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兜了个大圈,发现还有人站在原地,这种感觉让人感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偏偏是她不在了……
皇帝感觉头开始疼了,是那种要裂开来的疼法,他用力按了按太阳穴。
修敏和郝平贯从屋里出来,皆是一头冷汗,当了皇帝的墨容澉跟从前不一样了,在他面前时时刻刻都有一种如覆薄冰的敬畏。
修敏对着郝平贯揖手躬腰,“大总管,对不住了,为了我的事,连累了您。”
郝平贯赶紧还礼,“哎哟,修大人说的哪里话,这本是老奴的份内事,就算您不说,奴才也是要向万岁爷提点的,只是……”他摇摇头,“这事急不得,今日虽然挨了呲达,总算皇上是知道了,您放心,皇上心里会有数的,侧王妃是皇上潜龙时娶进府的,与将来新进宫的主子们自然是不同的,您把心放肚子里,后位不敢说,四妃之位定是跑不了的。”
修敏有更深层的忧虑:“开了春就该选秀了,可皇上这个样子,只怕……新朝初立,纲基不稳,万人有万张嘴,说什么的都有,皇上若不尽快有子嗣,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郝平贯叹气,“谁说不是呢,但愿过阵子,皇上的心病会慢慢好……”话没说完,看到皇上身边的小福子急急的从屋里出来,他忙问,“怎么了?”
“皇上头又疼了,叫传月桂姑姑。”
“赶紧的,跑起来,”郝平贯催促他,正要同修敏告辞,修敏一脸奇怪的问,“皇上头疼,不请医正,怎么传个宫女?”
郝平贯唉了一声,“您不知道,魏大夫那样高明的医官都不管用,皇上的头疼只有月桂能治,一时半会也没法跟您细说,咱家得进去了。”说着微呵了腰,疾步走了进去。
他话说一半留一半,修敏越发奇怪,慢慢下了台阶,沿着花径往外走,一扭头,看到小福子领着月桂匆匆从廊子那头过来,月桂手里拎着一只竹篓,上边盖着一层绒布,不知道里边装的是什么。
两人皆是神情焦急,很快就进了屋子。
修敏心思微动,在一棵大树下站定,弯腰扫了扫鞋面上的尘,待他缓缓直起身,看到原本在皇上身边伺侯的人全都从屋里鱼贯而出,有的往抱厦里去了,有的站在廊上,他看得很真切,所有人里边,只有月桂没有出来。
有过几次经验,月桂如今不象之前那样手忙脚乱了,把小兔仔们从竹篓里拿出来放在地上,任它们四处蹦哒,不必怕它们碰翻了什么贵重的东西闯祸,在皇帝眼里,没有什么比它们更贵重的了。
她偷偷瞟了皇帝一眼,他正看着地上的兔仔们出神,她清了清嗓子,“皇上,奴才开始说了。”
皇帝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没有什么反应。
她习以为常,开始说话:“那一年,我们到了江南,本来计划只是暂时呆一呆,就往岭南去,都说岭南冬天不冷,连棉袄都不用穿,王妃说那太好了,省了做冬衣的钱,结果在江南呆了没多久,王妃就说要留下,说她喜欢江南的景色,烟雨蒙蒙,花红柳绿,实在太漂亮了,她那时扮成一个小子,跟着街坊邻居的小子们混一块,大伙都喜欢她,她要不出去,总有人到门边来喊凡哥……”
在她轻言慢语的叙述里,皇帝缓缓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他看到了一幅画面:穿着短褂的白千帆肩上扛着一根鱼杆,带着一群半大小子,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街头,小子们拥簇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笑嘻嘻的应答着……
月桂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慢慢停下来,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有反应,知道他是睡着了,轻手轻脚拿了毯子盖在他身上,看着他睡梦中舒展的眼眉,心里却是涌上一阵酸涩,这世上,大概再没有人比皇上更可怜的了。
第五百九十一章你觉得朕有病?
