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高处不胜寒。
李瑾拿了一块糍粑,中间掰开,递了一半给孟濯缨,又用勺子塞了满满一肚子白糖,咬上一口,外皮焦香,里面甜滋滋、软糯糯,真是人间美味。
“哎,可惜宫里吃不到。”
咬了一口,又道:“真是人间美味,给个皇帝来换,也不换。”
孟濯缨笑道:“阿瑾,你又胡说。旁人拿糍粑给你换,你肯换吗?”
李瑾道:“换是不换,不过,也有人卯足了劲儿想抢我这黄金墩啊。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龙命。不要脸!你说对吧?”
孟濯缨便不理他了,一个人把桌上的点心吃了个七七八八。
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去,已经挂在树上冻的半僵的谢无咎,才敢从树上下来。
倒不是他存心窥视,而是陛下身边,必定有能人相随。他唯恐自己轻举妄动,被暗卫发觉,反倒连累了孟濯缨。
他可不知道,他的陛下早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诚心让他吊在树上挨饿受冻呢。
谢无咎扔了点碎银子在案板上,顺手从小厨房摸了两个夹肉的草排,大口大口的咬着。吃完一半,总算能用用冻僵的脑子。
她刚才,叫陛下阿瑾。
谢无咎忍不住冷笑一声。
陛下虽然对他不错,也号称跟他谢无咎亦臣亦友,可他敢叫陛下一声阿瑾试试?
陛下能用大嘴巴子扇的他找不着北!
她能私下会见微服出宫的李瑾,且二人举止亲昵,分明早就熟识。
他这才想起来,李瑾年少时,曾出宫游学,也去过江南。还曾在江南小住过一段时日。
或许,正是住在孟氏老宅?
她哪里需要他罩着?哪里还要怕家里的姨娘?
她明明抱上了大周最粗壮的大腿,靠上了最厉害的靠山!
这个小白眼狼!
亏他还担心她,担心她斗不过家里那个后台强硬的姨娘,担心她被弟弟欺负,担心她被亲爹暗算。可人家呢,根本是谋算在心,另有打算!
亏得他对她是掏心掏肺,她连一句真话都没有对自己说过,这个人简直是……简直是……
他有心想骂一句,可往常那些又脏又损的糙话挂在嘴边,就是舍不得说出口。
最后只咬牙切齿的想,这个人,简直没有良心!
没有良心……没有良心……良心……心……
谢无咎抱着草排出后门,后门口是一条狭窄小巷。两个少年男女,一个靠着左边,一个靠着右边,正斗鸡一样面对面站着。
巷子狭小,就被堵住了去路。
小姑娘泪眼汪汪的看着对面的小情郎:“你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你和她没什么关系,她叫你阿越,叫的这么亲热?我才叫你一声林大哥!她凭什么就叫你阿越?”
谢无咎啃了一口草排,那块软烂的瘦肉掉在地上,也没发觉。
对啊,他都只叫一声孟兄弟,她凭什么就叫“阿瑾”?
小情郎阿越赌天咒地的发誓:“我和她只是表兄表妹!这只是个称呼,又算什么?哪有我和你几经生死来的亲近?”
也没错,就是个称呼,算的了什么?
那姑娘还要哭,哪晓得对面这个双目呆滞(?)的男子,拿着块草排啃着,好似看戏,原本的情绪都溜了。想要翻旧账,外人面前也拉不下脸来,最后只憋出一句痛哭流涕的控诉:
“你们男人,都是大骗子!”
谢无咎心绪翻涌,脱口而出:“对,就是大骗子!”
他一脸愤懑,咬牙切齿,形容比那女子还要悲愤。那哭哭啼啼追究情郎的小姑娘都不哭了,挂着两行热涕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他,他说什么?”她恍恍惚惚的扭头,问自己的情郎,“他是个男的吧?”
“这男的还能被男的给骗了感情……”情郎更是惊愕莫名,“真是世风日下,日下啊!”
说着,伸手擦了擦姑娘的眼泪:“柔妹,你快别哭了,你一哭,我这心肝儿,都碎成一盘麻婆豆腐了!”
姑娘被他一逗,自然是咧嘴一笑,转怒为喜了。
谢无咎扬长而去,哪知道自己无意中化解了一场情爱纠纷。也不知道,孟濯缨的马车,还没出朝华坊,就被一个醉醺醺的书生给拦住了。
“姓孟的,你出来!”
孟濯缨微微皱眉,透过车帘,认出来人,不禁冷笑一声。
这人是今年新科的进士,名厉效良。也算是孟濯缨手中,一桩“案子”的被告。
这人身后还站着一干学子,看衣着打扮,倒和他一样,都是些寒门文士。
她心中更是不悦,轻咳一声,示意哑叔开路。
那书生摇摇晃晃,酒已经大了,身后倒还有几个明白的,拉扯着他低声规劝:“冉兄,孟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你若有事,不妨递上名帖前去拜会,不可如此。当街阻拦,实在过于无礼,也有失我等读书人的风范……”
那书生将人一甩,摇摇摆摆的上前,原地转了几个圈,迷迷糊糊的指着马头:“姓孟的,我倒是敢去拜会你,你敢见我吗?嗯?你为何不束发?蓬头散发的作甚?是瞧不起我厉某吗?”
