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重续) 第14章

作者:兜兜麽 标签: 古代言情

  哭喊声,厮杀声,马蹄声,咆哮声,战鼓声……

  战场,不,是屠杀地,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马叔齐肩而断的手臂还拽着他的铠甲,随同他的恐惧与悲鸣,一上一下地绕圈子。

  大同失守,蒙古人的铁骑踏过边城,屠城,放火,淫人妻女,烧杀抢掠。

  他侥幸逃脱,回撤怀仁。

  大同——大政与鞑靼的第一道防线就此毁灭,怀仁、山阴、应县自是不在话下。

  他提了校尉,依旧茫然,只想着,死便死了吧,没甚了了。

  可是,他在校场上见到他,一身戎装,寒光猎猎,却是细致眉眼,清俊容颜。

  他说,他要与所有将士同生共死。

  五六年未见了,承贤。

  阿良笑,他还是与儿时一般,空有一身意气。

  隆庆八年三月,太子代父出征。

  太子来了,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这个帝国,腐朽太久,除非天地倒置,莫得延续。

  承贤受了伤,肩上帮着绷带,露出结实匀称的身体,细白柔滑的皮肤。他召他来帐中,咧开嘴,傻呼呼的笑:“阿良,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承贤下颌还有血渍未尽,点缀着白皙皮囊,道不明的暗昧情愫。

  左安良一拱手,恭敬道:“末将不敢。”

  动作太大,伤口扯动,他疼得龇牙,却仍嬉笑道:“咱们打小一块玩,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我虽是太子,但却什么都及不上你。”

  “末将惶恐。”

  昏黄的光,晕开他唇角浅笑,

  阿良嗅到桃李芬芳,清甜甘冽。

  大战,大败,他从死人堆里将承贤背出来。

  他奄奄一息,低声说:“阿良,你救我性命。”

  阿良,阿良背上一道鲜血淋淋的伤,他看不到,顾不了。

  他已完满。

  战不能战,便只得和谈,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二十万禁军从各地调来,解山西之困。

  承贤笑着说:“阿良,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

  他升了副将,这样快,半年间,从百夫长到虎贲营副将,旁人久而不得,他的心却悬起来。他说:“末将斗胆,愿调往京都,侍奉太子左右。”

  他舍不下,承贤承贤,像迷惑人心的妖,只需往他眼前一站,他便已然目眩神迷。

  承贤的妻,是阿良的妹妹,她叫宛之,娴静温婉,每每娇羞地,轻声唤他:“二哥。”

  他随同太子大驾,游幸繁山温泉。他眼见着他们戒牒情深,恩爱和睦。

  隆庆八年秋末,宛之诞下麟儿,名唤繁锦,依着孩子父亲的排行,小名便为三儿。

  有时,承贤抱着孩子,在他眼前,乐呵呵地傻笑。

  阿良也笑起来,他在远方看着承贤快乐,渐渐觉得满足。

  繁山行宫,深夜走水。

  他慌了,承贤还在深睡。

  人人都以为他疯了,烈火狂舞,安和殿眼看便要坍塌。左安良浇湿了衣衫,独自一人冲入火场。

  他不要命了,他已爱到疯癫,他只愿用他卑微性命换承贤无恙。

  仿佛回到一年前,残肢满地的沙场,阿良将承贤背出来,孤寂的背影,踽踽独行,他救了两条命,阿良的,承贤的。

  他替承贤挡了落下来的横梁,半边身子烧伤,走出火场便倒地不起。

  承贤守着阿良,焦躁不安,却手足无措,他第一次如此厌恶自己。

  他害怕,这无端汹涌的情潮。

  他念着:“阿良,阿良,你要醒来,待你醒来,我将性命还你就是。”

  他被缚在透明蚕茧中,看着阿良苍茫无措,却只得默默看着,他乱了,心惊,胆怯,畏缩,却逃不开。

  桃花开了又落,盛极则衰,万物循环,谁也躲不过的命理。

  桃花坠在窗棱上,风拂来,将有几分颓败色彩的花带进内堂。

  阿良醒来,瞧见清减的承贤,努力地笑,他嘶哑着嗓子,笑出一段悲戚,他只是说:“你没事啊。”

  那就好,那就好。

  长久的沉默,他已支撑不起,合上眼,沉沉睡去。

  独留承贤对着梦中的阿良说:“等你养好了身子,我们便回去。”

  那一个漫长的春天,永不凋零的桃花,漫天飞舞的柳絮,妙笔丹青,细细描绘,一桩缱绻缠绵,一处情好难分。

  他们做许多事,附庸风雅,谈古论今,激昂文字,高谈雄辩,同怀赤子之心,他们互引知己,击掌为名,有生之年,要以江山社稷为任,内清吏治,外驱蛮夷,还苍生一个升平安逸。

  他们论过的诗词,谈过的策论,奏过的曲调,辩过的学派。深深刻在左安良心中,至今明晰。

  微醺的夜,满室酒香。

  但左安良知道,他没醉,承贤也没醉。

  他们滚做一团,在春榻上,承贤抚着他凉薄的唇,他张开嘴,伸出舌头,含着承贤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细细地舔着。