郝平贯见月桂从屋里出来,比了个手势,月桂点了点头,郝平贯吁了一口气,对匆匆赶来的魏仲清悄声说:“已经没事了。”
月桂看到魏仲清跟没看到似的,拎着竹篓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魏仲清迟疑了一下,追上去,“月桂,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月桂放慢了步子,却没有停下来,轻哼一声,“我一个小小的宫女,魏医官跟我说得着么?”魏仲清还没有正式入职太医院,所以月桂仍是称他为医官。
“我是觉着,眼下也没人劝得了皇上,他就对你还有几分不同,不如你试着劝劝他,咱们都知道,皇上这是心病,可心病也不是没办法医,只要他老人家配合,我是有信心的……”
月桂斜了眼睛,“魏医官,话可不能乱说,你哪只眼睛看到皇上待我有几分不同呢?”
魏仲清知道她误会了,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您是哪个意思?”月桂对他没好脸色:“合着我一个没人要的老姑娘,突然间撞了大运,被皇上另眼相看了,这要传出去,我可没法活!”
魏仲清叹了一口气,“月桂,你真的要这么同我说话么,咱们一起打南边来的,你怎么对我总跟仇人似的,我可没什么地方对不住你吧。”
月桂气极反笑,“是啊,您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我的呢,您别往心里去,我吃饱了撑的,一天到晚跟人过不去呢。”
这话没法说下去了,魏仲清停下脚步,看着她快快的拐过院墙不见了。他怏怏不乐的往回走,郝平贯看他的脸色,打趣道:“魏医官又碰钉子了?”
魏仲清叹了口气,“她上辈子跟我有仇。”
郝平贯说,“也怪不得月桂,您当初做的那些事也忒伤她的心了,感情的事可不能拖泥带水,吃着碗里还想着锅里的,怪不得她不待见你。”
魏仲清措着鼻子讪笑,“大总管提那些做什么,眼下皇上的身体要紧,再这么下去,我真怕他老人家受不住,铁打的身子也得垮了。”
“说的就是,”提起这茬,郝平贯直叹气,“夜里总睡不安稳,有时侯咱家亲自守夜,听到皇上在床上翻来覆去,一宿都没睡着似的,最要紧是头疼的毛病,疼起来真是要命,皇上那样能忍的人,也受不了,回回都得叫月桂来。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家也忧着心呢。”
魏仲清说,“我就到抱厦里侯着,等皇上醒了,劳烦大总管打发人来叫一声,不管怎么样,该劝的还得劝。”
郝平贯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有劳魏医官了。”
皇帝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靠墙的一排多宝柜出神,每次听月桂说起从前她们在江南的日子,他总能睡个好觉,睡梦里是月桂描述的画面,他如同身临其境,站在路边,看着白千帆昂着头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一路紧紧跟随她的脚步,看她在草坪上放风筝,在溪沟里捕鱼,看她撒着欢的跑,笑得没心没肺,如此简单而快乐。
可是一醒来,所有的幻影都消失,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和寂寞。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郝平贯的声音响在门边:“皇上,您醒了。”
他嗯了一声,问,“什么时辰了。”
郝平贯轻手轻脚的走进来,“已经午时了,奴才着人摆膳吧?”
皇帝闭了一下眼睛,午时了,他睡了足足一个时辰,已经算很好了,他把毯子拿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朕还不饿,晚点再摆吧。”
郝平贯趁机说:“皇上,魏医官来了,在抱厦里侯着,您要见他么?”
皇帝走到书案边坐下,“让他进来。”
郝平贯哎了一声,转身出去了,那厢绮红沏了茶进来:“皇上,您请用茶。”
皇帝接过来,拿杯盖撇了撇茶沫子,问,“宁九回来了么?”
