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子午 第74章

作者:樱桃糕 标签: 爽文 甜文 强强 古代言情

第97章 溺亡商人

  周祈咋呼得热闹, 却只钓上一条两寸长的小鲫鱼来。她摇摇头, 把鱼摘下来又扔回了水里,“看来今日鱼运着实不佳,或者是我与曲水八字不合,改日我们叫上小崔一起去渭水边儿钓鱼,广运潭那边若不是乱腾腾的,去那边儿也使得。”

  对周祈的顾左右而言他,谢庸只是一笑:“好。”

  周祈接着胡扯:“其实要说鱼傻鱼肥, 还是兴庆宫里的,只是你一个大理寺少卿,去偷钓宫里的鱼……哈哈哈……”

  谢庸随着她胡扯:“若因此被御史参奏, 我兴许能得个‘鱼少卿’的美名。”

  “哪能就让御史知道了?你在龙池中间山林子那儿钓,保管谁也不知道……”

  两个人闲聊着, 忖度着时辰,收了杆子, 艄公慢慢把船摇回岸边儿去。

  周祈侧头看一眼谢庸, 他戴着斗笠,这样的斜风细雨中,颇有两分落拓散漫之感。对两人之事,他若直来直往求亲或是死缠烂打,周祈也便硬起心肠干脆推拒了,他这样偶尔流露出些情意,又一副“不急,反正岁月还长”的样子, 周祈就有些不知该如何了。

  周祈正过脸,嘲笑自己,什么不知道该如何,说来说去不过是“不舍得”,不舍得看他那委屈样儿,不舍得真的跟他分割得清清楚楚……

  回到开化坊,晚间周祈果真吃上了唐伯做的蛋黄鱼,临走还带走一小坛生的咸蛋。

  周祈的嘴巴总带着些老鸦嘴的意思,端午过后不两日,水边儿真出事了,就是周祈和谢庸说起的漕渠广运潭。

  广运潭是长安城东漕渠上的一个大湖,往长安运送粮食、盐、茶、丝绸等物的商船大多停泊于此。据说从前玄宗朝的时候,广运潭附近尝泊上百艘大商船,船上悬牌子,写所由来的州郡,又陈列着各地方物特产,广陵的织锦,丹阳的绫缎,宣城的纸笔,豫章的瓷器,南海的玳瑁珍珠应有尽有,引得许多长安人流连,是都城一大热闹盛地。①

  如今广运潭虽然没有从前的盛景了,却依旧是个热闹地方,尤其春夏漕运忙的时候,水上总停泊着有二三十艘大商船,又有小渔船、和卖零嘴吃食的小娘子们的盆船点缀其间,岸边行走着游人们、吆喝叫卖的小贩儿们、从船上下来买东西的商人和奴仆们,一派繁荣景象。

  出事的便是泊在广运潭上一艘茶船的主人,叫章端吉的。京兆府先是接到其失踪报案,尚不及派人去查,又来说是溺亡,既是人命案,崔熠便让人去叫谢庸、周祈一同去看看。

  谢庸、崔熠、周祈、吴怀仁等到时,这章端吉的尸体已经被从水里捞出,又小殓过了,停放在商船的正舱内。

  周祈看一眼自称是章端吉侄子叫章敏中的:“这样非病老而死之人,官府的人未曾验过不许动,郎君不知道吗?你们这样装殓收拾了,若令叔系为人所杀,多少证据都被你们装殓没了。”

  章敏中二十四五岁年纪,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不像个商家子弟,倒有两分像个读书人,此时其俊面泛红,想来是没想到会被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官训斥了。

  旁边一个团团脸的管家赶忙上前解释,“实在是敝主人捞出来时样子不好,才紧着装殓的。”

  管家又紧着用托盘端出几个荷包来:“这样大热天,贵人们从城中过来,着实辛苦。这点茶钱请左右收下。”

  这是以为自己几个人是来打秋风的?周祈看他一眼,把管家看得讪讪地缩回手去,周祈走到那尸首旁。

  周祈有点理解他们为何小殓收拾了,这章端吉确实“样子不好”,右颧骨处血肉模糊,下唇没有了,嘴边、鼻孔挂着刚才吴怀仁摁其胸腹摁出的白色细密泡沫。

  吴怀仁解开尸首殓衣查看,他的上身倒还好,并没有什么血肉模糊之处,微胖的身子,皮肤泡得有些皱,看不出什么伤痕来。吴怀仁又解其下裳,周祈皱一下脸,这章端吉的那·话·儿已是没有了,其大腿根内侧、腹部下方亦一片血肉模糊,再往下,其左小腿肚、左脚大趾亦有血肉破损处。