孟濯缨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恰巧一阵凉风掀开车帘,十余学子,便只从车帘缝角看见一张漫不经心、微微含笑的清隽面孔。
这厉效良的案子,也不算什么稀奇,大概,每隔几年,就要出一两个。他既高中进士,也有几分模样,被户部牛侍郎榜下捉婿,给相中了。
可这厉效良家中早有妻室,也并非他妻儿前来诉冤,反而是他亲爹,得知儿子要抛弃糟糠,就要去击鸣冤鼓。恰巧孟濯缨的马车经过,厉老爹看她穿着官服,不管不顾,就“告状”了。
孟濯缨也是哭笑不得。
但牛家这个闺女,性颇耿直,心思纯良,与她幼时,也有几分情谊,打听清楚,就去了牛侍郎家,说明原委。牛侍郎自认眼瞎,好在还没说定什么,再不理会这个厉效良就是了。
哪知道,厉效良等着等着,没了后文。再想想,近来也只有孟濯缨登门拜访过,再一问自己老爹,哪里还不明白,是孟濯缨坏了自己的好事?
厉效良大着舌头,戳着马脑袋:“姓孟的,你坏人姻缘,就因为我出生寒门,就不配与牛……”
孟濯缨万万没想到,这厉效良竟然如此下作,眼看他借酒装疯,就要说出牛小姐的闺名,只得厉喝一声打断:
“厉效良,你这样的人,就不配读书!”
厉效良瞪大了眼睛:“我这样的人?我怎么样的人?我这样贫寒的家世,这样穷苦的出生吗?我十余年寒窗,在你这种一步登天的人眼中,到底算什么……”
话没说完,哑叔已近了跟前,将人阻拦开来。手指不经意的拂过此人昏睡穴,就又退了回去。
厉效良迷迷糊糊:“……你们世家子弟,瞧不起我们寒门学子……呼噜,呼噜……”
却是睡了过去。
一众学子,刚被挑起了激愤之情,正等着他接着往下说呢,没想到这人直接睡过去了?
孟濯缨轻哼一声,放下帘子,马车极快的驶过,离开了朝华坊。
谢无咎直到一更时分,才醉醺醺的回到家里。他刚出巷子口,就被牛侍郎家的二公子拉进了酒楼,原本说是热闹热闹。可谢无咎哪有那个心情?一杯一杯的喝着闷酒,回来的就晚了点。
他随便拿雪水抹了把脸,昏昏酒意散了,躺在床上,就是闭不上眼睛。
这个孟世子,呵……
今夜他要是不去找她说清楚,那简直是“不能瞑目”。
谢无咎一个打挺坐起来,重新穿上靴子,也不管现在什么时辰,径直出了家门。
第47章 酒醉
夜色渐浓, 深宅静谧。
哑叔也早已经睡下了。
孟濯缨沐浴过后, 披散开半干半湿的头发, 靠在软枕上,懒洋洋的翻看几页闲书。
手中翻的是才子佳人好风月, 可过眼不过心,她脑子里盘算的,是那件最为紧要之事。
蓄谋三年,如今该当收网了。
如此深想,将所谋划的,再次抽丝剥茧一样,丝丝缕缕的拿出来仔细思量。这一想,难免有些出神。
灯花忽而噼啪一声, 她微微一惊,坐直身子,用银签挑开淹进蜡油里的烛芯。刚要剪断, 冷不丁, 瞥见窗外人影, 吓了一跳。
刚要叫人,那人先出声了:
“孟世子!”
不等孟濯缨应声, 又问道:“你睡了吗?”
孟濯缨手一抖, 不留神把灯花给剪断了。
“睡了!”
谢无咎站在雪里,身后留下一串脚印。他愣了一愣, 皱眉道:
“我知道你还没睡,刚才还亮着灯呢!你是做梦把灯吹了?”
屋子里一片黑寂。
孟濯缨往常清明的脑子一片混沌, 正要说话,那人身影又动了。
她只穿了里衣,平日的伪装,肩板、束胸一律解了,要是真让他进来,岂不是被人一眼看透?
即便没有暴露的危险,她毕竟是一女子,深更半夜,岂能与外男共处一室?
“谢大人,止步!”她语气难得的有两分急躁。
谢无咎酒气全发出来了,一股莫名的怒意也随之而来。止步?
是不许他进?
往日里和他好的时候,那是言笑晏晏,温和可亲,一口一个“谢兄”,恨不得和他结拜个亲兄弟来!今日才叫了一声“阿瑾”,他就被打回原形,变成生疏的“谢大人”了?
她不让进,他非要进!
谢无咎一头撞在门上,嘟嘟囔囔的:“我进来了!”
口里这么说,可脑子混沌着,也想不起来用手推门,一下一下的用脑袋去砸。
还真被他给砸开了!
门突然大开,冷气透入。
孟濯缨看他这样子,多半是喝了酒,还醉了,又气又觉得好笑——他是练了什么铁头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