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芨
他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
康王世子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回府去了。
……
祭陵那日,楼晏随驾。
池韫本可以不用去的,但大长公主要去,她便跟去照顾。
临近陵山,大长公主心绪复杂:“这四年来,我是一次也没去祭拜过皇兄。不是不想念他,实在是心亏啊!”
池韫安慰:“先帝在天之灵,定能明白义母的一片心。”
想起故去的兄长、侄儿,还有被连累的驸马,大长公主默默流泪。
眼见快到了,才重新梳洗过,下车安顿。
陵寝附近的行宫不大,只能住下太后皇帝与众妃。大长公主地位高,也分了一个小院子。那些宗室、朝臣,都只能睡帐篷。
安顿好,池韫跟着大长公主先去祭拜驸马。
等大长公主百年,便会和驸马合葬于陪陵。
大概许久没想起往事了,大长公主今天有些恍惚,领着池韫给驸马上了香,说道:“驸马,我知道你担心我老来无依,你看,这是我给自己找的女儿,又能干又孝顺。有她在,你就放心吧。”
池韫恭恭敬敬叩了头:“义父安心,只要阿韫活着,就会服侍义母直到百年。”
大长公主呆呆坐了会儿,又开始抹泪:“驸马死得冤啊!他说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哪知道就是永诀。阿韫,他连句话都没给我留下啊!”
池韫默默抱住她,听她哭得凄凉。
听说驸马与大长公主感情深厚,不过中年便阴阳永隔,怎么会不伤心呢?
“我恨!”大长公主断断续续地说,“这些年,我在朝芳宫闭门不出,不过是在麻痹自己。皇兄的仇报不了,阿谨的仇也报不了,驸马的仇更报不了。枉我生来天潢贵胄,什么帝国最尊贵的公主,却是个只能关起门来伤心的可怜虫!”
池韫替她擦泪,柔声道:“义母别埋怨自己,您也是无可奈何。皇权纷争,岂是您一个公主能够左右的?恨只恨您不是男儿身,不然哪有他们折腾的余地。”
“是啊!我若是个男儿,早就掀了桌子自己上了!”大长公主咬牙切齿,“哪会像现在这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外头,梅姑姑忽然示警:“有人来了。”
大长公主收了泪,起身等在门口。
片刻后,太后在皇帝的陪同下过来了。
“皇嫂!”大长公主一张口,眼泪又流下来了。
太后握住她的手,面露哀怜:“哀家就知道你在这里,驸马一去四年,苦了你了……”
姑嫂二人抱头痛哭。
皇帝在旁,局促不安。
驸马怎么死的,他心里很清楚。
池韫和皇后分别上前,好一阵安慰。
祭殿里哭声一片,而等在外头的楼晏,正好跟俞慎之遇上。
俞慎之陪着皇帝来的,他正跟皇帝汇报,内侍说太后要来祭殿,皇帝要来,他就顺便跟过来了。
看到楼晏,他热情地打招呼:“楼兄,好久不见了啊!”
楼晏面无表情:“今天早上才见过。”
“……”俞慎之道,“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约个时间?”
楼晏冷笑一声:“此番是来祭陵,俞大公子这么说,不合适吧?”
这动静吸引了周围的注意力,众人兴致勃勃。
哟,掐起来了?
第469章 不该出现的人
俞慎之的表面功夫,那是一等一的,马上道:“是我太激动了,楼兄见谅。”
楼晏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俞慎之摸摸鼻子,没趣地停了嘴。
两人一人一边,守在门口。
众人眼见掐不起来,还挺遗憾的。
这个俞慎之,既有圣心又有后台,怎么胆子这么小?
另一边,康王世子进了康王的营帐:“父王。”
康王正在和清客对弈,头都没抬,慢吞吞道:“明日大祭,你准备好了吗?”
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收到父亲的关怀,康王世子有些受宠若惊:“是,孩儿的伤已经无碍了。”
然而,康王下一句却是:“你明日可别惹出不必要的事情来,叫陛下难堪。”
康王世子脸上的笑容冻结。
所以说,父王根本不是问他的伤,而是怕他弄出事故,丢了老六的面子?
