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遥
来的是一个不男不女不伦不类的人。
着茶白圆领织金锦袍,儿郎打扮,却阴阳怪气带了顶帷帽,遮了面容。
偏他负手身后,信步而来,悠然自在,不觉有异。
看了一眼,苏绣竟有一种眼入异物的不适之感。
她别开眼,走到柜台后,问:“什么病?”
那人没有回答。
径直向她走来,直到被柜台挡住脚步,才伸手拨开蝉翼纱,露出容颜。
长眉漆瞳,眼尾上扬,鼻梁挺直,薄红嘴唇微微勾起,就算是没笑,也噙了几分淡淡弧度,狐狸般的狡黠。
偏他肤色白净,眉的黑唇的红,就像是点的几笔魅惑邪气。
大夫看诊,讲究望闻问切。
苏绣就算不喜此人,也没有不看之理。
但只一眼,她就愣住了。
倒不是被惊艳。
“这位小娘子……在下好像在哪里见过?”青年噙笑看她,邪气愈盛。
苏绣皮笑肉不笑:“你说呢?我记得,小娘子昨日还是女儿身,今天怎么就受了刺激,变得不男不女了呢?”
美人大都相似,这人五官精致,上点妆扮成女人,再塞两个包子作假胸,也教人难辨雌雄。
所以苏绣没觉得她昨天是瞎了认不出是男是女。
裴叙这一路走来,受了不少异样眼光,自然没把苏绣这明里暗里的一顿嘲讽放在心上。
他取下帷帽,笑:“美色误人,我总不能顶着一张脸,去祸害别人罢。”
苏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小娘子头不大,脸倒是挺大的。”
“你虽是大夫,但眼神却不太好啊。”裴叙懒洋洋倚在柜台,看着她,毫不客气地回怼。
苏绣的笑容逐渐消失:“眼神不好,那也是因为有只苍蝇挡了眼。公子有病看病,没病快滚。”
经她一提,他才像是终于想起似的。
慢悠悠解下茶白织金抹额,再将额前碎发按到鬓边,裴叙突然向苏绣凑近。
“我受伤了。”他说。
苏绣废了好大劲儿,才在他额前发现几条细细刮伤,印在玉白肤上,泛起淡淡红晕。
“啧,是重伤呢,轻则毁容,重则痴傻。”苏绣觉得这人有病,脑子有病。
裴叙勾唇轻笑:“我也觉得。”
苏绣:……
“傻了无所谓,毁容就不得了了。”他慢条斯理绑好抹额,遮住伤痕,道。
苏绣:……
愣了片刻,她转身,在一排排的药箱里翻翻找找,总算找出了一盒药来,郑重其事递给他。
“这是济世堂独创的金疮药,一用见效,专治公子这样的严重病情。”苏绣维持着笑容,说。
裴叙接过,拿在手里细细端详,问:“当真?”
苏绣答:“当真,不过有点贵,一百两银子。”
收好东西下楼的穆丞听到这报价,脚一崴,差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他师姐这是……打劫?
