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合之宴
他取下腰间的钱袋子,将里面的铜币全都倒了出来,“我今年十四,要去军中服兵役,这儿并无亲眷,妹妹没人照顾,还烦请您代为照顾。”
李娘子凑过去同虞年年小声道,“凉州是有规矩,年满十四的男子,要去军中服兵役两年,如今的凉州王也没有例外,若是违抗的,便被杖责赶出凉州。”
“您只管让她吃住,她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做。这是二十四枚铜币,求您收留她。”说罢,便朝虞年年磕了个头。
他也是走投无路了,听说县里新开了个琴坊,主人是个年轻寡妇,温柔善良,他才腆着脸,将妹妹寄托在这儿,总比让人自己留在家中要好,他两年后便回来接妹妹。
虞年年见不得他们这么哭,赶紧将两个人扶起来,也没数桌上的钱,“你放心走就是,你妹妹我不会让她挨饿受冻的。”
李娘子觉得这小姑娘是个麻烦,太小了,什么都不懂得,若是真留下来,便得当母亲一样照顾她,若是回头病了,弄不好,就要一命呜呼。
但到底虞年年是主子,她若执意要留,自己也没什么劝解的理由。
其实说起来,留下也没什么,女郎平日里日子沉闷,有个小孩儿在身边解闷儿也不错。
今后虞年年身边便多了个小尾巴,不言不语的十分乖巧,平日里一句话都不说,吃饱了就乖乖坐在一边,也不打扰虞年年,倒是个好带的孩子。
虞年年只收了十个女学生,其中一个倒和别的格格不入,是个富家女儿,身上穿的戴的,比虞年年都要好,被送来的时候也扭扭捏捏,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却是个率直诚恳的人。
虞年年便将人留下来了。
她第一日来的时候,手里握了捧花,递给虞年年,有些羞耻和不情愿,“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只当她是表达对先生的尊敬,开开心心收了。
第二日时候,给了虞年年一盒点心,“也是给先生的,先生收下吧。”
虞年年有些奇怪,没敢再收,赶忙推拒了。
她不能平白要人东西,花就算了,兴许是自家种的,随便采一朵不要钱,但点心可是要钱的。
直到她一连拒绝了七日,早上在门前看见了那名女学生,她身旁站着个年轻男子,丰神俊朗,硬是往她手里塞了一只珠钗。
女学生将钗往男人怀里一扔,“要送你自己去送,我这天天被拒绝的,脸往哪儿放?”
男子赶忙好言相劝,“求求好妹妹了,就帮哥哥送吧,我是真不好意思同你那虞先生说话,我一见她就结巴脸红。要是我敢自己同她说话,我送你来这儿做什么?
你还要嫂子不要?我就看上你们先生了。”
虞年年脸忽然一下子红了起来,联系前因后果,便能想到这富家学生,为什么偏偏要来她这便宜的琴坊学习了。
转身赶忙走了,不敢听下面的话。
小尾巴在虞年年这儿有些时日,虞年年养她养的精细,一改平日里邋遢的模样,仔细收拾了一番,头上扎着花苞髻。
她拉住虞年年的衣袖,明亮的大眼睛眨啊眨,“先生以后会成婚,有自己的孩子吗?”
这话虞年年没法回答她。
第54章
小尾巴眼睛眨啊眨, 单纯的不谙世事,“那先生以后如果要嫁人,能不能嫁给我哥哥,他人很好, 很勤快的!而且会对先生很好!”
虞年年脸红的愈发起劲儿, 蹲下身子给她理了理衣裳, “谁告诉你这些话的, 小孩子不要管这些。”
小尾巴“哦”了一声看, 看起来极为失望。
她站在窗边, 街上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兵戈铠甲碰撞的响动, 便开了窗过去看。
李娘子将碗药端过来, 把窗子半掩了, “夫人喝药, 凉州秋风大,您才着凉风寒, 千万小心些。”
自虞年年定了自己的寡妇身份后,李娘子便一直唤她夫人, 防止露馅。
虞年年嫌药苦, 先在舌下压了块儿蜜饯,才仰头将药全喝了,小脸皱巴巴的看起来委屈又让人心疼。
李娘子看着空碗,略显欣慰,又往她口中温柔塞了块儿蜜饯。
“外头怎么了?这几天总是看见街上有兵士走动。”虞年年腮帮子鼓鼓的,里头都是果脯,倚着窗口,向下张望,略有好奇问道。
凉州的兵士的确威武有序, 步伐整齐划一,表情严肃,持着兵戈的手孔武有力,一看便是精心操练的,光一小队人,便有气吞山河的震慑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将士,不免情绪也被带的激动亢奋起来。
“调兵呢,听闻别处纷纷有起兵的,想必殿下是要调兵镇压。这一遭,说不定龙椅上的人要换人坐了。”李娘子小声同她道,似有欣慰也有赞叹。
虞年年一怔,略带复杂的看向下面那一排排黑甲兵士,领头人的将军昂扬斗志,神采奕奕。
她以往同慕容澹相处,只觉得他残暴,是个疯子,想远远躲开他,也觉得这天下若是落在他手中,百姓恐怕又要陷入另一种水深火热。
但她到了凉州之后,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足,好像不是她所想的那样,这里的百姓,似乎过得比晋阳王都的还要开心。
听说慕容澹治下极严,以严刑重法、力拓军事为主。
虽然接近于苛刻残忍,但也功效显著。
例如窃取一文钱,便要施以剁手刑法。这虽然过于严厉也有弊端,但凉州治安的确不错。
一时间对慕容澹稍有改观,能将一个州治理的井井有条,也足够令人佩服。
只是他若单独治理一州,严刑重法尚可,毕竟有别的州更为困窘的处境作为对比,但若是治理天下,再严刑重法,恐怕依旧会引起百姓不满,民怨沸腾。
……
半个月时间里,黄河中下游的难民,已经纷纷涌往晋阳。
即便听说所有去晋阳的灾民,都被朝廷下令击杀,但他们还是前去要讨个公道。
一个满脸虬髯的中年大汉,衣衫褴褛,他忽然扔了手中硬邦邦的馒头,“操他娘的!这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凭什么晋阳城里的大官儿能吃香的喝辣的!咱们就得天天逃难!皇帝老儿不是人!”
