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 第26章

作者:紫玉轻霜 标签: 因缘邂逅 古代言情

  “你不是不愿意跟我多说会儿话吗?既然这样,长痛不如短痛……哎哟!”

  杨明顺正用满含幽怨的眼神望着小宫女,准备说出一长段感人肺腑的话语,却不料背后一痛,不知是什么东西砸了过来。

  “啊!”小宫女看清了他背后的状况,吓得捂住脸,一溜烟跑了。

  “小穗……”他摸不清头绪,朝那边喊了一声,再一回头,登时两腿发软,声音都飘了。“督……督公,您怎么,怎么到这来了?”

  江怀越掰着手中的树枝,看都没看他,故意抬眸望着那小宫女逃跑的方向,拖长音调道:“这是哪个宫的?好没规矩,见了我也不行礼,撞见鬼似的跑了?”

  “督公恕罪、恕罪!”杨明顺跪倒在地,伏行至他近前,苦着脸哀告,“她最是胆小害羞,乍一眼可能没认出是您,慌了手脚就跑了……”

  江怀越冷哂,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入宫时候说要去御马监看望朋友,看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御马监多出个宫女来?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欺瞒了?!”

  “我……小的……小的真是……”一贯伶牙俐齿的杨明顺再也说不出天|衣无缝的谎话,额头冷汗涔涔,索性一咬牙豁了出去,朝着江怀越砰砰地磕了两个头,鼓起勇气挺直腰身,道:“督公,刚才跑掉的是我杨明顺中意的丫头,她才十五岁,怕生又嘴笨,真正是什么都不懂。您要罚就罚我,千万别怪罪她!”

第37章

  杨明顺一口气说完这些, 都没敢看江怀越,视线只落在自己手边。

  江怀越平素除了安排任务时, 很少认认真真瞧这惯于插科打诨的手下,而今杨明顺却一本正经地跪在地上,竭力抑制着惶恐,显出坦荡无惧的模样。

  他垂下眼睫,用含着怜悯的目光注视着杨明顺:“认识她多久了?”

  “……半年了吧……”

  “混账东西!”江怀越扬起手中树枝作势就要抽过去, 杨明顺吓得急忙抬起胳膊遮着脸, “督公别恼火!认识了那么久,可之前人家都不愿搭理我,是我锲而不舍对她好,她才那什么……”

  “还锲而不舍?我看是你死缠烂打!”

  杨明顺瞥见他已扔掉手里的树枝, 这才小心翼翼放下胳膊, 陪着笑道:“随您怎么说, 反正就是我杨明顺脸皮厚,被冷落无数次也不灰心, 今儿给她带吃的,明儿替她干杂活,这不就日久生情答应和我好了么……”

  “真是厚颜无耻。”江怀越冷冷看他,“叫小穗是吗?在哪里做事?”

  “回督公, 她是伺候赵美人的。”

  “赵美人?住在景仁宫的那个?”

  杨明顺点点头:“是,就是跟惠妃一起住景仁宫的那位,赵美人心眼好,看到猫狗生病都要掉眼泪, 从不打骂手下,小穗跟着她倒也不苦。只是听她说最近惠妃总是疑神疑鬼,赵美人为了避免惹麻烦,几乎都待在屋子里不出去。”

  江怀越想到刚才惠妃那场折腾,眉间微微一蹙。杨明顺察言观色,立马瞧出不对劲,因而问及发生了何事。江怀越简单地说了一下,见他还跪在地上,便沉着脸道:“起来吧,以后叫那个小穗也机灵点,别去惠妃面前晃荡。她如今是仗着有龙种,处处寻事立威。”

  杨明顺爬起来,讨好地道:“多谢督公,我替小穗也谢谢您!”

  江怀越不满地盯他一眼,往来时方向走去:“怎么着?这说话语气好像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一对儿了?我看那姑娘年纪还小,你能保证她不变心?”

  杨明顺愣了愣,跟在后面笑道:“她可好了,平日里就跟着赵美人,从不结交陌生人,哪里会变心?”

  江怀越冷哂一声不说话,杨明顺讨好地说:“督公就真的不想找个对食?凭您的地位与样貌,宫里头偷偷做梦想跟您的,只怕数都数不过来。”

  他脚步缓了缓,回过脸看看杨明顺:“你不算命,改行做媒人了?”