他定定神,压下心里的火气,重新露出笑:“父王放心,我明白。”
康王点点头,指了指侧边:“坐吧。”
康王世子低头称是,小心翼翼坐下,看他们下棋。
……
祭殿里哭声渐歇,太后拭去眼泪,安慰大长公主:“明日还有祭礼,你别伤心过了。驸马向来珍爱你,若你哭伤了身子,他只会泉下难安。”
大长公主红着眼睛:“我知道,嫂子也是,不要太难过了。”说着,转头又对皇后道,“辛苦你多陪陪太后,不要叫她哭伤了。”
皇后恭敬称是。
“回去吧,”大长公主说,“明日可有得累,你们都回去好好休息。”
“是。”
送走太后等人,大长公主慢慢拭掉脸上的残泪,神情逐渐变得冷漠:“我们也回吧。”
池韫应声:“是。”
双方一前一后出了祭殿,池韫刻意落后一步,与楼晏并行。
“太后还好吧?”楼晏问。
池韫摇了摇头:“不太好。”
楼晏侧头看着她。
池韫说:“这四年,太后其实一直没接受现实。对她来说,先帝驾崩,先太子身亡,都是正在进行的事,这伤心又怎么过得去?”
楼晏默然。
好半天,他轻轻开口:“我知道这种感觉,明明记忆里都是鲜活的人,可一眨眼,全都没有了。一天天地数着日子,一天前他们还在高谈阔论,两天前争辩得要死要活,三天前一起出海,四天前喝醉了胡乱作诗,五天前还在书阁里偷偷看人打球……可他们永远不会回来了,只能变成回忆,变成永远也无法弥补的遗憾。”
池韫不由停下来,抬头看着他。
祖父死的时候,无涯海阁一团乱,她还没来得及伤心,自己也落入了海中。
等到再醒来,漫长的时间隔开了回忆,那些悲伤的情绪也被淡化了。
但她能够想像。
时间的洪流滚滚而过,冲走了身边所有人,看着他们越来越远,只有自己被留在原地。
她很想抱一抱他,可现在不行,只能努力想一些俏皮的话,让他别那么难过。
于是她脱口而出:“你居然知道我在书阁看人打球?难怪你自己都不下场!”
楼晏如她所愿地笑了。
“你第一回 偷看,我就知道了。书阁的窗台,突然出现一盆花,就是你躲在后面。”
池韫回忆起来了。
“对了,第一次有看到你,可就那么一次,我还以为你不喜欢玩水上蹴鞠。”说罢,她瞥了眼他的胸膛,“不想让我看,现在还不是求着我看。”
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帐篷,有军士来来回回巡逻,还有人出来溜达散步,楼晏的脸红了红,轻咳一声:“你偷看良家少男,还有理了。”
池韫大言不惭:“只怕良家少男们,巴不得我去看。”
“……”楼晏说,“不用看他们,看我就好了。”
“现在看多了,不稀罕了。”
这话题走向有点诡异,楼晏觉得应该打住了。这里是先帝陵寝,太不严肃了!
他扭开头,刚想说什么,目光却忽然凝住了。
“怎么了?”池韫见他神情不对。
楼晏看了好一会儿,才对她道:“有件事,我得去处理一下。你赶紧回大长公主那里,等闲不要出来,出来一定要和母亲在一起。”
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了?
池韫没来得及问,他就匆匆走了。
楼晏回了自己的帐篷,叫来寒灯:“姜十呢?”
寒灯莫名其妙:“自然在京城,我已经叫老李把他看好了。”
楼晏摇头:“不,再确认一下。你马上派人快马回京,看看姜十在不在。”
“是。”
寒灯赶紧跑去办事了。
楼晏半夜没歇,时不时出去走走,可惜没再看到那人。
最后一次遇到了俞慎之,他从行宫里出来,大摇大摆过来打招呼:“楼兄,还没睡呢?”
楼晏看了他一眼,依旧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没说话。
俞慎之瞅瞅周围没人,也找块石头坐下,问他:“大半夜不睡觉作甚?瞧你脸色白的,至于这么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