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重续) 第15章

作者:兜兜麽 标签: 古代言情

  承贤终于察觉,边喊着来人来人,冲上前去一把拉开宛之,甩手一记响亮耳光,“你疯啦!你这恶妇,竟要掐死自己的孩儿!”

  宛之却只是笑,细细挽上被承贤打散的发鬓,无声地笑,笑得他心中发寒,只听她默默念着:“我的孩儿?我哪里来的孩儿,我的丈夫喜欢男人,喜欢我亲二哥,我从何处得来的孩儿?三儿,将来你兴许还要管二舅舅叫娘亲呢!”

  奶娘进来将三儿抱走,宛之仍旧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然出离了尘世,无声无息,她已然死去,在他与他澎湃无羁的爱恋中。

  宛之说:“我爱了你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宛之将承贤与左安良私交,及于繁山行宫所谈愤愤之言,全然记下,透露给言官。

  一封折,惊天地,太子结交外将,意图谋反。

  父皇将折子甩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当年你与良嫔厮混,朕只当你年纪小不懂事,并不计较,此番竟酿出大祸,你教朕如何?”

  他倏地跪下,“儿臣死罪。”

  第一个念头竟是,他无非是丢了太子位而阿良,这封折子会要了阿良的命。

  阿良,就当我还你救命之恩。

  他俯首认罪,将所有罪责包揽,只道此事与左安良并无关联,他私下联系之人乃左安良手下副将,左安良从不知晓。

  又与左丞相联系,买通了审案御史,左安良不过连降三级,保得一条性命。

  皇帝下诏,废太子。

  是夜,他望着宛之安然面容,不禁问:“你满意了么?”

  这一次,他见到宛之的泪,她碎了心,拼尽了全力,不过见证他们愈发悲壮的爱。

  宛之摇头:“不,哪里够。”

  他有些晕,身体无力,软软载倒在地毡上。

  宛之锁了门,抽出剪刀来,他想喊,却没有力气,只得看着她,猩红着眼,步向死亡。

  宛之说:“我爱你,我的血里流的是你。”她展开剪子,比了比手腕,一刀划下,血似落花,一朵朵坠下,染红了素衣白裙。

  他的眼泪涌出来,呜咽着,费劲气力却毫无用处。

  宛之笑:“我爱你,我的肉里藏的是你。”她朝胸口刺下,拧转,活生生剜出一块鲜肉,啪嗒一声,她往他脸上砸,瞧着他俊俏的脸,被她的血染红。

  宛之已觉不出疼痛,她的心,早已被他碾作齑粉,落入尘埃,任人践踏。

  “我爱你,我的命里爱的是你!可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爱而不得,诅咒你永远活在痛苦之中,不得解脱!”

  她合紧了剪子,往喉头□,她纤长的颈项破裂,血似泉眼,喷薄而出,恣意流淌。她的气管、肌肉、血管顺着巨大的口子展露出来,她一身是血,她还在看着他,一双眼,瞪得像铜陵。

  她看着他,看着他,死死看着他,至死不休。

  他醒来,瞧见满脸胡渣的阿良,他推开他,哭着喊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害死了她,我将我的命还她,我还命给她!”

  阿良眼圈微红,沉沉道:“错了吗?我不过是爱你罢了,她容得下太子府里的女人,为何又刚烈如斯。我不过是偷偷爱你罢了,偷偷的,见不得光,连个可说的人都没有。”

  承贤流着泪,浑身发抖,“你走,你走,莫再来祸害我!”

  他变了,阿良不再是阿良,他早已费尽了一生温柔。

  承贤亦然,他藏在冰冷角落,时时受梦靥折磨,时时疑问,究竟错在哪里。

  夜谈

  左安良出现时,青青已在院子里坐了小半个时辰,暖阳照在身上,说不出的舒服熨帖,身子便也懒下来,软软的,昏昏欲睡。

  他手背上的伤已不再流血,但一身染血的青衣还是亮得晃眼,此刻竟冲青青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好,好一个天生戏子。

  青青起身,挥退众人,又对福公公道:“公公去寻见三哥不常穿的衣衫来,伺候左大人换上,再吩咐几个嘴巴严实的,进去服侍。”

  左安良上前来,笑笑说:“公主不问是怎地回事?”

