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陈南淮长出了口气,浑身登时轻松了不少。
“站着。”
左良傅冷声喊住陈南淮,他薄唇发颤,语言又止了几次,终于问了句:
“她是不是……?”
“是。”
陈南淮背对着左良傅,脸略微朝后扭,用余光看向左良傅,沉声道:“她有身孕了。”
说罢这话,陈南淮头也不回地往出走,走之前,撂下句话:
“请大人大度些,祝福我们夫妻,咱们以后最好别再见面。还有,我从桃溪县第一次见她,就喜欢上了她,这辈子,绝不放手。”
第109章 龙虎驿
从春一醉出来后, 陈南淮松了口气。
天大亮,微凉透蓝,周遭店面皆已开业;
弹唱妓.女偷偷在角落补妆, 调着琴弦, 眼观六路,看有没有客人来;茶博士戴好方巾, 清了清嗓子, 翻着已经磨出毛的书,琢磨今天讲什么好故事。
一切都是这么平静宁和。
凉风习习,陈南淮感觉很舒服。
他过去仿佛在心里点了支名叫愁恨的香, 让他患得患失, 对妻子欺骗羞辱, 对父亲怀疑抱怨……如今清风一吹, 迷人心窍的香灰散尽, 人也清明很多。
其实想想, 他真的什么都有了。
俊逸的貌相、万贯的家财、为他考虑筹划将来的父亲、温柔貌美的妻子、出身高贵又仗义的挚友……
曹县的事会有梅濂替他摆平,胭脂的仇父亲已经给他报了, 至于左良傅, 用不着他动手, 来日自有魏王替他收拾。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南淮笑笑,提着食盒上了马车。
鲜美浓郁从盒中散发出来, 填满了空荡荡的车,尽是幸福的味道。
“看看左良傅有没有追出来。”
陈南淮足尖踢了下赶车的百善,眼里含着警惕, 身子贴在车壁,手指按在车窗上,却没有推开。
“没有啊, 爷。”
“哦。”
陈南淮松了口气。
他心里还是不安,想赶紧离开洛阳,和盈袖去外面避避。
等下次回来,说不定左良傅死了、谢子风的痴心淡掉了、红蝉的事了结了……那样才算真正的平静。
可是,他又不太想去曹县。
头一个是他和高亦雄把曹县搅和成了滩烂泥,得罪了一大帮同行;
再一个,盈袖在那里留下太多回忆,万一想起可怎么好?
最后……他真不想见白氏那个疯婆子。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盈袖。一定要躲远远的,谁都找不着他们。
等把孩子生下来,她便是重拾记忆,也不怕了。
“善,给爷去办个事。”
陈南淮垂眸,手腹摩挲着食盒,压低了声音:“你偷偷派人去龙虎驿打点一番,我记得咱们家在那儿有几个庄子,赶紧让庄头们拾掇出来个别院,过几日,我和大奶奶到那儿住去。”
“不是去曹县么?”
百善疑惑道。
“少问。”
陈南淮白了眼百善。
龙虎驿是魏王精兵屯驻之地,想来左良傅就算手段通天,也不敢在那里胡来。
陈南淮靠在车壁上,闭眼小憩,眉头凝着愁绪。
“记住,偷偷去办,若是走漏了风声,爷要了你的命。”
……
*
屋里很安静,今儿天好,西窗半推开,干爽清透的凉风徐徐从外头吹进来,吹散了一屋的颓靡。
盈袖百无聊赖地坐在床上,后背垫了两个软枕,手里拿着本唐人诗集,随便地乱翻。
今早上,她身子略好些后,便坚持从陈砚松的小院挪了回来。起先陈砚松还不愿意,说一家子骨肉,没什么避讳,一切以孩子为大。后来李良玉在他跟前耳语了几句,他脸色变得很差,忽然就同意了。
方才海月去库里领发香煤回来,闲说了几句。
不知道怎么的,老爷今儿发了好大的火儿,说太太病重,是因为院里有个老妈妈得了能过人的病,隐瞒不报,害得太太受苦。
好么,太太院里不管是陪嫁来的老人儿,还是积年的嬷嬷,得脸的大丫头,要么驱逐到庄子里受苦,要么几个钱贱卖给人牙子,要么一顿大棍鞭子……
其实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到底有没有那么个得病的老妈妈,谁知道?知道也不敢议论。
盈袖越发烦闷,府里议论她和老爷是非的闲话,其实大多是从太太院里出来的。老爷今早这么做是什么缘故,为宽她的心?让她好好养胎?
