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遥
苏绣气得咬牙切齿:“咬了人还想跑?”
她比了比方向,将袖中毫针射出。
准头还不错,竟然都射中了。
射中了飞身追去的黑衣人。
一时间,那几个黑衣人就像是中箭大鸟,一个接一个落下,砸在大堂中央,惊得底下劳燕分飞、惊叫连连。
落到对面栏杆的裴叙听到这动静,扶漆柱回望。
在瞥见黑衣人惨景后,他如有所感般,向苏绣看去。
隔得远,他也看得模模糊糊。
只见那儿郎打扮的姑娘上跳下窜,尤为激动。
仿佛是催他快走,莫要被这些人抓住。
裴叙唇角微勾,向那姑娘遥遥一揖。
远离长安的小镇,当真是民风淳朴。
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也会出手相助。
“若再相逢,在下必……”
回报姑娘之恩还未道出,裴叙就感到胸腹一痛,顿失了所有气力。
他本就是站在栏杆上,骤然脱力,自然稳不住身形。
挣扎着晃了两下,还是躲不过和黑衣人一样的命运。
花枝招展的大苍蝇终于掉落。
见状,苏绣可算松了一口气。
她数了数所剩无几的毫针,心疼地捂住胸口。
“哪里飞出来的小黑鸟,吃了我这么多针?”
她扑到栏杆向楼下看去,却没见了黑鸟和苍蝇的踪迹。
“我的针!”苏绣心如刀绞,亟亟下楼。
期间,她被四个姑娘投怀送抱,脸上被亲了两口,胸口沾了起码一寸厚脂粉。
“大爷,来玩儿嘛。”
“球都没有玩儿什么玩儿?”
“奴家会好好伺候您的。”
“那就再去给我找十几个仆人罢。”
“爷不喜欢奴家这样的吗?”
“你要是长得像银子我一定喜欢。”
苏绣冷漠拒绝,艰难挤到了大厅。
然而那几鸟一蝇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苏绣绝不认输,在一楼找了起来,惊扰了好几处雅间里的缠颈鸳鸯,最后,还在一处角落,发现一对孤男寡男。
虽然没有缠颈,但也是差点了。
门开的刹那,双方都有些尴尬。
最后,苏绣被老鸨给赶了出去。
无奈之下,她重新买了一套毫针。
用掉的银子就像是从她心头滴落的血,每一文都在疼。
回到济世堂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早春的夜里没有星子,医馆门前的暖黄灯笼被夜色笼罩,光晕朦胧。
苏绣愣了愣,肩挎药箱,迈疲惫步伐走近。
夜风吹过,晃得烛火明明昧昧,将光影后的年轻面容也模糊。
是穆丞。
是穆丞在门前提灯等她。
早春夜寒,在看清穆丞冻白的面容后,苏绣的心头忽地被柔软一击。
她有些感动。
原来,人间尚有真情在。
穆丞这个师弟还是很关心她的。
但不过须臾,苏绣心底的那些感慨就被穆丞一扫而空。
“师姐啊,你看看你身上,这怕是有一尺厚的脂粉罢。你自个儿说的,花柳病是会传染的,我还没娶媳妇儿呢,你可不能传给我。”穆丞说着,就变出一把鸡毛掸子,像平日扫尘般,在她身上掸来掸去。
白日所受的气还在心头堵着,苏绣闭了闭眼,忍无可忍。
她掀起眼皮,睨着他冷笑,语如连珠:“你以为我愿意去醉春楼?要不是身为你师姐我才不会替你。你说说,你身为一个行医的大夫,竟然不知道花柳病是怎么传染的吗?跟师父学医这几年你可真是白学了,脑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豆腐渣做的,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你要出去说你是我师弟我都嫌丢人。你这个样子,不回胎重造一下,剩下半辈子活着也是白活。”
穆丞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老半天没回过神。
在苏绣又准备动嘴皮子时,他弱弱出声:“我还小……”
苏绣:……
苏绣冷笑,吃了火。药一般炸话:“年纪小就是糊涂的理由吗?亏你还妄想当我师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和底气。我是凭实力当的你师姐,你要不服,有本事回到六年前改命,我看你这孬种样,就算有这机会,肯定还是输。”
她说完,仿佛有些累了,取下药箱丢给他,就自顾自进了屋。
穆丞接住药箱,怂得在她进门后才腹诽:“使诈算什么实力……”
在苏绣拜师之前,师父就只有他这一个关门弟子。
孤零零的,整日无趣极了。
所以当他知道有苏绣来临时,就兴冲冲地去找她。
那时的苏绣娇滴滴的,像是粉玉团子,特别讨人喜欢。
所以在她提出腕力比试时,他毫不犹豫地同意。
“可是,我只是个女儿家,定比不得儿郎力大。你用左手与我比试,才算公平。”粉玉团子轻声细气地说道。
幼小的穆丞被冲昏了头脑,二话不说地答应。
他以为,小姑娘没什么力气,他就算是左手,也能赢得轻轻松松。
轻敌之下,他输的轰轰烈烈。
然后,履行赌约,叫了苏绣六年师姐。
后来,他无数次提出重新比试,都被苏绣的冷嘲热讽或暗中威胁吓得退缩了。
穆丞如今回想,都能怄吐血了。
当时他怎么就没想到,他就算是儿郎,也是比她年幼的小孩儿。
没必要让出那么大一步,以左手应战啊。
穆丞就像是霜打的茄子,提不起半点儿精神劲儿来。
他长叹出声,提着苏绣的药箱,摇摇晃晃进了屋。
*
青楼的脂粉确实不干净,当晚,苏绣沐浴了好几次,才敢上楼去为他们的师父穆青施针。
许是年轻落下的病根,穆青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
近几年来,终日缠。绵于病榻,都不能再出门行医。
纵有起死回生的医术又如何?
终究是……医者不自医。
一进门,腐朽的药材味就扑鼻而来。
苏绣闻惯了,倒不觉得难受。
穆丞早已备好了一切。
两人配合默契,未到半夜,就为穆青完成了一个疗程。
终日卧榻,穆青也有些不舒服,挣扎着要坐起。
苏绣见状,忙在他身后垫了枕头。
穆青又是老话重提:“若我那大弟子还在,就好了。”
早些年,穆青还有一名弟子,姓谁名谁不详,倒是被穆青吹得很厉害。
什么起死回生枯骨生肉百治百效,全都给用上了。
苏绣没见过那人,冷嗤道:“您念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把他的魂儿给召回来。”
穆青轻叹不语,沉默半晌,才看着苏绣说:“你倒是有他当年的几分天赋。”
苏绣:?
所以她该高兴师父夸她还是该悲哀活在那师兄的光环下?
忙活了一天,苏绣累极了。
就难免多睡了一会儿,第二天巳时才打着呵欠下楼。
医馆照常是门可罗雀,没甚人来。
守店一上午的穆丞见她终于起来,忙将任务推给她:“师姐,我要出去一趟,该你守店了。”
也不管苏绣愿不愿意,就哒哒哒上楼收拾。
苏绣刚醒,脑子还有懵。
等有客来时,她才猛然回神,言语化鞭,在心里把穆丞翻来覆去打成了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