  青青面容平静,只淡淡陈述:“左大人将衣裳换一换,洗净了血迹再出宫吧,我这就先回了。”

  却不想,左安仁含笑面容陡然转了阴沉,一句也不答,转身便走了。

  青青揉了揉额角,扶着萍儿的手,几乎是累极,又几分摇摇欲坠之感。

  不要问,不要想,她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天道循环,各安天命。

  “回去吧,闹了一早上,让府里给准备些精致的点心,午膳就算了。”

  青青回到丞相府,左安仁自然是与白香腻在一处,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青青自然也是知道的——现下她实在闲着无聊,便唤了耳目,令他们一一说给她听,那柔情蜜意,倒让她腻个半死。

  待那几人下去了,青青便对萍儿道:“我已向母后那讨了五六个手脚伶俐的丫鬟,屋里这几个,便都打发到那四个女人屋子里,就说是本宫体恤她们侍奉驸马十分辛苦,多几个帮手也是好的,顺便敲打敲打,让她们都警惕些,别老让白香占尽风头。”

  末了又眨眨眼,促狭道:“不如给她们挑挑事儿?”

  萍儿这才抬头,低声道:“奴婢以为,家和万事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青道:“我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萍儿略想了想,又说:“不过,依奴婢看,那白香确实不是好想与的,他日,也不知会给殿下惹出些什么腌脏事儿。”

  青青就着炭盆坐下,漆黑瞳仁映着劈啪上窜的猩红炭火,倒透出森森的冷意,“她若聪明便不会来惹我,她乃罪臣之女,左安仁这段日子不是忙着要帮她脱了奴籍么?便教她一辈子翻不了身就是。”

  萍儿替青青捶着腿,狐疑道:“那驸马那边儿?”

  青青撇撇嘴,不屑道:“他敢跟我对着干,那便是有人在我眼皮子底下挑事儿,你说,公主吃醋,杖毙一个贱籍小妾,难道还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萍儿自是低下头,应承说:“奴婢知道了。”

  青青懒得很,往逍遥椅上一倒,便闭上眼养神,屋里静了静,嘉宝从侧门挑帘子,轻手轻脚地进来,见青青睡了,便默默站到一旁。

  她本是宫里人,陪嫁到了左府,是伺候惯了青青的。

  恰时,青青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紫金杉木小柜说:“白香那的丫鬟走了?”

  嘉宝点点头,“是。”

  青青赞许道:“不错,隔三差五的邀她来这坐一坐,也让她家主子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青青有些倦了,便示意嘉宝来揉两侧太阳穴,“这会子,白香总该收敛些,也不会有那些个失了宠的来这诉苦了,可真是麻烦。”

  早晨的光景还清晰地映在脑海中,左安良的血,承贤的疯癫,承贤在信中说,他这一生只信得过一个人,那便是左安良,故此,托付左安良在左府照拂她,算是代为兄赎罪。

  暖融融的时光,一摇一晃,就这样睡去,但愿无梦惊扰。

  醒来时已是夜里了,往上拉了拉羊绒毯子,正想再小眯一会,就见寒烟进来了,压低了声音对守在一旁的萍儿说:“二少爷请殿下过去小聚,你看?”

  萍儿低声道:“这是哪里来的事儿?就丝毫不知道避嫌么?真实越发放荡无礼,你便去回了他,说殿下小憩,现仍未醒。”

  寒烟点点头,这便要去了,却听得青青懒懒道:“等等,我去。”

  萍儿急了,张口便道:“殿下,这于理不合!”

  青青却是叫寒烟去同外头的人说,她一会便到。

  待屋中只剩主仆二人,便起了身,对萍儿道:“今早在宫里那一出你也是瞧见了的,我虽不想掺和,但若不去,更不知左安良会闹出什么事情。到底,说明白了也好。”

  换下衣服,披了件白色貂皮领子大氅,对镜子左右摆弄一番,到底精神些,又道:“屋子里留下南珍嬷嬷就成,其余丫鬟侍婢都随我一同去。灯点亮些,步子迈钟点,闹得他们全知道才好。”