第3章
有时候,穆丞和苏绣还是有那么一丁点虚假师姐弟情。
比如这时,穆丞只在楼梯绊了一下,连大气都没出,苏绣就察觉是他,飞了一个眼刀过来。
惊得穆丞手扶栏杆,才免于在楼梯上滚成球。
多年的默契,穆丞成功解读了她眼神里的含意:“坏我事者死。”
在这无声胜有声的要挟下,穆丞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弯腰抱紧包袱,蹑手蹑脚往门口走去,连大气都不敢出。
身后,苏绣那欠揍的声音响起:“公子伤势严重,若不及时行医,必定会落下病根、留下疤痕。此药乃我济世堂先祖潜心研制,世间仅有一份,见效快、作用好,专治公子您这样的病症。我见公子面如冠玉贵气逼人非等闲之辈,换做旁人,这药我还舍不得卖呢。”
穆丞在心里将她的话简化:这东西非常好就一份,我看你人傻钱多,就卖给你吧。
那人还真是人傻钱多:“好,我买。”
尾音上扬,隐带了几分笑意。
全然不觉是被坑了。
穆丞:……
穆丞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了。
他师姐果然很有本事,轻轻松松就赚了一笔大钱。
这样的话,他们师徒三人的伙食一定会有很大的改善。
想象一下中午的大鱼大肉,穆丞脚下的步子就快了不少。
不多时,他就到了吴老二家。
吴老二的妻子林三娘,上个月生了场大病,迟迟不见好。
昨日,吴老二没有拿到药,那林三娘的病就只能一拖再拖。
都说医者仁心,况且,三娘以前也帮过他们不少,于情于理,穆丞都不能对三娘的事置之不理。
所以,他还是背着苏绣,悄悄来到了吴家,打算为三娘医治。
他到时,那孱弱女子提起井边打好的水,正摇摇晃晃向茅屋走去。
穆丞见状,忙上前帮了把手。
“嫂子,你还在病中,怎么可以做这种累活呢?”说着,他环视周遭,蹙眉问:“吴二哥又不在吗?”
三娘渐敛了嘴角笑意,说:“他常是不在的。”
穆丞叹:“这吴二哥也真是的。”
有了家室,还常往那烟花之地跑,没个安定。
三娘神色黯然,转移了话题:“你和你师姐当真是同门,一样心善。”
想起昨天苏绣泼向吴老二的那桶水,穆丞闷声道:“嫂子,你夸我别带上苏绣,她算什么心善?蛇蝎心肠还差不多。”
闻言,三娘轻笑:“她昨日也来过,说熬药麻烦,还特地为我制成了药丹。哪里是熬药麻烦,根本就是……无人为我熬药罢了。”说到最后,她轻轻叹息。
穆丞一脸疑惑。
他觉得,三娘的话就像是寒冬里的惊雷,一点都不真切。
之后,他察看了那几粒药丸,还半信半疑。
所以,苏绣昨天回的那么晚,是因为这个?
回去的路上,穆丞的耳边仿佛有蜜蜂在嗡嗡响,被扰得神思恍惚。
原来,他的师姐心细又善良。
所以……师姐坑了那傻大个儿一把,是因为心疼他和师父最近瘦了,要给他们做好吃的了?
“咕——”穆丞的肚子,发出了期待的声音。
然而现实就像是一桶早春井水,浇灭了想象的火苗。
一如以往的很多个日子,清汤寡水白馒头。
“师姐,”穆丞委屈,“以前都是肉包子的。”
苏绣睨他一眼,道:“包子有什么好的?表里不一,就像是无耻小人。你那么喜欢包子,莫不就是个包子?”
穆丞:……
他就是信冬雷被把他劈死夏雪能把他冻死,也不信苏绣善良心细。
不过……
穆丞小心翼翼地转头看她,咬了一口馒头。
苏绣那一百两银票去哪儿了?
“你别打我一百两的主意,就算有一天银票也会生银票了,也不可能拿给你买肉的。”苏绣慢悠悠地喝完一口汤,回首对上他视线,皮笑肉不笑。
穆丞:“哦。”
他愿意以两斤肉,换今晨的傻大哈早日醒悟,拿回苏绣那一百两。
两斤不行,那就三斤。
但傻大哈连一百两都不在意,更别说是那两斤肉了。
车轱辘碾过地面,带着车厢颠簸前行。
裴叙歪坐在车内,没个正形。
做工粗糙的金疮药被他拿在手里转动,仔细端详。
须臾,他轻嗤。
天上有地下无世间独一无二的金疮药?
那女子,当大夫可惜了,做个奸商多好。
裴叙手扶眉骨,指尖隔着抹额,轻轻摩挲额头的伤处。
可不能落了疤。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