  杨明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哪儿呀,只是觉得督公应该也找个对食,这样就有人照顾……”

  “不需要。”江怀越斩钉截铁。

  杨明顺偷偷凑上前:“您就没有觉得孤单的时候?咱们虽然不能和其他男人那样,可要是有个伴,总也比自己一个人躺着看房梁要强……”

  他停下脚步,用含着愠恼的目光盯住杨明顺。

  “我没兴趣!”

  杨明顺碰了个大钉子,只好长叹一声表示遗憾。江怀越加快脚步回到停放轿子的地方,杨明顺连忙上前替他打起轿帘,弯腰添了一句:“行,您老人家哪天要是真想找了,小的一定好好为您算一卦,选个良辰吉日,看看能遇到哪一位……”

  “闭嘴吧你!”他坐进轿子,“啪”的一声放下了帘子。

  江怀越回到御马监后,又命手下去太医局探听消息。过不多时,手下回来禀告,说太医局并未查出惠妃喝的羹汤里有什么不对劲的。杨明顺哼笑道:“我看眼下也没人会在风头上去害她,这不是自找死路吗?”

  江怀越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现在倒又聪明起来了?”

  “小的从进御马监就跟着您,就算天资再笨,也能学到督公十之二三不是?这宫里眼红她肚子里龙种的可不在少数,可万一动手被查出来,可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就连贵妃娘娘都没怎么着,其他那些妃嫔只怕都在等着机会呢!”

  江怀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向杨明顺问起城外少妇和丫鬟离奇失踪的事件。杨明顺本来就是爱传播奇闻轶事的主,正愁着没人聊这事,见督公居然一反常态关心起这事,忙不迭把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都说了个遍。

  有人说,那个少妇甄氏没出嫁前就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两人早就私定终身。只是因为那邻居贫穷,甄氏父母坚决不答应,所以将她嫁到了城南程家。这一次甄氏失踪,说不定就是和邻居旧情复燃私奔去了。

  也有人说,甄氏入程家三年多还没有身孕,其丈夫心怀不满,便趁着她和丫鬟外出的时候下了黑手,事后还假装伤心欲绝。

  “还有人说,是丫鬟勾结了情郎想要抢夺甄氏的珠宝首饰,遭到反抗后将她杀了,然后两人逃之夭夭……”

  “行了,都是些没有依据的猜测。等会下午去一趟顺天府,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江怀越休息了一会儿,见太医局那边一时半会也不会再有新的消息传来,便带着杨明顺又出了御马监,准备去昭德宫见见荣贵妃,然后再回西厂。

  轿子行至北花房附近,杨明顺隔着老远就望到了熟悉的身影,笑嘻嘻招呼了一声:“金司药!”

  江怀越在轿中听到了,便叫停了下来。才出轿子,金玉音抱着一束碧绿枝叶从花房那边过来,到了近前落落大方地朝他行礼:“江督主,倒是好巧,又见面了。”

  她还是一身湖蓝色鹭鸶补子女官服,领口袖口露出雪白无瑕的绸边,乌黑的纱帽笼住了青丝,两侧垂下泠泠飒飒珠玉莹然。

  江怀越往她怀中望了一眼:“这是什么?”

  金玉音拈起枝叶间的一枚深紫色果实,递到他面前:“丁香果,您闻闻?”

  他低下眉睫,只扫视一遍,摇了摇头:“是入药用的吗?我闻不惯那味道。”

  “您说对了。”金玉音抿唇微笑,皓腕一转便收回了丁香果,“没想到督公冷峻如此,竟然也怕喝药。”

  江怀越一蹙眉:“我何曾说怕喝药了?只是不喜欢这果实的味道而已……”

  金玉音会心点头,大有了然于胸的淡定从容,眼眸里却又流露一丝捉弄玩笑:“督公别生气,我只是看您总是冷若冰霜,想说笑解闷一下罢了。”

  杨明顺在一边忍不住说:“其实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年初的时候他感了风寒,苏太医为他换了好几种方剂,这一位愣是一口都不肯喝……”

  话没说完,已经感觉到了凛冽杀意从侧边袭来,本来还想再调侃几句的杨明顺只好乖乖缩了回去。江怀越一本正经地朝金玉音拱手:“金司药是有事要忙?那就不打搅了。”