  夜里,冷风凉的透骨,青青揣着红铜手炉仍是瑟缩地走在长廊上,不由得暗骂左安良平白多事,还偏挑着数九寒冬冷月夜,好不折腾。

  进了北苑,先叫人通传一声,那随同来的仆役却道:“二少爷吩咐了,公主来了只管进去便是,不必通传。”

  青青颔首,再往前走一段便到了花厅,嘉宝上前敲门,半晌,却不见有人来开,青青皱眉,令人推开就是。

  门方大敞,便有浓厚酒味扑面而来,青青不由得捂住鼻子,半晌,方看清了,地上一横竖躺着三四个酒坛子,桌上还有一坛,掀了红缨封泥,正被左安良抓在手里,往桌上青瓷莲花盏里倒酒。

  这人,大约是醉懵了,门外站了一溜人,个个目瞪口呆,他竟觉不出半分,仍旧一杯一杯下肚,远远瞧着,跟喝水似的。

  青青拾了帕子掩住口鼻,又吩咐道:“门全开着,你们都去院子里候着,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靠近,萍儿随我一同进去。”

  因门开着,屋子里冷嗖嗖的,青青不解衣袍,只站在桌旁,静静看着烂醉如泥的左安良,“说吧,二哥找我所为何事?”

  左安良仰头看着青青,半晌,却又突然呵呵傻笑起来,且没个停,笑得人心里发毛,怕他疯了傻了,下一刻双目狰狞,猛地冲上前来掐死她也说不定。

  青青不禁后退一步,心里想着,他若再笑下去,我立马便走。

  而左安良却从笑容可掬转为满脸暴戾,突然吼道:“不屑?连问一问都觉得不屑是吧?”

  青青走几步,在他对面落座,四顾小厅后,方心不在焉地说:“茶盏盛酒,二哥倒是别具新意。”

  左安良又突然得意起来,“你不想知道,我就偏要说与你听。”

  说便说吧,不就是一段风流轶事,既然来了,便就是要听的。又看了看立于一旁的萍儿,青青道:“你先下去吧,也站远些,有些事情,不听为妙。”

  见萍儿走远了,左安良又憨憨笑道:“怎么,讽刺我?”

  青青掀了掀眼皮,不耐道:“跟本宫说话,你还是守点礼节得好。”

  “怎么?你要治我的罪?”

  青青道:“岂敢岂敢,你不是有我三哥撑腰么?能怕我?”

  左安良随即沉下脸来,一锤桌子,几乎是狠狠骂道:“你们皇家就这样冷淡薄情?他为你处处思虑,而你呢?就这么不屑一顾?”

  青青冷然,答他:“我只知道隆庆六年他曾伸手要将我掐死,如今又来装什么好人?”

  左安良霎时惊住,气势也弱下来,但仍反驳道:“你就这样不记他的好,专记着他的错处?”

  青青道:“是,我心眼小的很,恨不得找个机会弄死他报仇。”

  左安良眯起眼,眸中突发肃杀之气,摔了盛酒的茶盏,怒道:“你要杀他?你信不信我敢现下就结果了你。”

  青青勾唇,讥讽笑道:“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护着他?若说道生气,也是我三嫂从九泉之下爬上来找我,而你,这吵吵嚷嚷的算什么?”

  半晌无言,左安良已失了神色,口中呐呐道:“是了,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呢?”

  不经意间一瞥,他竟有泪涌出,片刻又消散了,青青心中不禁有几分懊悔,何必对他如此刻薄,这般刺激,想必他心中是极不好过的,但她心中有千种思绪,万般无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见了左安良这般要死要活的样子,便有心火上窜,忍不住要教他难过,谁让他素来就与她作对。

  今日受此奚落,该。

  夜风狂乱,忽忽地刮进来,青青冷得抱紧了红铜手炉,心里又将左安良横来竖往地骂了一通,恰时,他却似坠进了飘然化雾的往事,许久,才怔忪着絮叨地说开了。

  月明星稀,青青可以穿过敞开的门瞧见遥远苍穹一轮弯月妩媚婀娜,落下似水光亮。

  她有些奇怪,听完这样一个故事,居然可以平静地,安然地赏月观天。

  左安良抱着酒坛子趴在桌上,像是睡了。

  很静,将青青的声音衬得清晰明了。“这就完了?”

  “不然呢?还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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