他说得情绪激愤,连带着鼓动起更多的人,“就是,凭什么!凭什么当初青州受灾的时候,朝廷能给青州赈灾,现在咱们家乡就一点儿都不管!就因为青州年年交税交的最多吗!”
“反了吧!”
“对!咱们反了吧!”
“报!”朝上气氛降至冰点,没有一个人说话。
狩阳帝站在龙椅上,拎着手中尚且滴血的剑,层层帷幔将他脸上阴沉的神色遮掩,愈发显得恐怖。
一个侍卫从殿外飞奔而来,“加急报,叛军自会稽郡启始,现已经一路攻下武昌等十余郡,所到之处从者如云。轻骑探查消息回来,他们现在已经逼近晋阳了,距离晋阳还不足五十里,最迟后日,便要逼到晋阳城下!”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狩阳帝眼睛红的能滴血,跳下龙椅,一剑将那侍卫刺死了,“你们不能平乱,朕养你们做什么用的!”
“武昌与晋阳,还隔着一条长江,没事,他们过不来,过不来!”狩阳帝歇斯底里,不断提醒自己还有长江天险挡着。
侍卫眼睛浑圆的倒了下去,死不瞑目,有人将他的尸体拖下去,然后清洗地砖上的血迹。
朝中众人皆是频频后退,不敢再招惹这个疯子。
粮草不足,民心叛离,用什么打?
那些叛军每到一个城,城中的百姓便夹道欢迎,甚至主动将城门打开,迎接他们进去,即便是乌合之众,奈何民心所向。
好在他们早把自己家眷送出去了,也已经为自己铺好后路。
“报!”高亢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连滚带爬进来,跪在狩阳帝面前,“陛下!青州也反了!人已经打到弋阳郡了!弋阳郡太守降了!”
朝中人抽气纷纷,晋阳这是前后都被围困住了,若说武昌与晋阳尚且有长江作为阻拦,能抵抗些时日,那弋阳到晋阳,可是一马平川,丝毫没有阻拦!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青州已经赈灾了吗?怎么还反了?啊!”狩阳帝目眦欲裂,抓着那兵士的衣领,将他的头不断往梁柱上磕,鲜血淋漓,直到脑浆蹦出。
“青州的赈灾,十天前就停了,百姓不满,民心沸腾,所以就……”
“陛下!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老太傅战战兢兢站出来,鼻涕一把泪一把。
他算是整个朝堂中最又资历的老人了,为官七十年,经历了大梁上百任皇帝更迭。不是他能力多出众,而是靠着一手好的墙头草能耐。
“那你说怎么办?”狩阳帝转头,猩红的眼睛盯着他,像是见了肉的野兽。
老太傅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两步,“如今说平乱,唯有从凉州调兵……”
此言一出,不少人纷纷响应,“是啊,现如今,唯有凉州王能平乱……”
“从凉州调兵来晋阳吗?那晋阳不就是他慕容澹的天下了!朕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所有人面面相觑,这兴许是大梁不改朝换代的最好方法了,如今命都要没了,还在乎这些?
“朕不会同意的!要死,就让晋阳所有的百姓,都给朕陪葬!”
疯了,他彻底疯了!
众人生怕自己被砍了,慌忙埋下头,不再出一言。
宫中也得了消息,所以逃窜出去的宫娥和太监不在少数,就连不少宫嫔,都收拾了细软。
趁着夜黑风高,缪昭仪和芈婕妤,两个人手拉手跑了出去。
此事彻底激怒了狩阳帝,他在宫中大开杀戒,一时间血流成河。
萱女正在搓着香丸,冷不防被一股血腥气侵袭,身后一沉,狩阳帝浑身沾着血,从后背拥住她。
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悲戚,“爱妃,孤只有你了!”
他拉着萱女的手,贴在自己脸上,颇有些委屈,“你不能不要孤。”
萱女挣开他的手,将香丸放在盒子里,“臣妾听说朝中大臣有提议让凉州王从凉州调兵平乱的,陛下不同意?”
“孤不能同意,同意了,孤就不是皇帝了。”
“那晋阳百姓的命呢?”
“孤要死,便拉着他们陪葬。”狩阳帝委委屈屈的,像个孩子。
萱女搁在案上的手,微微蜷缩了。
凉州王府的谋士们急得团团转,他们绕着慕容澹转圈,“殿下,如今叛军都要攻入晋阳了,您怎么还不着急?”
“是啊是啊!”
“对啊!”
“……”
其余人纷纷附和。
慕容澹不耐的皱眉,扫过这些像苍蝇一般嗡嗡乱叫的人,瞬间堂内安静如死,再不敢有人造次。
每隔三日,就会有一个小童给他传信,信上的内容,像是一个吊着驴的萝卜,虽然小,但对他十分有诱惑力。
他一开始以为这写信的人是沈之昂,想要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后来才发现,沈家根本就没有那么大能耐,沈之昂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们家的人光嘴皮子溜一些。
写信的人,根本没有威胁他做什么大的改动变化,只是三日一信,告诉他去看看晋阳城里的百姓。
那些骨肉分离,妻离子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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