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老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她先前还劝,可墨容澉充耳不闻,全神贯注烧他的钱纸,好象这世上除了烧钱纸,再没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到后来,绮红也就不说话了,每每收碗碟的时侯,只是哀哀的叹息摇头。
相比后院的安静凄凉,前院要热闹很多,楚王妃和小世子双双遇难,虽然没有昭告天下,却也瞒不住,得了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赶来吊唁,大大小小的官员,城里的富贾,世家,最引人注目的是乌水镇的人,家家户户都来了代表,排着队给王妃和小世子上了香,个个哭得悲悲切切,其中又以月香哭得最伤心,跪在灵堂里,捶胸哀嚎,撕心裂肺,梁宝田不知所措的站在边上,几次要拉她起来,都被她用手打开。
月桂从人群里挤出来,与她抱头痛哭,她们与白千帆的感情不比寻常,不是主仆,是真正的姐妹情谊,上次白千帆出走,她们坚决跟着一起走,可这次,想跟去也没法子了,那是另一个世界,一想到阴阳相隔,永世不能相见,月香月桂哭得死去活来,到最后,声音都哑了,扯着嗓子,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谁看了都难受。
这场丧事是由郝平贯负责,但场面上的事由太子打招呼。他一身洁白的素服,头上没有束冠,用一根银白色的丝带系着,面容憔悴,神情哀伤,他站在灵堂一侧,按理说,他虽未登基,也贵为储君,不应该为这种事抛头露面,可他不顾忌这些,每每有人来祭拜,他便以兄长的身份照足规矩答谢前来吊唁的人。来来往往的人看到,都在心里暗暗称赞他。
门外陆续有人进来,唱礼的人,拖长了腔调,一个接一个的往里报。
“盐都史李大人前来吊唁——”
太子微抬了眼,看到门口进来两个人,当头是盐都史李富乐,后面跟着一个人,头低着,虽然看不清模样,却能感受到他是实实在在的悲伤,太子不禁有些诧异,前来吊唁的人,个个都一脸沉重的表情,但他知道,真正伤心的没几个,毕竟和自己没多大关系,装装样子,走走过场便是了,可这个人……
他留心的看着,那人等李富乐上了香,才上前鞠躬,拜跪的时侯亦没有抬头,但磕下去的每一下都额头点地,待他起了身,额上沾了少许的灰烬,他似乎有所察觉,伸手拂了一下。
太子回礼,李富乐呵着腰说着场面上的话,很是诚惶诚恐的样子,那个人也跟着呵腰,头依旧低着,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很快便跟着李富乐走了。
他走到外边,腰背立刻挺直起来,只有头仍低着,但那种气质,太子觉得有些熟悉,那是常年在军队里呆着的人才有的。
他朝李小鲁打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去。
贾桐看到,过来问他,“太子殿下,那个人有问题?”
太子说,“虽然跟着李富乐来的,但面生得很,这种时侯,咱们不能不防。”
贾桐说,“我带人去把他抓来。”
“不用,不要打草惊蛇,”太子说,“非常时期,还是紧慎点好。”
贾桐知道太子的意思,毕竟要开战了,确实要紧慎,万一走漏了风声,让对方抢得先机,还未打,他们便输了一筹。今日这场面龙鱼混杂,有些东西没办法做到万无一失,只能是自己留心一些。
李小鲁跟着那人出了府门,见他和李富乐一齐进了轿子,一般的官轿都是单人轿,不过挤着坐两个人也不是不行,李小鲁只是奇怪,两个大男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不觉得难受么?
他一路跟着他们到了漕运的衙门口,见他们下轿进去,使了点小钱向门口的守卫打听,原来那人是李都史的副手,叫万原清。
第五百五十章挥起复仇的剑
李小鲁打探到了消息,回去复命了,但他并不知道,他打探的那位万原清从前门进,又从后门出去,身边跟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一路去到码头,亮出腰牌,上了漕运的船,过澜江北上,到了晚上停靠码头时,又换了黑色夜行衣,悄悄离船,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第五日清晨,一叶扁舟从芦苇丛里荡出来,在一处避风湾上岸,早有人马等在那里,见人上岸,远远迎上去,“将军回来了。”
被称作将军的男人阴沉着一张脸,没有答话,径直上了马,一拉缰绳,迎着刚升起来的朝阳策马狂奔而去。
两个时辰后,山坳里出现了一大片淡黄色的馒头包样的营账,瞭望塔上的哨兵远远看到一队人马向着这边奔过来,大声喊道:“将军回营!将军回营——”
瞬间,正在操练的士兵们都停止了动作,整齐列阵站好,当头那人到了跟前,轻扯缰绳,马儿扬蹄,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去,声音清朗,“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士兵们异口同声,“誓死追随将军!”
“好!”将军大手一挥,豪迈的道,“兄弟们,是时侯要结束南北分治的局面,让我东越的江山统一,骨肉团聚了!”
