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下不得上告,上不得其问,冯大人,你还要问民女为什么不走正道?你还要问民女是何居心?”
“你敢问,民女就敢答!”
“你敢说民女其心不正。民女就敢认!”
那女子站在殿内,侧身正目看着冯林,端手身前,宽袖大袍垂坠,言语犀利,身形却丝毫未动。
一番话落。大殿内似有回音绕绕。
“大人,不能让她再问了。”
隔间一个官员面色微变,忍不住低声对高凌波说道。
“一个冯林就够了!”
当时西北贪功的事随着方侍中的死,姜文元的调任已经了结了,再旧事重提那可就不知道又要牵涉谁人了。
高凌波自然也知道。面色凝重,略一思索,抬手举起笏板,才要说话,那边程娇娘却没有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紧接着又说话了。
“这是冯大人要问民女罪的一,其二是民女以功要挟陛下有所筹谋。”
高凌波又放下笏板。
还好,她没有揪着这个不放,他高凌波不是那种乱攀咬的人,你不惹我,我也不惹你,当然,有仇还是要论仇的。
他收正身形继续侧耳凝听。
“本官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是有所图谋?”冯林铁青着脸喝道。
程娇娘屈身冲皇帝施礼,再直起身看向冯林。
“大人没有说错,民女的确有所图谋,民女不以此为耻,也并非不可对人言讲。”
“民女献宝邀功,其心有私,为义兄不平,为贪官不服,民女就是要争功得赏,要奖罚得当。”
相比于上一番疾风骤雨,此时语气缓缓低沉,但却依旧让人无从插话。
冯林面色铁青看着这女子娓娓道来。
“陛下也如民女所求,正义兄英勇之名,赏义兄高官厚禄,赐民女父母官爵,护民女圣恩之宠。”
程娇娘的视线转向皇帝这边,垂目半分,再次屈身施礼。
“民女感圣恩不尽,无以言报。”
“陛下对民女的恩赐荣宠,对欺上瞒下官员的不容和严苛,民女看得到,冯大人看得到,天下人也看得到,百官也看得到。”
“所以才有效而仿之,所以才有惧而畏之,所以才有李茂敢献石弹,所以才有弓弩院官员不敢瞒报立刻上达天听。”
“人人有私心,民私心要安居,兵将私心要功赏,这世上心有正也有不正,但不能一噎之故,绝谷不食,因民之所利而利之,鸡鸣狗盗之徒也可用为正。”
“如果能让天下人看到陛下明君仁善,赏罚分明。求贤若渴,陛下不惧,民女也不惧,愿为马骨。愿担心怀诡谲,早有谋算,装神弄鬼,其心不正,祸国殃民之名!只愿李茂之辈层出不穷,只愿神臂弓石弹神兵利器层出不穷!”
好!
虽然不情不愿,高凌波心里还是忍不住喊了声。
没想到这小娘子看上去不声不响的,竟然如此善辩。
果然不愧是世外高人弟子。
这边叫好,那边御座上皇帝面色已然喜色难掩。
千金买骨,对。没错,冯林一直说会让民众看到纵容这娘子而都学会纷纷来要挟自己,那么只要他们能献上真正的神兵利器,与国与民有大功,朕就是受他们要挟又如何?
千百年后。朕在史书上也是明君之名。
再退一步说,只要得到神臂弓石弹等等利器,必然国强民壮,丰功伟绩,谁又不敢说他是圣明之君!
冯林上前一步。
“大言不惭!”他竖眉喝道。
皇帝被喝的一个机灵,面色有些难看。
“你其心不正,诡言狡辩……”冯林喝道对程娇娘怒目而视。
程娇娘亦是跨上前一步。
“民女其心不正。”她截断他的话。亦是拔高声音说道,“那中丞大人的心就正吗?”
来了!
