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就算你不去河西,我以为此时也最好莫远走。”临走时,沈冲有些忧心忡忡,“你不在,雒阳不知又要生出些什么事。”
“我在,莫非就不会生事?”公子道,“我在不在都一样。”
“由他去。”桓瓖对沈冲道,“他如今也不知被什么勾了魂,说什么都不放心上。”
我听得这话,不由地心中一飘。
三人说着话,离开了书房。
我等他们走远了,翻窗入内。
没多久,公子送他们离家,走了回来。
“霓生。”他看到我,神色肃然,“方才逸之说……”
“我听到了。”我说。
“你以为如何?”他说。
我想了想,虽然觉得去不了北海着实遗憾,但以形势而论,我知道公子别无选择。
“秦王昨夜说那番话时,恐怕已经知晓了此事。”我说。
公子颔首:“我亦是此想。”说着,他却看着我,目光不定,“可我先前说过要带你去北海……”
“都是上路,去河西不是一样?”我说着,盯着他,“你须得带着我,不可又送我去海盐。”
“嗯?”公子目光一动,若有所思,“送你回海盐么?这倒是不错。”
我:“……”
公子笑了笑,摸摸我的头:“你去河西做甚?莫非又想装神弄鬼,卜问鲜卑人从何处冒出来偷袭么?”
“装神弄鬼有何不好?”我拿开他的手,“慕容显恐怕不似秃发磐那般孤注一掷之辈,若真能卜问出来,我恐怕便是真的通了天。”
公子笑了笑。
“此事未必可行。”过了会,他收起玩笑之色,“你方才也听到了,朝中争议甚大。”
我说:“只要说动一人,此事便可行。”
公子讶然:“何人?”
我说:“方才表公子提到,凉州刺史郑佗是周珲姻亲。”
“正是。”公子道,“郑佗是周珲妻子郑氏的亲弟。”
我颔首:“从前我在雒阳时,就听说周珲惧内,且郑氏对这亲弟甚是宠溺,故而郑佗可在一年之内,由军司马升任凉州刺史。如今最担忧郑佗性命的,便是郑氏。”
公子讶然:“你是说……”
我说:“我上回跟青玄打听过,自先帝继位以来,大长公主来往最密的贵眷,除了宫中和淮阴侯夫人杨氏,便是这位郑氏。”
公子无奈道:“她结交当权之人,一向及时且不遗余力。”说罢,他看着我,“你想让我回府去求母亲?”
这也是我考虑之事。如时间充裕,倒不一定要公子亲自去求,我可设计安排。但现在,朝廷大约不知何时便会将人选定下,容不得慢慢布置……
正思索着,青玄又从外面进来。
“公子,”他说,“方才桓府中来了人,说大长公主请公子过府一趟。”
公子闻言,愣了愣。
我明白过来。
“霓生,”公子似想到了什么,“那边……”
我苦笑:“若我不曾猜错,大长公主已经先行了一步。”
公子换了一身出门的衣服,便即刻往桓府去了。
我在宅中等候着,考虑到我们此去西北,恐怕日子不会短,又将衣服重新收拾了些,加入了好几件厚衣袍。
到了夜里,公子从桓府回来。
“北海确实去不得了。”他将一只锦盒递给我,“朝廷将此物送到了桓府。”
我接过来,打开细看,只见里面盛着的是圣旨,写的正是公子担任关中都督的任命,且催促甚急,令明日启程。
“你方才回桓府,那边怎么说?”我问。
“没说什么,不过叮嘱了一番。”公子道,“母亲说要派林勋和府兵跟随,我未答应。”
我颔首。
“霓生。”公子看着我,“就算如此,你我也不能独自上路了。”
心底叹口气,我想了想,轻声道:“但你我仍可每日在一起。”
公子亦莞尔:“正是。”说罢,他伸手过来,用力地抱了抱我,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第194章 慕容(下)
公子去河西既是赴任,便与去北海大不一样。
持节都督皆开幕府, 公子亦不例外。幸好他担任邺城都督时任用的主要几人, 如今也跟着回了雒阳。
俞峥、崔容和杨歆重新担任了原职,夜里, 十几文武将官都聚到了公子府上, 几乎商议了整夜。
我原本想等公子回来再睡,但等着等着, 在榻上睡着了。直到我发觉身上有动静, 睁开眼,只见公子躺在我的旁边,手臂环在我的身上, 似乎已经睡着了。而外面,窗上透出一点淡淡的光,已经到了凌晨。
第二日午后, 连同俞峥而僚属和随侍共三十余人, 车马齐备,等候在府前。
我仍然扮作阿生的模样, 崔容见到我跟在公子后面, 一脸疑惑。
“阿生兄弟?”清点公子行李的时候, 裘保看到我, 也诧异不已, “你何时来了雒阳?”