“江山统一,骨肉团聚!江山统一,骨肉团聚!”士兵们嘹亮的喊声直冲去宵。
将军满意的点头,骑着马从队伍中穿过去,进了最大的一个营账里。解下披风和长剑丢给随从,快步走到沙盘前,伸手拿了一面小旗,眼睛定定的看着,却半天没有插下去。
真真是个晴天霹雳,简直把他炸懵了,不是说生了儿子,夫君疼爱,过得很幸福么,怎么突然间就没了,还想着寻机会去见她一面,可人没了,怎么见?可怜他那小外甥,还没见过他这个舅舅……
尽管时机并不成熟,部属们都反对,可他也顾不得许多了,无论如何要去一次,哪怕见不着,在她灵前烧根香也是好的。
原以为能见到楚王,那是他的妹夫,也是他的仇人,好好的人交到墨容澉手里,不过三四年的功夫,人就没了,这个仇,他不能不报!
可惜楚王没有在灵堂现身,在那里的是太子,他没有抬眼,也知道太子对他生了疑,知道有人跟着他,可他不在乎,很快,他就会让他们知道他的厉害了。
他把手里的小旗缓缓插在沙盘里标有苏城的位置上,用力的插进去,目光坚定,带着决然,此仇不共戴天,不是楚王死,便是他亡。
副将关雄匆匆走进来,“将军,您真的决定要打么?”
“是的,决定了。”
“可是皇上还没有正式下令,您这是擅自……”
白长简手一抬,打断他,“皇上把我调过来,用意很明显,不过皇上太过优柔寡断,一再的拖延,只会对自己不利。”
“将军再等等吧,毕竟……”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白长简目光盯在苏城的位置上,“皇上下不了决心,本将军替他下,做大事的人,不能婆婆妈妈。”
关雄看他坚毅的神色,知道劝不了他,一咬牙道:“好,既然将军决定了,末将誓死追随。”他与白长简是过命的交情,既然劝不了,唯有追随他。
白长简拍拍他的肩,嘴角微微扯出一丝浅笑,男人之间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便传达了所有的情绪。
“咱们来铁骑营的日子不长,有些人心里未必服我,听到消息,表面上不说什么,只怕会连夜往京城送信,派人给我拦住,我要杀鸡给猴看,以儆效尤。”
“末将知道,”关雄道:“将军放心,起事前,绝不会走漏风声。”
“另外,你挑一些水性好,反应敏捷的人组成一支精锐小分队,我要用他们打头阵!”白长简冷冷一笑,“他们不是自诩水师厉害么,我给他们来个火烧连城,看他们还怎么自吹自擂?”
“将军高明,”关雄道:“这样一来,他们必定会奋起直追,只要到了陆地上,就是咱们发威的时侯了。”
——
楚王爷三天后才从屋里出来,宁九看到他,吓了一跳,脸色异常苍白不说,头发有些凌乱,两鬓的居然全白了,一绺白发垂在黑发间,黑白分明,说不出的怪异。
绮红正好端了饭菜过来,见他这副模样,显然吓得不轻,差点没把手里的东西摔掉,“爷,您,您……”
墨容澉淡淡扫她一眼,“把饭摆到偏厅去。”
绮红应了一声,不敢多说,端着饭菜匆匆往偏厅去了。
墨容澉这一餐吃了很久,也吃得很多,几乎把所有的菜饭都一扫而空,好象要将空了几天的肚子都装满。
大家看到他的样子,没有不吃惊的,一夜之间白了头,这是传闻里才有的,如今却真切的发生在他们眼前,不可不谓震憾!
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是人都受不了吧,魏仲清壮着胆子请脉,墨容澉倒也配合,顺从的把手伸出去,魏仲清搭了两指上去,闭目凝神了好一会儿,心里悄然松了一口气,虽然看得出忧思过重,不过情况比他想像中要好很多。
接下来的四天,他依旧每日去白千帆和小世子的棺前焚香烧钱纸,不过三餐按时吃了,到了一定的时辰就出来,到书房和韩通与武将们议事。
“王爷,”韩通把最新得到的消息告诉他,“白长简离开了渭水的驻营,下落不明。”
墨容澉沉声道,“去查。”
贾桐心里一动,把那日太子的怀疑说了出来,墨容澉沉默良久,脸色冷得可怕:“他胆子倒是不小,敢只身到我府里来。”
韩通一惊:“王爷认为那个万原清就是白长简?要不要我派人去追……”
“他有把握来,自然也有把握走。”墨容澉沉吟了一下,“今日就把水师往澜江北调,派五营的人马走山路,起事的时间定在王妃出殡的那天。”
那一天,他要正式挥起复仇的剑,将所有扼杀他幸福的牛鬼蛇神统统斩于马前。
千帆,黄泉路上你慢些走,等把这江山托付于人,我便来寻你。
第五百五十一章你敢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消息传到西北的时侯,杜长风正在屋顶上修补昨夜被冰雹打破的瓦片,听到那句“楚王妃与小世子双双遇难……”只觉眼前一黑,一个趔趄从屋顶上摔下来。
史莺莺正处在震惊当中,就见一团黑影从上面砸下来,她本能的尖叫,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飞快的掠过来,将她轻轻一推,转身又将上面落下来的杜长风接住。
和史莺莺说话的驿官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他知道这个消息过于震惊,但也不至于让人从屋顶上摔下来吧……
出手相救的人自然是蓝霁华,除了他,还有谁能在半空转得这么飘逸好看。他怀抱着杜长风,朝史莺莺眨了眨眼睛,“我又救了你一次。”
史莺莺觉得两个男人抱在一起的画面有种说不出来的怪诞……等等,这个时侯她不应该琢磨这些,顾不上昏过去的杜长风,一把扯住正要转身的驿官,“你说的可是真的?楚王妃和小世子双双遇难?”