绮红微红了脸,“宁大人的事,皇上怎么问起奴婢来?当问贾大人才是。”入了宫后,宁九贾桐成了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两人兼着宫里的正副禁军统领,一个二品大员,一个从二品大员,贾桐虽是副手,政务上的事他负责得要多一些,宁九平日里总守在皇帝身边,这几日却不见人影,想来是皇帝交了差事让他去办。
宫里不比外头,事无巨细都有章程,丝毫乱不得,所以称呼上,绮红得改口,称他们为大人。她们几个进了宫,也得从头学规矩,有教习嬷嬷教,因着身份不同,一入宫就是掌事姑姑,她负责茶水,兼膳厨的事,月桂负责司账,绿荷因为嫁了人,按规矩不能在宫里任职,但她跪在皇帝面前苦苦哀求,最后皇帝开了恩,让她到内务府下边的针绣监做了尚宫,也算是人尽其才。
这时魏仲清进来了,往皇帝跟前一跪:“臣叩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淡声道:“你找朕有事?”
魏仲清起了身,低头垂目,“臣是来向皇上请辞的。”
“为什么?”皇帝问,“是因为没让你入太医院么?”
魏仲清正了正脸色,“自然不是,对臣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皇上的身体安康,皇上有疾,却不让臣医治,臣觉得自己很失败,无颜再留在这里了。”
皇帝难得的笑了一下,“你在威胁朕?”
魏仲清吓得卟通一声跪下,头磕着地面:“臣不敢,臣罪该万死!”
皇帝其实很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跪,动不动就喊罪该万死,他不过问句话,哪里就罪该万死了?
“起来说话,”皇帝瞟了他一眼,“你觉得朕有病?”
魏仲清诚惶诚恐:“臣指的是皇上的头疼病。”
皇帝微沉了脸,“此事不必再议,朕有良方就行。”
“皇上的良方其实就是逃避,您这样下去,病情会越来越严重的,皇上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月桂对皇上没有作用了,皇上该怎么办?臣知道皇上不爱听,但人死不能复生……”
“放肆!”皇帝怒了,喝道:“给朕滚出去!”
魏仲清吓得趴伏在地上,不停的哆嗦着,却坚持把话说完:“王妃若是知道皇上这样,便在地下也不会安心的!”
“混账东西!”皇帝抬腿就踹,怒喝,“把他拖出去,杖毙!”
立刻有两个禁卫进来,把魏仲清架了出去,郝平贯赶紧跪下求情:“皇上,您不能杀魏医官,他是大胆,可忠言逆耳,都是为了皇上您啊……”
皇帝喘了两口气,平复下来,“朕金口玉言,说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来,不过念在他往日有功,改打十大板,以示惩罚。”
郝平贯松了一口气,赶紧跑出去传话。
皇帝站在窗边,看到魏仲清被架到外边,禁卫立刻松了手,很是客气的做了手势让魏仲清走在前边,他身边这些人都是知道的,打南边跟回来的人是他另眼相待的,甭管犯了多大的错,都罪不至死。他护着他们,就象护着那些兔仔,因为心里总还存着一丝侥幸,想着有一天白千帆回来了,看到所有的人都齐齐整整的,一定会很高兴。
第五百九十二章舞阳公主
宁九说只要诸葛谦瑜敢冒头,一定会抓到他,结果还真是说到做到,八天后,他把狼狈不堪,状如叫化子的诸葛谦瑜扔到了皇帝的面前。
尽管外表看起来邋里邋遢,面黄饥瘦,象是饿了好几天,但他跪在那里,从容淡定,清傲的气度并不比从前少。
皇帝看到诸葛谦瑜的瞬间,瞳孔急促的收缩了一下,但脸上仍是不悲不喜的神情,不想浪费时间跟他兜圈子,直接了当的问,“王妃在哪?”
他问得很妙,不问王妃是不是还活着,直接问她在哪,让诸葛谦瑜潜意识里以为他已经知道白千帆没死的事。
果然,诸葛谦瑜骇了一跳,猛的抬眼看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说话。
“你主子已经招了,朕劝你也招了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诸葛谦瑜笑了一声,“太子殿子既然已经招了,皇上又何必费这么大劲把老夫抓来拷问?”