“就在方才。”我笑嘻嘻道, “我想着还是来投靠表哥最有前途, 不想来到便要出远门。”
裘保拍拍我的肩头:“你幸好赶上了, 我等此去河西可是要挣大功劳。”
我连连点头,殷勤地向他作揖:“此去还请队长多多照拂,队长若立功高升,切莫忘了小弟。”
裘保哈哈大笑:“客气客气!”
青玄在旁边翻了一个白眼,再看向公子,目光同情。
公子正在不远处与俞峥说着话,似无所觉。没多久,他走回来,吩咐启程。我跟在他后面,上了马车。
只听裘保在外头又对青玄道:“你也真是,你这表弟才来,就将伺候都督的事都交给了他。”
青玄意味深长:“嘁,他喜欢得很……”
城门外,给公子饯行的人不少。除了沈冲和桓瓖,还有不少亲友故交,公子的两个兄长也来了。
出乎意料,还有赵王。
他从车驾上下来的时候,众人都露出了诧异之色。
“今晨听闻元初将赴河西,孤特来送行,幸不曾来迟。”见礼之后,赵王神色和蔼,看着公子,神色感慨,“孤姊弟数人,儿女之中,翘楚者莫过于元初。当今幼帝初继位,正是须得宗亲同心辅佐之时,元初前程无量,大有可为。”
公子谦道:“舅父过誉,在下世受恩禄,为圣上驱驰乃分内之事,不敢推辞。”
我从车帏的缝隙里窥着,明白过来。
文皇帝去世后,大长公主一意交好的人里面,除了周氏,便是赵王。
这其实并不奇怪。大长公主是个喜欢依靠亲缘关系牟利的人,如今她的几个手足,文皇帝和梁王都不在了,秦王不好拉拢,能跟她亲近的,便只剩下了赵王。
其实据我所知,大长公主待赵王一向不错,只是此人并不太好用。
与梁王和秦王相比,赵王并不起眼。他是一个家世平平的昭容所生,虽然□□皇帝子嗣不多,但在几个皇子之中,赵王没什么能让人称道的长处。他不像太子那样强势的袁氏做后盾,不像秦王那样有皇帝偏爱,也不像梁王那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从前,我跟随公子出席各色公私场合,赵王每每出现,只会在入席之时会得到注目,而后,他总是神色和气地饮酒赏乐,听别人高谈阔论,偶尔附和两句。
虽然赵王的官职不小,赵国之富庶也在诸侯王中属于上等,还有人传说赵国养的兵马不比别国少,但人们说起□□皇帝的几个儿子时,有时会忘了赵王,甚至豫章王这样的宗室,被人说起的次数也比赵王多得多。而前番数次宫变,赵王皆不曾参与。倒不是各方不曾找他,而是还未等人找上门,赵王不是有事便是有病,或闭门或远遁,等到动静过了才重新出现。
如今,大概是赵王最受重用的时候。东平王当上太傅之后,赵王顶替他的空缺,当上了太常。他处事平和,不仅与东平王、周氏、宗室相处和谐,与大长公主这边也能说上话。不过他从前一向不爱露面,如今公子出征,他以长辈的身份来为公子送行,倒是第一回 。
公子与赵王正寒暄着,忽而又是一阵热闹。望去,只见另一队仪仗来到,却是秦王。
我心中冷哼一声,莫名的,放了下来。
方才我还想着,连赵王这种几乎与公子全无交道的人都来凑了热闹,秦王这搅事的若是不来,着实没了天理。果然,秦王没有让我失望。
他从车驾上下来,玉冠长衣,看上去温文尔雅。若是不识得的见了,大约会以为那是哪位人畜无害只识吟诗作赋的良家男子。
与赵王及众人见过礼之后,秦王对公子微笑道:“时已入秋,孤念及河西苦寒之地,元初赶到之时当已落雪,特教人连夜赶制了些新衣。时日匆忙,不及备厚礼送行,还望元初勿弃。”说罢,他让随从上前,将几只盛着衣裳的锦盒交给了公子。
公子谢过,又与众人交谈一番。
“两个王都来给都督送行,啧啧……”外头,裘保与人得意地议论道。
“那当然,秦王和梁王都是都督的舅父……”
天色不早,没多久,公子与众人再行了礼,告辞登车。
我坐在马车的角落里,等他上了来,忙将车帏捂好。
待得走起,过了一段路,我不由地又将车帏撩开一条缝。
只见沈冲和桓瓖仍在原地,还有秦王。
不知为何,我觉得秦王一直盯着这里,似乎在琢磨什么。
想到那目光,我心中不由地提防起来,立刻将车帏掩上。
“你装扮成这模样,谁人认得出你?”公子靠着隐囊,在后面懒洋洋道。
我说:“那也不可掉以轻心。”
公子没说话。
我看他眉间有些疲惫之色,问:“累了?”
公子颔首。
我将旁边的软褥拉开,道:“你可睡上一觉。”
公子露出嫌弃之色:“不睡。”
“为何?”
“你不陪着我。”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