“自然是真的,”驿官说道:“这种话能胡乱说吗?”
史莺莺揪住他不放,恶狠狠的问,“谁干的?”
驿官被她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抓着我做什么,我就是个传递消息的,快松开,我还要去千叶城送信。”
史莺莺迟疑了一下,松了手,驿官整了整衣襟刚迈步,又被一只手揪住了,力道之强劲,勒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再一看,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那个男人,凶神恶煞,眼冒寒气,声音象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说,谁干的?”
驿官结结巴巴,“……不,不是我……”
史莺莺在边上插话,“自然不是你,你没那个能耐,告诉我们,是谁把楚王妃和小世子害了?”
“我,我哪知道啊,就,就说了楚王妃和小世子双双遇难,没,没说谁,干的……”他一面说,一面觉得揪在他衣襟上的手在不断的收紧,卡得他本能的踮起脚来,后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蓝霁华提醒杜长风,“再用力,他就要被你勒死了,快松开,他后边还有话。”
杜长风听言,手一松,力道消失,驿官身子一软,往下滑溜,被蓝霁华接住,“还有什么,快说。”
其实不能说的,那是军事机秘,不过以他的经验,到这个时侯也不算什么秘密了吧,路途有时间差,说不定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他喘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楚王决定挥师北上,想来和北边脱不了干系!”
杜长风恶狠狠的骂了一句:“狗皇帝!”转身进了屋子。
驿官趁机朝蓝霁华抱了抱拳,匆匆忙忙走了,省得再受惊吓。
史莺莺咬着唇也跟着冲进了屋子,见杜长风正收拾包袱,一屁股坐在包袱上,“你要干什么?”
杜长风头也不抬,“我要回去!”
“回去做什么?替她报仇么?”史莺莺把他手里的衣裳抢过来,“人家有夫君替她报仇,你去算什么,让王爷脸上难堪么,这一次她不在了,王爷不必再看谁的面子,一准会要你的命。”
“他要我的命?”杜长风冷笑,“我还要他的命呢,当初拍着胸脯发誓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结果呢,说话不算话,除了仗势欺人,他还会什么,我先替她报仇,再收拾他!”
史莺莺哼了一声,从他手里又夺过一件衣裳,“瞧你能耐的,楚王手里有人马,他能挥军北上,你有什么,你又能做什么?”
“我偷进临安城,杀了狗皇帝为她报仇!”杜长风看着她手里的衣裳,还有坐在她屁股底下的包袱皮,一跺脚,转身往门口走,“你拦不住我的,没有行李,我一样要走。”
“站住!”史莺莺怒喝一声,扔下手里的东西,飞快的爬到窗子上:“你敢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你替她报完仇,再回来替我收尸吧。”
杜长风被震在当场,很是烦燥,抓了抓头发,瞪着她,“你要跳就跳,我不是受威胁的人!”
“好,算你狠!”史莺莺恨恨的一咬牙,头也不回就栽下去。
杜长风有一瞬间的心跳停止,立刻飞身从窗子里跃出去,大叫一声,“莺莺!”
楼下,蓝霁华怀抱着史莺莺,昂着脖子冲他笑,“她没事,我接住了。”
杜长风稳稳落了地,忍着想打人的冲动,过去看史莺莺,见她闭着眼睛装晕,长睫毛颤动不休,哼了一声,“既然没事,还赖在人家怀里做什么?”
史莺莺微红了脸,从蓝霁华身上下来,狠狠剐他一眼,“谁让你接的?”
蓝霁华做了好事还落埋怨,有些无奈的笑,摊着手,“谁让我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呢?”
杜长风一想起刚才的事,不由得怒气驳发,指着史莺莺,“姓史的,你讲点道理好不好?我又没有卖给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史莺莺叉着腰做泼妇状:“姓杜的,咱们拜了堂成了亲,你就是我的人,我宁愿死,也不当弃妇,”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还有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