  “惠妃娘娘说是不舒服,总是犯恶心,晚间睡眠也不好。请了几名太医过去诊问,她却信不过,刚才派人来找我过去。”金玉音幽幽地叹了一声,“丁香果能治害喜呕吐,也不知惠妃娘娘会不会愿意饮用……”

  江怀越挑了挑眉梢:“看来惠妃娘娘对金司药真是信任。”

  她笑得有些无奈:“我以前就是跟在她身边的,后来才去了太医院。娘娘此时想起我来,我也不得不尽力而为了。”

  寥寥数语谈罢,两方道别各行其路。

  杨明顺跟在轿子边,目送金玉音背影娉婷远去,小声赞叹道:“要说宫里头这些女官中,还是得属金司药最是端庄秀丽,又出身书香门第。这模样这谈吐,比好多娘娘都强!”

  “你这番话要是让小穗听到,不知是何后果?”隔着薄透的窗纱,江怀越不紧不慢刺了他一句。

  “督公,您今日怎么老是挤兑我呀?”杨明顺嘟囔着嘴,搞不懂督公为什么动不动就对别人挖苦讽刺,难道是因为年纪大了吗?!

  *

  这一日江怀越忙到午后才出了皇宫,稍作休息后又带着杨明顺去顺天府。顺天府尹是上个月才被提拔委任的,做事小心谨慎,猛然间听说西厂提督来了,又惊又怕,一时慌了手脚,最终在下属的劝慰下才强行镇定着出去迎接。目光所及发现他只带着一个随从掌班,而不是喧喧嚷嚷一大群人来抄没搜查,砰砰乱跳的心才落回了嗓子眼。

  江怀越单刀直入,询问起余德广说的那个案子,顺天府尹满心疑惑,小心翼翼地诉说了一遍案情,又诚惶诚恐问道:“江大人来询问此事,莫非圣上也听闻……”

  江怀越瞥了这面色苍白的官员一眼,有意模棱两可地回答:“我从宫里头来,自然是有人知道了这案子,觉得很是蹊跷,这才让我来核查一番。”

  顺天府尹后背又冒起一股寒气:“这个,这案子确实有些离奇,但嫌犯已经招认,正关在牢里。”

  “失踪的少妇与丫鬟不是说被杀了吗?为何尸首不见?那个死去的小和尚又是怎么回事?你都问清楚了?”

  “大人,余四全后来又改口,自称当天喝醉了酒,色胆包天奸杀了那主仆两个,没把她们扔进枯井,而是扔到河里去了。出事的地方有一条金阳河,水流湍急,尸体或许是冲到了极远的下游,一时没有浮起。”顺天府尹绞尽脑汁回忆认罪书上的内容,“至于那个小和尚,余四全说不出来,下官以为也许是另一桩命案,正派人去查。”

  “小和尚是哪间寺庙的?”

  “弘法寺。”

  江怀越抬目凝神:“哦?就是少妇甄氏前去上香的地方?你就不觉得太过巧合?”

  顺天府尹这回倒是反应得很快:“是,下官也有此想法,因此早就派人去盘查过弘法寺的僧人,可是查不到什么可疑之处……那个被杀的小和尚是在寺里菜园子干活的,平日里老实本分,大家都不知道他怎么会死在了枯井里。”

  “甄氏和丫鬟那天上香后,确实是离开了寺庙?”

  “对对,有人亲眼目睹。”

  江怀越又问了一些问题,随后便去了牢房。顺天府尹摸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可是碍于西厂所管辖的事务实在太过宽泛,也不敢明着追问,只好派人将余四全带到了江怀越面前。

第38章

  那余四全本是个白胖健壮的年轻人, 被折腾拷打了这些天之后,已是蓬头垢面、一脸憔悴。见到江怀越之后, 忽然感觉到似乎是来了救星,竟一连声地喊起冤枉来。江怀越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冷漠问道:“先前既然已经招供,为何现在又喊冤?出尔反尔之人所说的话语,让人怎能相信?”