可这么做,能堵住别人的嘴么,岂不是欲盖弥彰,越发让人觉得他太偏袒她了?
“大奶奶,想什么呢?”
赵嬷嬷端着杯兑了水的蔷薇露,笑着坐到绣床边,将杯子递给盈袖:“听哥儿说,这东西极金贵,是什么大食国买来的呢,香气扑鼻,味道粘在衣裳上,十日都不散呢。”
“不想喝。”
盈袖强扯出个笑,推开水杯。
赵嬷嬷也没强迫,孕妇害口,吃不下东西正常。
“有个事要给你说,你听了准高兴。”
赵嬷嬷把水杯递给一旁立着的荷欢,抓住盈袖的手,轻轻地摩挲,笑道:“你哥哥治理曹县有方,王爷没口子地夸,原本要给你哥赏两个侍妾,咱们老爷替你哥回绝了,说你哥不是贪色之人,为人清廉,换个别的赏罢。
王爷听了这话,将自己戴了多年的玉佩解了下来,派人送给了你哥。这不,你又有了身子,老爷高兴之余,私底下给你哥置办了不少良田铺子,为避人口舌,全都寄存在莲生的名下。”
“其实没必要,老爷对我们梅家已经够好的了。”
盈袖颔首,淡淡一笑。
吃人最短,拿人手短,不论魏王还是陈砚松,都不是善茬,但愿哥哥能处理得来。
正闲谈间,外头传来阵窸窣脚步声,陈南淮回来了。
丫头们将帘子挑开,陈南淮低头进来。
他由青枝伺候着,脱了披风,净了手,提着食盒,笑吟吟地走向绣床那边。
“今儿感觉怎么样了?”
陈南淮满面的春风,笑着看了眼赵嬷嬷:“呦,您老也在呀。”
他坐到床边,手附上盈袖光洁的额头,发觉盈袖躲了下。
“怎么了?”
陈南淮心里有点不舒服。
“你手冰。”
盈袖掩唇,咳嗽了两声。
“呦,我忘了刚从外头回来。”
陈南淮赶忙将双手按在脖子上,往暖捂,方才的不舒服登时烟消云散。垂眸间,看见盈袖腿上倒扣着本诗集,原本想唠叨她几句,别太费眼睛,转而又乐了:
“看这个好,以后生的闺女和你一样,都有才情。”
“嗯。”
盈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微笑。
马上就要离开洛阳了,忍,千万忍着。
“我今儿不亮就去了春一醉,等了一早上,才买到贵妃鱼,还热着呢,你赶紧尝尝。”
陈南淮给海月使了个眼色。
海月会意立马打开食盒,从砂锅中舀出一碗鱼羹,给大爷端到手里。
“这鱼羹里没有刺,用十几种秘料熬制而成,特别补身子。”
陈南淮轻轻地搅动着勺子,舀了些,给盈袖送到口边,满眼期待地看着她。
“好香啊。”
盈袖没有把嫌恶表现在脸上,眼前一亮,做出很欢喜的样子,将鱼羹吃了下去。
“香就多吃点。”
陈南淮大喜,赶忙满满舀了一大勺:“你若是喜欢,明儿我再去买。”
“这也太麻烦了。”
盈袖将鱼羹咽下肚,确实美味,若是放在以前,她兴许还能吃碗泡饭呢,可而今她看见陈南淮,只有恶寒和恶心。
“我不太舒服,你,你赶紧躲开。”
说话间,盈袖推开陈南淮,趴在床边,大口吐了起来,将方才吃的鱼羹全都吐了。
“怎么又吐了。”
陈南淮轻轻地拍打这盈袖的背,心疼极了,忙让丫头们端来漱口的清茶。
“现在怎样了?”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