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怎会无利。”我说,“你去扬州乃是为了钱粮。秦王亦须向扬州讨钱粮,你将路子打通了,难道不是帮他?”
公子看着我,倏而笑了笑。
“霓生,”他说,“你总能将不利之事说成有利。”
我说:“本来就是么。”
“可换做别人来说可未必。”公子道,“便如那夜与秦王谈判,若不是你去,恐怕秦王不但不与我结盟,反有一场血战。”
我听得这话,不由觉得受用,面上却不以为然:“秦王再老奸巨猾亦心有所求,我不过是抓住他心思说话罢了。”
公子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不置可否,却将手中的墨条接过去,声音温和:“时辰不早,我来研磨,你写便是。”
驿馆中,每日都有官府的信使来换马。第二日清晨,我将一个信使拦住,把信交给他。
信使听我说要送到雒阳□□,露出诧异之色。还未说话,我已将一百钱放在他手里。
“这是预付。”我说,“你送到之后,王府中另有重赏。”
使者看着钱,两眼放光,即刻将那信放好,笑道:“郎君放心,定然送到。”
“□□果真会有重赏?”公子看着他离开,忽而问道。
我眨眨眼:“我也不知,不过他定然会送到便是了。”
公子:“……”
信使离开之后,我们备好浆食,也上马启程。
听得雒阳生变之事,我们每日赶路更急。越往南,雒阳的消息越少,待得淮南葱郁的原野出现在面前时,我置身其中,只觉恍然如梦。
刚下过雪,路过钟离县城时,远远望去,如同一个白头老翁。
我不敢托大,路过一处茶棚的时候,停下来歇脚,向茶棚主人打听钟离县近来的事。
“小郎君也是本地人?”茶棚主人听出了我的乡音,问道。
我说:“正是。少时离家多年了,年节回老家看看亲戚。”
茶棚主人搓搓手,笑道:“小小钟离县能有甚大事,大事都是邻县邻郡的。”
“哦?”我问,“邻县邻郡有甚大事?”
“还不是流民。”茶棚主人叹一声,“前些年是荆州,今年则是青州徐州。听说靠北些的郡县里,街上都被行乞的人占满了,唉,这般天寒地冻,也是可怜。”
公子一直不曾出声,听得这话,开口道:“我听闻豫州的夏侯衷,荆州的明光道都收留流民,这些人怎不去投?”
“夏侯衷明光道?”茶棚主人看了看公子,笑而摇头,“去投的人是有,不过那岂是白得便宜的去处,都是要拿命去换的。明光道说要拥立什么前朝真龙,如今拉起了兵马,前两个月据说和荆州的州郡兵交手几回,连荆州刺史都缩在城中不敢出来。那夏侯衷便更别提了,虽有仁义名声,终究是个啸聚山林的土匪。一个要造反,一个要落草,哪日式微了,官府过来说杀就杀。想安安分分做个良民的人,但凡有一口吃的,捱一日得一日,谁人去动那个主意。”
公子了然。
这是我近来第一次听到明光道的消息,忙问:“明光道拉起了兵马?是何时的事?”
“大约也就近半年。”茶棚主人道,“我等听到消息也就是这近两个月的事。”
“可知统领是何人?”公子问。
“统领么……”茶棚主人想了想,“似乎叫什么天将军。”
我和公子相觑,各是茫然。
不过这县中既然无大事,家中想来也平安,我的心放下来。寒暄过后,众人喝了热茶暖了身体,公子付了茶钱,继续赶路。
祖父田庄离钟离县城不算远,没多久,四周熟悉的山形地貌远远映入眼中。
绕过一片树叶落尽的桑林之后,我望见了老宅。风中,隐约传来敲打之声,只见主屋的屋顶上有两个人,似乎正在修葺。
我快马加鞭,驰骋到院子面前,望着屋顶上的人影,只觉心中一动,招招手:“那边的莫不是伍叔?”
伍祥看到我,惊诧不已,站起来,面上即刻露出喜色:“莫非是……霓生女君?”
我笑笑,和公子等人从马上下来。
这时,只听宅中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好几人从里面奔走出来。
“霓生!”阿康看到我,满面不可置信,笑着跑过来,“果真是你?”
“不是我是谁?”我笑眯眯道。
“我早说女君该回来了。”他身后,陶氏带着两个小童走出来,将我的手拉起,一脸感慨,“昨日我等还去祭拜了云公,请他保佑你快快回来,果真灵验!”
她的手甚是温暖,我不禁一阵感动。
“阿媪和伍叔近来可好?”我问,“田庄中一切可好?”