高凌波眉头一跳。
自辩结束了,现在这是要反咬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民女燃放烟火。李茂能看到且想到能够改用为器。”
“民女说一句问他想要用来做什么,李茂就能想到怎么去做。”
“民女说者无意,李茂听者有心。”
“民女做烟花只为兄长,李茂观之能化为己用。”
“李茂看之观之然后想之念之为之,冯中丞你看之观之。又想之念之为之了什么?”
冯林面色铁青身子微微发抖,想要说什么又似乎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间神情有些怔怔。
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下车站在驿站前,看着乱哄哄的愤怒的人群,似乎要生吞活剥了他的人群。
“上来不说就打,这些兵丁,果然是歹人!”
夜色里裹着大斗篷的女子忽明忽暗,声音清晰的撞进耳膜。
“抱打不平的路人。”
“他们为了自己住的舒服,驱逐先来的你们夜半出门,你们说,谁是歹人?你们说,他们该不该打?”
他们是歹人,他们是歹人,该打,该打。
呼声铺天盖地。
“钱?钱有时候是很重要,但有时候却不是重要的,饿的要死的时候,需要的是一口饭,而不是一把钱,他们之所以住进客栈,就是为了托庇一晚,赶出去,纵然拿着钱又能如何?三更半夜,老弱妇幼,你让他们去哪里?你们需要钱吗?”
不需要,不需要。
喊声震耳欲聋,无可阻挡。
冯林不由身形摇晃,想要掩住耳朵。
“大人,既然有罪,那就要罚…”
“既然有错,大人要明断啊。”
浪潮喊声瞬时消退,耳边只剩那女子淡淡的声音。
曾经是她字字如刀解了他的难,如今又是她字字如刀,只不过刀刀砍向的却是自己。
冯林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女子。
眼前女子宽袍大袖端庄而立,与曾经那个身影拉长斗篷飞舞溶于夜色的女子合二为一。
“不对。”
程娇娘忽的又说道,且踏上前一步。
“不对,民女说错了一点。”
“哪一点?”皇帝已经听的入神,顺口问道。
“冯中丞今时今日今次所为,应该是跟李茂一样。”程娇娘说道。
一样?难道他也献上了神兵利器?皇帝皱眉。
“冯大人初进京,接御史中丞大任,看之观之民女所为,然后斥陛下听不明查不严纵容斥民女为奸邪,也是有心了。”程娇娘微微一笑说道。
我程娇娘的心是为自己,那么不知你冯中丞的心又是为谁。
我程娇娘心怀叵测,以言辞扇摇君心谋私利,你冯中丞言辞煽动君心又是谋什么?
我程娇娘博名望,你冯中丞又是在博什么?
我程娇娘一介女子白身能做的事,你冯林一个御史中丞国之栋梁君前利器可能做的?
程娇娘目光看向面色铁青转为惨白的冯林,又看向御座上慢慢锁起眉头的皇帝,收起视线垂目而立。
大殿里寂然无声,这边的高凌波遍体阴寒。
好一个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好一个做者无心观者有意!
“冯林完了。”他说道。
☆、第三十八章 不能
勤政殿里一片死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或者这只是大臣们心中的幻觉。
“冯大人。”
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过比起前一番,声音柔和平淡,让人一听就知道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
“你是御史中丞,国之栋梁,跟我这一个小女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只可惜这十七八岁的少女说出来的话,却是老练狠辣且毒。
这话听起来别扭,正常的应该是我这个小娘子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呢,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但这小女子这样说并不是口误,自然是为了表达非正常的意思。
冯大人,你跟我一个小女子置气闹什么?
冯大人,你可比的过我这个小女子?
冯大人,你连我一个小女子都比不了。
冯大人,你这真是自取其辱啊!
“当年张江洲活活骂死一个老儒,今日这个江州娘子该不会羞死一个朝官吧?”
隔壁好些官员心内说道,有些忍不住失态踮脚透过隔缝隙向这边张望。
果然见那冯林身形似乎抖动不停,但很快又稳住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