  余四全急得直磕头, 将额头都磕得红肿不堪。“小的先前真是熬不住打, 这才没法子胡乱编了瞎话!那天我喝了点酒,走到枣树林附近被薛祐追上,他缠着我要账,我一时拿不出钱来, 就跟他推搡动了手……”

  据余四全说, 薛祐是邻镇赌场的打手, 专门为老板讨要赊账,当天追着他到了枣树林, 两人动手斗殴,打得头破血流。余四全在被按着痛打的时候抓到了一块土石,照着薛祐的后脑勺就是一顿猛砸,见他倒地不动, 才跌跌撞撞逃离了树林。

  回到家后酒醒了大半,想到自己可能将薛祐打死,吓出一身冷汗,也不敢和父母说实话, 只说跟人打了一架。谁知被人告发,稀里糊涂被抓进顺天府,架不住严刑拷打,只好招认杀害了甄氏主仆。

  江怀越听到这里,抬目瞥了瞥顺天府尹,那官员面色尴尬,想要赔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一张脸难堪至极。“江大人……下官马上再增加人手,重新将枣树林里里外外再行搜查!”

  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招来了杨明顺:“到你派用场的时候了。”

  “督公要小的干嘛去?”杨明顺跃跃欲试。

  “你不是最爱掺和吗?带上几个人,给我满大街小巷打听去。”

  *

  打听归打听,可不是毫无目的的,两天过后,杨明顺和他的手下们带回了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甄氏因为多年未孕,曾到好几处医馆药铺抓药疗治,可惜始终没有效果。近来听说弘法寺求子灵验,便又带着希望多次入寺上香祷告,希望能有所收获。

  又有一人回报说,在街头谈及此事时,有个过路的卖菜人提了一句,说是他有个表妹也是多年没生养,上个月出门后就没再回来,家里头找得天翻地覆,娘家人认为是被婆家赶走,婆家则认为是跟外人跑了,两家吵闹不休,报官也找不到人影,直到现在还是悬而未决。

  杨明顺道:“这怎么和甄氏差不多?只不过甄氏这边还死了人,那边则是凭空消失了。”

  顺天府尹的下属适时递上了甄氏主仆的卷宗,江怀越撑着下颔细细查看。杨明顺在一旁问道:“督公,那个被杀的小和尚就是弘法寺的,会不会甄氏其实就是在寺庙里出了事?”

  他指着卷宗上白纸黑字:“甄氏和丫鬟佩兰出寺庙时,弘法寺边上的摆茶摊的侯氏跟她说过话。此后天开始下雨,离弘法寺不远有个净心庵,庵堂里的女尼看到甄氏主仆冒雨赶路,便将纸伞借给了她们。最后,金阳河畔有老船夫住在岸边,他那天正好望到主仆两人撑着伞从桥上走过。其后,她们往东而去,再没人见过两人行踪。”

  那下属谨慎地插话:“我家大人也正是因这些供词,沿着甄氏主仆可能行经的路线命人四处查访,才抓到了余四全。”

  “之前他说也曾派人去弘法寺查探,派去的是衙役吗?”江怀越问道。

  “说实话,因为死的和尚是弘法寺的,甄氏又是从庙里出来后失踪不见,所以府尹大人也对寺庙很是在意。他先是派能干的衙役去查探过寺庙内外,并未发现可疑痕迹。庙里的主持也被带来问话,据说那天小和尚本来是要去城里买油,众僧人等到天黑也不见他回来,还以为是不是出意外掉河里去了,谁能想到竟死在了人迹罕至的枣树林里。”他顿了顿,又道,“衙役们回来后,小人也曾向府尹大人建议,再暗中派人混于上香的百姓中入寺查看。我们选了几名不常外出的府中小吏扮成香客前去弘法寺,但他们回来后也都说寺内一切正常,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没了踪影的是年轻妇人,你们派去的都是男子,是否有失考虑?”江怀越略显不满地抬头看着他。那下属愣了愣,尴尬一笑:“这倒也想过,府尹大人曾找来几名青楼女子,想让她们装成良家少妇入庙上香。可您是没见到,那几位即便洗去了浓浓的脂粉,换上布衣袄裙,可那走路说话的姿势一看就是风尘女子,要是让她们去了,反而还惹人怀疑。故此也只好作罢了。”

  *

  离开了顺天府衙门,江怀越坐在马车中沉吟不语。杨明顺东看看西望望,几次张开嘴想说话,话都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这可把他给憋的,感觉浑身都不舒服。

  正唉声叹气间,忽听江怀越沉声道:“你干什么?好像要被拉去砍头的是你一样?”

  杨明顺一激灵,立马笑起来:“哪儿呀督公!我是想到了刚才的事情,您不是说应该找女子去弘法寺上香,说不定比男子前去更有效用吗?他们找不着合适的,可咱们不是有现成的人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