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墨容澉看了一眼绿荷,她梳的是个俏丽的灵蛇髻,插了几支珠花,正中一个摇步,垂着细细几缕银流苏,明晃晃的耀眼睛。再看绮红,她的发型就端庄多了,梳的是流云髻,插了一只翠玉华胜,点缀着几颗雪珠,简单又大气。
但这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记得年画娃娃里,有个女娃娃梳着两个小揪揪,配着她那双乌黑幽亮大眼睛,一定很不错。
要开口的当儿,他有些不好意思,神情踌躇,弄得绮红和绿荷对视了一眼,有些莫名其妙。
墨容澉在心里吁了一口气,他是一言九鼎的楚王爷,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的道理,梳个头而已,又不会掉他一块肉。给自己鼓了劲,不再犹豫,向两个丫环比划了下他想要的发型。
绿荷绮红一听就明白了,就是奇怪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绮红,“爷说的这个叫元宝髻。”
墨容澉一拍大腿,对了,他要的就是这个,问,“你会梳吗?”
“会啊,太简单了。”
墨容澉乐了,指了指绿荷:“你给她梳一个。”
绿荷不乐意,“爷,我又不是小孩子,不要梳那个。”
“少罗嗦,”墨容澉有些不耐烦,“不给你梳,就借你的头发使使。”
绿荷只好坐下来,让绮红拆了自己的头发,心里的疑惑却是越来越大:好端端的王爷干嘛要看她梳元宝髻啊,那是给小孩子梳的……啊,小王妃,她就是小孩子,莫非……
她越想越心跳,借着铜镜看墨容澉的脸色,只看到王爷一脸的专心致志。
墨容澉虽然行武出身,却也心细如发,绮红梳一次,他就记住了,拿走了绿荷的两支珠花,说,“明儿再赏你新的。”
等他走了,绮红忍不住笑了一声,“爷这是怎么了,居然对女人家的发型感兴趣?还拿走你的珠花,要送给谁吗?”
绿荷看着铜镜里自己头上的两个揪揪,很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姐姐,劳烦您替我拆了吧。”
绮红跟她逗趣,“别拆啊,挺可爱的,爷喜欢这个,留着呗。”
“爷喜欢的可不是我这个,是咱们屋里那个。”绿荷说,“还没看出来?爷是要给王妃梳头,找咱们取经来了。等着吧,等王妃从屋里出来,一准梳着元宝髻,头上插着我的两支珠花。”
绮红张大了嘴,觉得不可思议,“不能吧,王爷给王妃梳头?他看上王妃了?”
“这个不清楚,我只知道,今天爷发了老大的脾气,把大总管都踹了,那些厨娘每人三十大板,还是宁九执刑,不死也是重伤,爷为了王妃,简直就是怒火滔天啊!”
“可爷和白家有仇,一直不待见王妃,”绮红还是觉得不可能:“王妃还是个孩子,身量小,咱们爷不好这口吧。”
“不好说,”绿荷看着镜子里自己又梳回灵蛇髻,心情好多了,“也许是王爷可怜她,今儿王妃确实吃大亏了,你看她身上,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看了都难受,那些恶妇也实在该打。王爷面上瞧着威严,可心善着呢,没准一同情,就对王妃好了。”
两个丫环在屋里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两位主子,那厢白千帆见墨容澉拿了两支珠花进来,眼里明显有些失望,给她这个,还不如给吃的呢。
她站起来等着受赏,墨容澉却伸手压住她肩膀,“坐下吧。”
白千帆只好又坐下,墨容澉在她身后立了一会,想了想,敲敲她的肩:“你坐那边去。”他指的是绮红绿荷的妆台。
白千帆以为墨容澉要她到妆台前插珠花,没吭声,依言过去坐好。
墨容澉仍是立在她身后,提了一口气,才抬手拢了拢白千帆的头发,她的头发乌黑柔顺,象缎子一样滑不溜秋,竟有些抓不住。步骤他都记住了,但实际操作起来,比想像中难,又怕弄痛她,又想做到尽善尽美,着实让他放不开手脚。
白千帆起先是呆了呆,睁大了眼睛看着铜镜,后来才意识到墨容澉在为她梳头,这个认知让她立刻眉开眼笑,客气的道,“王爷随便梳一梳就好。”
墨容澉哼了一声,“本王做事力求完美,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好,有点疼,你忍着,太疼了就说话,横竖不会把你头皮扯掉。”
白千帆点头,头发在墨容澉手里抓着,她一低头,头发扯住了,她啊了一声,并不是疼,只是出于突然的本能反应,墨容澉却放了手,有些微恼,“这样就疼了?”