“你主子为人狡诈,朕自然要向你求证真假,说吧。”
诸葛谦瑜默了一下,问,“老夫若是从实招来,皇上会不会放了老夫?”
皇帝没有正面回答他,说,“如若王妃好端端的回到朕身边,朕必然大赦天下。”
诸葛谦瑜说:“老夫再清高也是个俗人,这把老骨头已然经不起严刑拷打了,既然皇上要求证,老夫便招了吧,当日太子殿下派人把王妃和小世子从府里劫走,并没有想立刻杀死王妃,只想在贾桐面前制造一起王妃跳下悬崖的假象,所以贾桐追上去的时侯,其实已经偷梁换柱,跳下去的另有其人,劫走王妃的人并没有北去,而是往西边去了,太子这几年四处游历,给自己置办了几个安身之所,其中一个便是在西北的火焰山,那是一座休眠火山,他在山里挖掘了洞穴,那里人烟稀少,离附近的村庄也有距离,躲在那里,很难被人发现。”
皇帝抬眼看了看宁九,他立刻转身走了出去,知道了地方,得赶紧去把王妃接回来。
宁九办事,皇帝向来放心,既然知道了地方,不管真与假,都得给他落实清楚。若是人在西北也不怕,李天行的队伍驻守在那里,只要人真的在,李天行必定能把白千帆和小世子完好无缺的带回来。
他心里有些躁动,但脸上什么情绪也没有,默了一下,问诸葛谦瑜:“你主子不准备杀王妃和小世子么?”
“太子没打算杀小世子,他要用小世子来要挟皇上,一辈子听他的话,为他卖命,至于王妃,那是必杀的,当初就是王妃提议在江南定居,皇上才没有继续北上,太子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他以为让王妃在您身边,会左右您的意见,对他不利,所以小世子断奶的时侯,也就是王妃的死期到了。”
诸葛谦瑜刚说完,就打了个冷颤,他看到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皇上瞬间有了反应,那双阴鹜的眼眸刹间充满杀气,他并不怕死,可被皇帝这样盯着,也有些慌神,不由得低下头来。想想也可笑,连死都不怕了,怎么还会被吓到。
可当他再抬起头的时侯,皇帝又恢复了不喜不悲的样子,好象刚才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诸葛谦瑜其实一直都知道,太子拿白千帆开刀,是在玩火自焚,可一步一步走到现在,都是他在授意,太子大概不会想到,把楚王推上皇位的人,正是自己最信赖的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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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帆没想到蓝霁华说的富可敌国是真的富可敌国,当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时,感觉自己象做梦一样,从丹陛上下来的女人有着绝色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她梳着高高的发式,上边插满了金灿灿的珠钗,身上的衣裳料子低垂顺滑,用金丝银线绣着繁复的花纹,逶迤在地上的裙摆足足有一丈那么长。
她看着那个象用钱堆沏起来的贵妇一步一步走过来,艳丽的裙尾扫过光洁的地面,走到她面前。
“囡囡,你总算回来了。”贵妇冲她微笑,艳丽的红唇轻启,声音悦耳动听。
白千帆象个傻子一样站着,目瞪口呆看着她。
蓝霁华在一旁笑着说,“发什么愣,快叫母皇。”
母皇是什么鬼,等等,这个女人就是她娘亲?白千帆不可置信的打量她,瞧着比她也大不了几岁的样子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没有想像中的激动,大概是这位娘亲也太年轻了,一点也不象她奶娘那样有岁月的痕迹,很和蔼可亲的样子。
她咽了咽喉,狐疑的问,“您今年贵庚?”
贵妇愣了一下,大约没想到她一开口,会是这样的问题,不过错愕只是瞬间,她嗔笑道:“你这孩子,怎么问母皇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