“好,甚好。”陶氏擦擦眼角,“只是长久不得女君消息,牵挂得很……”
我赧然,安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
“霓生,”这时,阿康看着公子和两个侍从,讶然问道,“这是……”
我想起他们,正待介绍,公子却已经开口。
“雒阳桓皙桓元初。”他微笑,“三年前,我等见过面。”
我没想到公子居然说真名,不由地愣了愣。
再看向阿康等人,他们神色疑惑,少顷,像是想起了什么,看着公子,睁大眼睛。
“桓公子?”陶氏打量着他,又惊又喜。
“正是。”公子微笑,“三年不见,阿媪别来无恙。”
第251章 旧居(上)
据伍祥说, 老宅的屋顶有些朽了,前两日下雪漏了下来。故而今日趁着天好, 他和一位佃户过来将屋顶修葺修葺。
我知道他们尽心维持着这田庄,心中不禁安慰。
“女君许久也没个消息, 教我等好生担忧。”待得在堂上坐下, 伍祥对我道。
我笑笑:“前番我托人给你们捎信,可曾收到了?”
“收到是收到了。”阿桐在一旁插嘴道,“你在那信中说一切无恙,教我等切莫牵挂,可你随后又一去三年,我等岂有不牵挂之理?”
我赧然,想想, 确是如此。
公子在旁边看着, 少顷,道:“霓生亦身不由己,诸位莫怪才是。此番霓生回来,乃是有大事要与诸位商议。”
“大事?”众人皆讶然,伍祥问,“何事?”
我与他们寒暄, 几乎忘了还有正事,公子提起,我忙将神色一整, 对伍祥道:“确有大事。当家各家佃户可都在家中?”
伍祥不明所以, 答道:“这般时节, 佃户都每日在家中窝冬织布,甚少离家。”
我颔首:“烦伍叔将各家召集过来,我有事与诸位商议。”
伍祥见我神色严肃,没有怠慢,答应了,便即刻离去。小半日之后,各家都来了人,将堂上挤得熙熙攘攘。
这些人都是祖父还在时就在田庄里住下的,与我也甚为熟悉。见我回来,皆又惊又喜,叽叽喳喳地嘘寒问暖,看到旁边的公子和两个侍卫,也笑嘻嘻的。
伍祥在佃户中显然颇有些威望,他让众人都坐下,听我说话。
我待他们坐好,道:“诸位乡亲,不知可听说了雒阳的乱事?”
众人愕然,皆摇头。
“女君,”伍祥道,“雒阳距此地千里之遥,乡中消息闭塞,就算是皇帝驾崩,这里几个月才知晓也是常有的事。”
我颔首,于是也不再磨蹭,将皇帝失踪和雒阳诸侯生乱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祖父在时,曾告诉过我,前番天下动荡,他将阖家前往蜀中避难。”我说,“如今之势,恐怕不下于当年,一旦中原生乱,钟离县亦殃及其中。我看与其在此地坐等,不如先去蜀中一趟,待得安定了再回来。”
这话出来,堂上登时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之声。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皆是茫然。
“我等去了蜀中,家中田地桑林如何是好?”陶氏问道。
“是啊。”一个佃户道,“女君,我家还有二亩鱼塘,鸡鸭二三十,去蜀中,只怕带也带不走。”
“我家也是,”又有人插嘴道,“我家还有十口猪……”
话头一起,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我看着他们,有些无奈。三年前,我将这田庄买下来之后,让伍祥按照祖父在时的数目替我收佃租。祖父当年本就宽待佃户,佃租满打满算也并无多少。加上这些年钟离县无水旱大事,佃户们日子自然过得不错,家境殷实些,自然不会轻易动迁走的念头。
“女君,”一位佃户向我道,“我等要去蜀中,家中的家当如何是好?”
我说:“我会去备些车马,能带走的便带走,带不走的,诸位抓紧处置才是。”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议论。
最后,还是伍祥出声让众人安静。
“我看女君说得甚是。”只见伍祥,“中原生乱,淮南亦无宁日。三十年前那般四顾逃命的世道,尔等莫非都忘了?”
这话出来,在座一些上了年纪的人皆露出了心有余悸之色。
“可这日子还好好的,那乱事也不见有……”一个妇人道。
“蔡家二嫂这话不对,”陶氏道,“等见着了乱事,我等还走得?女君和桓公子都是在外面见过大世面的,为我等计较才专程回来。”
那妇人讪讪不语。
“女君。”伍祥沉吟了一会,问我,“不知女君打算教我等何时启程?蜀中这么大,我等去到当往何处落脚?”
我说:“落脚之处不必挂虑,我已有安排。诸位回去处置一应之事,十日之后便启程。”
众人交换着目光,小声交谈着,似各怀心事。
伍祥咳一声,道:“如此,诸位都回去计议计议,收拾收拾家当,到时好上路才是。”
众人这才纷纷告退,离开了堂上。
伍祥对我道:“此事太急,只怕乡人们一时难以回过神来,他们收拾物什也须得时日,女君稍安勿躁才是。”
我颔首:“我知晓。还有一事,须得问伍叔。”
伍祥道:“何事?”
“我祖父的那些书何在?”
祖父从前为了防止突然的变故,在家中准备了密室,以便收藏物什。这密室就在柴房里,上面是柴垛堆。如今这房屋无人居住,自然也就没有柴垛,柴房里空空的,地上结了一层地砖,与别处无异。而只有熟门熟路的人,才知道如何撬起地砖,将密室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