  初查毕,屏退章家主仆,吴怀仁禀道:“章端吉,大约四十五岁上下,血坠浅淡,翻动尸体摁压胸腹,口唇有白色细密泡沫,初步断定此人系溺水而亡,大约亡故于昨晚亥时至子时。”

  “此人右颊颧骨处,下唇,阴·部及周围,左小腿肚、左脚趾等处有伤痕,据其痕迹看,不像人为,倒像是鱼啃的,周身未见其它人为致死伤痕。另,其手上、指甲内未见泥沙等物,不知是不是被清洗掉了。”

  “溺亡之人,其两臂两腿未见鸡皮样肌肤……”谢庸微皱眉,“如今虽然天气热了,但晚间河水还是凉……”

  吴怀仁点头:“少卿所言极是,按说是该有鸡皮样肌肤的。”

  “还有这——”谢庸看一眼周祈,没往下说,“我们去找章家人问问。”

  章敏中和那管家并些奴仆婢子都候在舱外。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令叔失踪的?”谢庸问。

  “晨间婢子去叫家叔起床时发现的。”

  “哪个婢子?可否叫出来问话?”

  章敏中和那管家都回头,后面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衫婢子来。婢子对谢庸等福身,轻声道:“是奴婢去叫阿郎起床时发现阿郎不见的。” 婢子声音虽微有些抖,但样子还算镇定。

  “嗯,说一说当时情况。”

  “阿郎平日大多辰时起身,再晚了,河上就闹了,也睡不好。眼看已经过了辰正,阿郎还未起身,奴婢便去叫他,谁知阿郎不在屋里,奴婢出来找,船上也没有,便去禀告了管家和四郎。”

  “当时屋内可有异常?”

  “没有。”婢子摇头。

  “头一晚是谁伺候你家阿郎入睡?”

  “也是奴婢伺候阿郎入睡的。阿郎昨晚喝得有些多,奴婢伺候他洗漱沐浴过,他就睡下了。”

  “那是什么时候?”

  “约莫亥正。”

  谢庸看一眼这婢子,点头,问章敏中和管家:“船上可有守夜的?”

  章敏中叉手:“船上有巡夜的,船头船尾各有三个。他们都说晚间未曾见家叔出来。”

  谢庸打量打量这商船,看其船头船尾,这船虽不足百尺长,却也不小,章端吉的卧房当就在船中间如今当灵堂的正舱厅堂旁,若是章端吉晚间从舱中出来,两头儿巡夜的不注意没看见是可能的。

  “说一说晨间打捞时的情景。”

  章敏中眼睛微微发红含泪:“卧房里家叔的外衣还在,这个时辰他能去哪儿?到底是在水上,管家与我说,我便让人去水里探一探——家叔竟真的落水了。家叔常年跑船,水性虽算不得多好,却也是会水的,但他的脚被水草缠住了……家奴把他背上来,我们看到他身上,他身上……”

  “他当时身上穿的衣服可还在?”

  章敏中对身旁男仆道:“去叔父卧房取血衣来。”

  男仆正待去,被管家拦住,管家脸上带着点为难:“血衣不吉,奴让婢子烧了。”

  谢庸看一眼那管家,又看看那婢子和章敏中。

  章敏中叉手:“就是一件白绢汗衫,一条短裈,短裈上血迹斑斑的。”

  谢庸没再问这血衣的事,“小殓时,你们给他清洗,可曾发现其手中、指甲中有泥沙?”

  章敏中摇摇头,婢子也摇摇头。

  谢庸点头:“我们去其卧房看看吧。”

  一干人等再次返回那正舱。

  作者有话要说:  ①漕渠和广运潭资料源自三秦网上的《长安漕渠追梦大运河申遗 历史上第一个物资展览会》。

第98章 商人其人

  章端吉的卧房不小, 在船上就显得尤为奢侈了。里面的摆设也带着股子豪商味儿, 嵌玳瑁檀木百花争艳泥金屏风,雕花大榻长案,案上放着金筐宝钿香炉和碧色镂牙笔筒,同样雕花的檀木床上挂着越溪缭绫帐子,简直处处写着“有钱”二字。

  那挂着缭绫帐子的床上略有些血污,非喷射血或滴溅血,当是晨间把尸体抬进来小殓的时候弄上的, 章敏中亦是这么说。

  床上枕旁有书卷,周祈拿过来,嚯!妖精打架!只是这画风是不是也太——野了点儿?动皮鞭子的?