  承贤的身体展开来,四肢百骸都熨帖着,他迷离着眼看他的唇,终于收了手,缓缓吻上去。

  疯了,乱了,桃花落满地,碎裂碎裂,融进厚重泥土,再不相见。

  纵我一生,只疯癫这一回。

  他们将夙世的仇怨都宣泄在遮羞的布帛上,“嗤”、“嗤”,裂帛声,酣畅淋漓。

  左安良脊椎右方的皮肤已再回不到原样,新生的肌肤,丑陋地咧着粉色牙龈,嚣张大笑。还有一道刀伤,纵横而去,狰狞可怖。

  承贤轻轻吻上去,一寸一寸,暖着他,暖着他的伤,他的心,他的所有所有。

  左安良被阵阵发痒,他唇上的温度,熏得他浑身酥麻。

  他低哑着嗓音,沉沉道:“来,你来。”

  承贤压着他的背,双手绕到他身前,揉着他,捏着他,令他苦,令他沉沦。

  “我不想你再受伤。”

  他只说:“你来,不怕。”

  他低声诉说:“阿良,阿良。”

  他侵入,他痛苦。

  不,阿良,痛苦着承贤的快乐,心中如有甘泉潺潺流过,宁静婉转。

  来,在我的身体里沉沦,直到天涯,直到末日,抵死缠绵。

  承贤伸手去握住阿良滚烫的性 器,他一声低吼,喘息不定。

  他们的身体连在一处,他们的呼吸一并急促,他们的起伏共同且快速,他们像从不曾分开的双生儿,今日终于不离不弃。

  浊白的精 液混杂在一起,汗水黏腻,承贤潮红的面色是一颗诱惑的果,他吻过去,狠狠地,带着决绝的意味。

  承贤伏在左安良背上,低声说:“从前,我总觉得丢了一件极其要紧的东西,却又记不起究竟是何物。原来,是丢了你,幸而,总算让我找着了。”

  左安良身下有血,他半眯着眼,默默不语。

  他已得救赎,就此完满。

  闭上眼,但愿黎明永不到来。

  承贤回到京都,左安良外调蓟州副总兵。

  十里长亭,承贤为他送行,萧瑟秋风中,无言对饮。

  翻身上马,有风盈袖,他狠心扬鞭,策马而去。

  他不能,那是他妹夫,他不能伤了宛之。

  一夕欢愉,一生足矣。

  承贤立在风中,久久不去。他清瘦的背脊,孤独而坚毅。

  宛之还是知晓了。她如往常一般,静静坐在小凳上,手边是在摇篮中酣睡的三儿,瞧见他进来,她仍是不动声色,一下一下推着摇篮。

  “二哥走了?”宛之仍旧含笑看着三儿,声音极低,仿佛不是在同他说话。

  承贤任福公公将外袍解了,换上件面料轻薄的,心上微微一颤,含糊应道:“嗯。”

  宛之突然抓住摇篮,令它不再动弹,悄声吩咐了:“都下去吧,我与太子有话要说。”

  宫娥太监都退了出去,门亦合上,屋子里太静,静的连呼吸都清晰。

  宛之笑,飘渺如云,“繁山行宫如何?”

  承贤端了茶,心不在焉,“不错。”

  她伸手去逗孩子的脸,轻声说:“我二哥呢?他如何?”

  承贤道:“那自然也是好的。”

  宛之抬起头,看着承贤,温婉一笑,话语却是寒森森的冷,“是么?好到床上去了?我怎不知道,自家哥哥原来竟是捡着床便往上爬的娈童!”

  承贤怒极,摔了茶盏,“胡说八道!又是哪个奴才在这嚼舌根呢,今天非办了他不可!”

  宛之不过扬起眼角,睨着气急败坏的男人,缓缓道:“太子身边的人,跟着去繁山行宫的人,总不该是胡沁吧?”

  她将目光转向已被吓醒的三儿,低声自语,“原来你喜欢男人,原来你喜欢我二哥,那我算什么呢?三儿,你又算什么呢?”

  “你是我妻,我自会一辈子对你好,你又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宛之的手已拢上三儿脖颈,她仿佛沉醉在梦中,兀自絮叨:“是呀,我计较这样多做什么?可我还记得,隆庆四年,十里红妆,我坐着十六人的大轿,从正阳门抬进东宫,你掀我的盖头,拉着我的手说,从今后,白首不相离,怎地变得这样快呢?”

  她的手,掐着三儿的脖子,越收越禁,她哄着孩子,轻声说:“你走吧,走吧,乖,别哭,一会就好了,一会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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