白千帆吐了吐舌头,“不疼的,我一时忘了,下次不会了。”
墨容澉瞪了她一眼,重新再把头发拢起来,他的大手温热,不时擦过她的耳廓,让白千帆想起了大哥哥,白长简也有一双这样温热的大手,手心里磨了老茧,牵她的时侯,茧子刮着她的手心,微微的痒。
墨容澉仔细的梳着头,不时瞟一眼铜镜,总怀疑自己弄疼了她,但白千帆脸上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她眼神有些发虚,嘴角却含着一缕微笑,似乎在向往着什么。
第四十七章洗洗还可以吃的
虽然时间花得长了些,墨容澉终于还是完成了人生里第一次替别人梳头的传大壮举。
他虽然想精益求精,到底手法不熟练,多少还是有些瑕疵的,但白千帆喜欢得不得了,对着铜镜左照右照,欢欢喜喜的问,“好看么?”
对自己的手艺,墨容澉当然大肆吹捧:“很完美。”他把那对珠花,一个揪揪上插一个,象两个叉子似的立着,白千帆的审美比他要好一些,觉得有些不妥,不过她心里高兴,头发是王爷梳的,他爱怎样就怎样吧。横竖她对这些要求不高。
她只是觉得那对珠花有些眼熟,“王爷,这对珠花是绿荷姐姐的吧?”
墨容澉,“……是本王赏她的,喜欢吗?不喜欢,本王下次给你别的。”
白千帆觉得那两把叉子对整个发型起了破坏性的影响,加上又是绿荷的,还是别要的好。便委婉的说,“还是还给绿荷姐姐吧,这珠花稍显成熟,配绿荷姐姐更好一些。”
墨容澉说,“先插着吧,走的时侯再还给她。”他顿了顿,“你留下吃饭吧,我让绮红给你做宫保鸡丁。”
白千帆这才想起她的小黄来,心里一惊,哭丧着脸,“王爷我不吃鸡,我要养着小黄。”
“没有宰小黄,那只鸡是王妃挨了打换来的,本王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说了给你就是你的了。”
白千帆这才高兴起来,欢天喜地的跑出去,给绮红看王爷给她梳的头。
绮红这会正在厨房忙着,几个小丫头给她打下手,绿荷从屋里出来,看到白千帆,哎哟一声,“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呀,头梳得真好看,呀,怎么还插着叉子呢,是哪吒三太子把红樱枪插头上了?”
白千帆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摘下来,双手还给绿荷:“是姐姐的东西,还给姐姐。”
绿荷哪里敢要,王爷从她这里拿走的,却是王妃还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死气白赖要回去的。
“哎哟我可不敢收,王爷给了王妃,就是王妃的了。”
白千帆只好说,“这珠花跟我的发型不配,王爷说了,赶明儿再给我别的,让我还给绿荷姐姐。”
听她这样说,绿荷才敢收下。其实两只珠花不是什么大事,但白千帆不夺人所好,这一点还不错,她笑了笑,“快进去给你的绮红姐姐瞧瞧吧。”
白千帆飞快的进了厨房,一边叫姐姐,一边摇头晃脑给她看,“好看吗?王爷给我梳的。”
果然王爷学了梳头是要给王妃梳,真让绿荷猜着了,绮红笑着点头,“嗯,好看,王爷手艺真不错。”
王爷的手艺嘛,只能说马马虎虎,就是耐心够好,她好几次都要睡着了,一睁眼,墨容澉弯着腰,还在专心致志的盘弄着。白千帆觉得那会子的王爷真是个大好人,愿意替她梳头,如果可以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
但她知道是痴心妄想,毕竟她是白如廪的女儿。王爷今天格外开恩,是因为她挨了打,所以勉为其难对她好那么一丁点,她要知足,贪心只能让自己难受。这个道理,她一早就知道了。
厨房里油烟多,绮红怕薰着白千帆,让她到外头去呆着,白千帆不肯,眼巴巴的瞧着锅里香喷喷的鸡丁,绮红原本就可怜她,今天尤其对她好,便拿了一只碗,舀了小半碗,让她坐在椅子上去吃。
白千帆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一手端着碗,一手捏鸡块,啃得津津有味。
墨容澉走过来的时侯,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一个梳着元宝髻的小女娃侧身坐在小板凳上,胖乎乎的小手捏着鸡骨头啃得正欢,大眼睛里透着欢喜,嘴唇油乎乎的。
他看着她的手,白千帆哪儿都瘦,偏是这双手肉乎乎的,象小包子似的,伸直了还有几个小窝窝,越发象年画上的娃娃了。
绿荷看到他,忙叫了声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没的熏了您。”
白千帆听到她叫爷,慌忙起身想行礼,没弄好,搁在膝盖上的碗掉了,倒没打破,就是里面的几砣鸡块掉地上弄脏了,她晦气的哎了一声,“真可惜。”说完又蹲下去捡。
墨容澉道,“还捡来做什么,已经沾了灰尘。”
“洗洗还可以吃的。”她拿起一块对着嘴吹了吹,被绿荷一把抢了过去,“王妃,有一大锅呢,够你吃的。”
白千帆不好意思的笑笑,抽了帕子擦手,她已经换过衣裳了,是绮红的旧衣,不太合身,裙子拖到地上,她又拿帕子去拍裙子上的灰。
墨容澉看着她这样,只觉得心酸,这么个小丫头,白如廪派她来做什么呢?难不成是为了博他同情?