  周祈再往后看一点儿, 不由皱起眉头,这已经不只是粗俗了……

  旁边的谢庸和崔熠更是开出了宝藏, 床头小柜里满满的各种让人瞠目的用具,又有丸药和旁的图册。

  谢庸面沉如水, 章敏中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管家也讪讪的。

  谢庸与周祈对视一眼,周祈把手里的图卷交给谢庸,叫了那青衫婢子随自己去其房间问话。

  婢子们的屋子便在章端吉卧房的后面,一排四五间。青衫婢子推开最边上儿一间的门,请周祈进去。屋里一个穿月白短襦、深蓝裙子的婢子迎上来。蓝裙婢子满面忧虑地看一眼青衫婢子,又对周祈行个礼。

  周祈打量这小小的房间,挤挤挨挨地放了两张床,脸盆之类杂物放在地上, 窗户也小,屋里很是潮湿闷热。

  周祈问二婢:“平时章端吉可虐待你们?”

  蓝裙婢子犹疑地看向青衫婢子,青衫婢子沉吟一会儿,默默拉开衣襟口儿。

  婢子身上旧伤叠着新伤,最新的伤像是用线香烫的,旧伤痕大多是用鞭子抽的,也有咬伤。

  蓝裙婢子也解开衣襟,她身上伤痕略少,却亦触目惊心。

  “真是畜生!”周祈低声咒骂。

  两个婢子都垂下泪来。

  “你们一共几个婢子?”

  “我们从南边来时,一共八个,如今只还有六个。”青衫婢子道。

  “另两个呢?”

  “黄莺喉咙好,长相美,被那边粮船上鲁公看中,阿郎便把她送给了鲁公。白鹄,白鹄实在受不得这样的日子了,行经汴州时跳了水。”青衫婢子泣道。

  过了片刻,周祈问:“似这种人,当是时常狎妓的?”

  “是,他爱招妓子来,但因他总这样儿,妓子们应约的便少了。”

  周祈点点头,又问了婢子们些话,便走出来。

  周祈回来,谢庸、崔熠已查看完章端吉卧房,正在问章敏中和管家话,周祈对谢庸、崔熠微点下头,两人便知果然如猜测得那般。

  又核问过巡夜奴仆,仔细查看了船板等处,谢庸等下船离开。此时章家奴仆正把从城内买的冰和其余丧葬之物来往船上搬,到底是商人家,银钱上富裕,置办得很快。

  牵马站在岸边,看着已经挂白的章家茶船,周祈突然对谢庸道:“那原六郎太也想不开,好好的江湖豪侠不当,当得什么衙门差捕?”

  不待谢庸说什么,崔熠已经笑问:“你替原六郎感叹什么?怎么突然又想起《大周迷案》来了?”

  “我就是感慨,若江湖侠客遇见章端吉这事,只会觉得这姓章的死得好,死得妙,死得晚了,若发现什么谋杀端倪,只怕还会帮着遮掩一二,但当了差捕,不管死的是不是人渣,只要有疑点,就要查,查到最后兴许还会把一个算是替天行道的人抓起来审问判刑。”

  谢庸看看周祈,周祈却知道他虽端肃板正,此时也断不会说什么“立法废私”“治国无其法则乱”之类的话,果然谢庸只是叹一口气。

  周祈也在心里叹一口气,原六不自由自在地在江湖上混,偏跟着陈生去个一共三条街的小县当差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大约叹气也会传人,崔熠也叹一口气。

  过了片刻,三人接着说这章端吉案,此案不是没有疑点,但是这些疑点还不足以立案。

  “悄无声息溺死的会水者不管是被水草缠住腿脚,或者抽筋呛水,都是在其游水时,而不是落水时。章端吉这个年纪这个身份,应该不会大半夜贪凉悄悄下水游泳。若说他是醉酒失足落水,他一个会水之人,即便水性不是极好,也总来得及呼救,但没有一个人听到动静……”谢庸道,“若非他杀,或许就只能用醉酒醉得极厉害来解释了。”

  “还有那烧了的血衣,我怎么就觉得他们在掩藏行迹?你们说是不是那青衫婢女与管家有什么首尾?章端吉虐待婢女成性,管家设计与青衫婢女把睡得死死的章端吉丢进了水里?若是悄悄地沿着船帮垂下去,前后守夜的几个人真还不一定听见。”崔熠道。

  “也兴许是那章敏中呢?他年轻力壮,不比五十多的老管家更能干得这活儿?这些看着斯文的人,往往很能干出不大斯文的事来。”周祈道。

  “哎?阿周,你怎么又针对老谢?老谢做什么不斯文的事了?”崔熠不错过任何机会地挑拨一下子。

  周祈摇头:“没有,还没有。”

  谢庸听得那个“还”字,微侧头看一眼周祈。

  “就是!阿周,你对斯文人成见太深。我拿我全部的私房钱担保,我们老谢,就不会干出什么不斯文的事来。”

  周祈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上回谢少卿在西市与吐蕃细作打架的事告诉崔熠,崔熠的私房钱应该挺多的……

  但想到回头他又有失钱之痛,又知道单他自己是个练步法把自己绊倒的货……罢了,朋友嘛!到嘴的一笔钱财,周祈又吐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