有错啊。”秦郎君笑道,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迈步,他特意不穿鞋袜,赤脚而行,享受足踏地面的真实感触,忽地发现什么,低头看,又欢悦的哈了一声,“你看我的腿上好些针孔,哈,真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
话音未落,周六郎猛地站起来。
“你们都好,你们都好,你们都聪明,你们都明白,就我是个傻瓜!可笑的傻瓜!你们不需要听我这个傻瓜说话!我这个傻瓜也没资格跟你们说话!”他吼道。
秦十三看着他神情愣愣,似乎被吓了一跳。
“其实她说错了,不给你治,你我不会有隔阂。”周六郎说道,“给你治了,才是……”
他话说到这里,最终咽下,转身大步而去。
这个愣头青!又自寻烦恼。
秦郎君喊了两声,周六郎早已经跑走了,他走了两步,扶着门到底没敢追出去。
腿才恢复,他不敢肆意,看着院子微微出神。
是啊,才好一点…
那得去请教一下程娘子,看她还有什么嘱咐才是。
不,不是为了请教嘱咐,而是去道谢。
他如今好多了,该去亲自道谢了。
“来人,来人,备车。”
“不,是备马。”
“不,不用备马,我自己走着去。”
☆、第八十章 道谢
秦郎君到底是没能走着去,被劝说上了马车,且得知母亲已经先一步去见程娘子了。
陈夫人让人来说程娘子今日能见客了。
秦夫人到了陈家,见了陈夫人,两人没说话都垂泪。
“好了好了,这是好事,不要哭了。”陈夫人拭泪说道,“总算是你心结了了,菩萨佛祖开眼。”
秦夫人越发哭的痛。
“十四年啊,姐姐,十四年…”她哭道,重复的这句话。
陈夫人也忍不住,二人抱头痛哭。
屋子里仆妇们陪着落泪一刻,便各自相劝,好容易劝好了,丫头们捧来铜盆手巾妆奁。
“可是。”秦夫人一面敷粉,一面看着陈夫人,忽的说道,“你还是不跟我好了。”
陈夫人愣了下,一面抿了抿鬓角,回过神又笑了。
“我那是知道你们不会不好的。”她说道。
“那要是真不好呢?”秦夫人说道,一面将捡了一蜻蜓翅花钿贴上。
“程娘子,不是那种人。”陈夫人说道,“她最是知恩图报,心慈仁善。”
秦夫人看着她,又从碧缕牙筒挖了一点口脂点上。
“反正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总是比不得她。”她说道。
“你都多大了,跟个孩子争什么醋吃。”陈夫人笑道。
“我今日终于能去看看,这个夺去你欢心的人,又能在口舌上气死我家十三的,到底是什么样能说会道的人物。”秦夫人笑道,一面站起身来。
陈夫人摇头。
“那就错了,她最不爱说话的。”她笑道,跟着站起身来。
秦夫人看她一眼,显然不信。
马车停在玉带桥前。
听闻是陈夫人来了。婢女亲自迎接出来。
“娘子知道夫人今日要来,已经吩咐我们迎接了,只是她还在小憩。请夫人稍等。”她说道,一面请二人在厅堂坐下。
“累坏了吧?”陈夫人关切问道。
当初在家给陈老太爷诊病。陈夫人已经很熟悉程娇娘的习惯了。
婢女点点头,目光看向秦夫人。
“夫人是来送诊费的吧。”她说道。
秦夫人笑了,摆手。
一个仆妇便忙推过来一个小匣子。
“略闻娘子的规矩,这是二万贯救命钱。”秦夫人说道。
婢女伸手接过打开来看,神情微微怔了下。
“另有二万贯是病腿的诊金。”秦夫人含笑说道。
婢女施礼道谢,将匣子收起来。
半芹捧来茶来的时候,内里传来脚步声。
“娘子起来了。”婢女起身说道。一面忙过去。
秦夫人抬头看去,幕帐后却并没有人走出来,只隐隐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还请夫人稍后,待我梳妆见客。”
略沙哑的女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