想想都觉得可笑,背着手慢慢往花厅的方向踱去。
白千帆有些扫兴,香喷喷的鸡肉吃了一半,掉了一半,太浪费了,都怪楚王爷,没事跑到厨房来干什么,害她手忙脚乱出了岔子。
不过她忘性大,很快把这事抛到脑后,趁着还没开饭,跑到屋子后面去看她的小黄。
小黄脚上绑了细红绳,被拴在一棵树下,它左突右突,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小范围,心里着急,爪子在地上乱刨一气,摇头晃脑叫着。
一个小丫头在旁边看着,见白千帆过来,忙蹲了个礼,“王妃好。”
小黄看到白千帆,动静闹得更大了,扑棱着翅膀要朝她飞过来,白千帆边往它走,边说,“栓着它干么呀,松了。”
小丫头嗫嗫的,“是绿荷姐姐吩咐的,说不拴着,它就跑了,奴婢不敢。”
白千帆拿出王妃的气势,小脸一板,“我是王妃。”
今天的事闹得挺大,大家都知道王爷是为小王妃出头,但没有人认为这是王爷要善待小王妃的开始,小王妃不过是因为今天挨了打,王爷一时垂怜罢了,并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她哪来的,还回哪儿去,在小丫头心里,这个王妃确实不比绿荷绮红有份量。
见小丫头慢吞吞不情愿的样子,白千帆亲自动手,嘴里嘀咕着,“这是我的小黄,谁也不能拴它。”
第四十八章别丢了本王的脸
王妃被当成偷鸡贼暴打一顿的事情,传到白相府。白夫人按捺不住心中的高兴,当着白丞相的面,抚掌大笑,“楚王妃是个偷鸡贼,传出去楚王的面子要往哪里搁?看他还敢在朝廷上跟老爷作对。”
白丞相抬了抬眼皮,声音凉凉的,“夫人怎么忘了,楚王妃本姓白,她是我白家的人。”
白夫人哼了一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冠了夫姓,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白丞相懒得跟妇人一般见识,低头喝茶,过了一会儿说,“后日,皇上摆春宴,有机会见到碧儿。她上回托人带信,说在宫里开支大,手头紧。你给她准备准备,多兑点金瓜子带进去,好让她打赏下人。”
白夫人眼睛那么一扫,嘴里嘀嘀咕咕:“别人做贵妃都是往娘家搬东西,她倒好,跟娘家哭穷。”
白丞相有些生气,“你这人,对自个儿的亲闺女还这么苛刻,等他日,碧儿再抬抬位置,少不了你的好处。”
白夫人还是嘀咕,“我看皇后不像个短命的人,哪那么容易抬位置。”
白丞相再也按捺不住。把茶盅重重地往台子上一墩,发出一声巨响。
白夫人吓了一跳,闭紧嘴巴,不敢再吭声了。
白丞相冷冷的道,“要做大事,目光放长远一些,不要抠着眼前这一点点东西。咱们家好不容易出个贵妃,可别断送在你的手里。”
白夫人嘴皮子动了动,有心往回拉,“老爷别生气,我下午就去庄子里兑钱。”
说完正经事,白丞相一刻也不想留,拂袖而去。心里有些愤然,到底是小门小户家出来的,眼皮子忒浅。她要不是贵妃的亲娘,早让她上佛堂,念经吃斋去了。
白丞相一走,白夫人就骂上了:“屁股墩还没坐热就走,也不知道那个狐狸精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天天往她屋里钻,一把老骨头,白天黑夜的干,身子都吸干了。”
宅门里的正房夫人,说话没有分寸。红莲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站在一边,很有些尴尬。只能硬着头皮劝,“夫人,您就少说两句吧。相爷已经算好的了,只娶了五房姨太太。有两房还叫您给赶跑了。如今您当着家,又是当今贵妃娘娘的生母,皇上的丈母娘。天底下谁有您尊贵。何必自降身份跟他们一般见识?”
白夫人叹口气,“还不是皇上的正牌丈母娘呢。刚才老爷说,贵妃的位置还能往上抬一抬,你觉得有希望吗?”
红莲吓了一跳,夫人嘴上真是没把门的,怎么什么事情都敢往外说?那种事,听一听,她都心惊胆战。怎么还问上她了?传出去可是要杀头的。
可是白夫人殷殷切切的看着她。红莲只好说,“既然咱们相爷说了,那就是有望的。”
白夫人又叹气,“可是皇后有儿子,咱们贵妃还没下蛋呢。”
“贵妃娘娘还年轻,不着急,再说娘娘刚晋的位,恩宠还能少吗?夫人,您把心放在肚子里。没准过段时间就有好消息了。”
白夫人这才高兴起来,“嗯,借你吉言。”
每年春末的时候,当朝皇帝要举行春宴。这是东越建国时留下来的传统。原先是个仪式,祈福天下苍生,国泰民安。后来渐渐演变成皇宫里大摆宴席,君臣同乐。民间百姓也吃春宴,三五亲朋聚在一起,吃蒿子粑粑,糯米煮蛋,小孩子额上点红,是祝愿快快长大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