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真的?”
盈袖笑笑,拿起勺子,小口喝了起来。“确实挺好。”
“那再泡个饭。”
左良傅把自己碗里的长腰粳米饭给她拨了一大半,又夹了些素菜,给她拌起来,推了过去。
“我还真有点饿。”
盈袖大口吃起饭,腹中渐渐暖了起来。
一旁的谢子风看见这画面,忽然就明白了,她不是不吃,是只吃那个男人递来的。
谢子风神色一黯,指头揉了下发酸的鼻头。其实他早该知道,当时曹县左良傅就关爱她,一直追到洛阳。
她失忆受屈,他不离不弃。
她中毒垂危,他折腰求药。
不仅关心她,还关心她的家人。
谢子风忽然感觉眼睛里好像进了什么东西,用手背揉了下,笑道:“盈盈姑娘,我爹娘一直想见你来着,你看什么时候有空…”
“她什么时候都有空。”
左良傅精神一振,偷偷踩了脚盈袖,直给女人使眼色,示意她热情些,别让他这个“媒人”难做。
盈袖白了眼左良傅,起身,屈膝再次给谢子风见礼,笑道:“真的感谢当初国公爷和夫人仗义执言,盛暑炎热,就不去叨扰两位尊长了。”
盈袖转身,给荷欢使了个眼色,荷欢会意,立马将两个精致锦盒端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这是幅麻姑献寿图。”
盈袖从第一个锦盒里取出块大红缎底的刺绣,笑道:“我这些日子在家中闲着无事,和荷欢一起赶出来的。当初夫人寿宴,因为我这么个人,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谢子风瞧去,那幅刺绣配色绝妙,栩栩如生,细致得连麻姑的头发丝儿都能分辨出来,可见是用了心的。
“多谢你了。”
谢子风双手接过刺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也做了很多,可到底走不进她心里。
“这幅画,是给公子作的。”
盈袖从第二个锦盒里取出幅裱好的画,展开,给谢子风看。
画上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神似谢子风,落款题了首词,是贺铸《六州歌头》中的一部分。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乐匆匆。”
谢子风轻声念着这首词,明明应该豪情万丈,可他读来,心里竟有些不好受。
“盈盈姑娘画的人物,总是一绝。”
谢子风轻声夸赞。
“这是我最后一次画人了。”
盈袖垂眸,笑了笑。
她将画卷好,双手捧给谢子风。
起初因为画,她和谢子风结缘。
他是好人,但不是她心里的人。
谢子风心里忽然空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机会了。
男人痴楞了片刻,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朗声笑道:“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哪怕乐匆匆。”
他不是陈南淮,要放手,就放开得潇潇洒洒。
“盈盈姑娘会是谢某毕生的挚友知己。”
谢子风面上浮起抹微醺的酡红,笑着问盈袖:“不知姑娘今后有何打算,如果有用得着谢某的地方,万死不辞。”
“我……”
盈袖看向左良傅,发现这个男人立马撇过头,佯装忙着吃菜,避开她的目光。
“我会和哥哥回长安。”
盈袖浅笑,两靥生起好看的小梨涡:“舅舅身子不好,寻了我大半辈子,我要去孝敬他老人家。”
“好。”
谢子风难免失落。
不过这样也好,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开始新的生活。
“天色将晚,告辞了,谢公子。”
盈袖屈膝,给谢子风温柔行了一礼,大步走了出去。
她前脚刚走,左良傅后脚就跟了出去。
盈袖扭头,看了眼身边高她一头不止的男人,笑道:“好酒好菜,你怎么不吃了?”
“吃饱了。”
左良傅笑笑,跟着她走,问:“不坐马车么?”
“不了。”
盈袖深呼了口气,抬头看去。
这会儿到了傍晚,天空浮着火烧云,红光映在地上,如同撒了无数凤仙花瓣,很美。
“一日看尽洛阳花,我来这里这么久,还没有认真看过这座城,如今要离开了,就走一遍,也不算白来。”
“其实,我也没看过。”
左良傅手背后,跟着她一起走,浑身舒透。
“我来的日子比你还长,一直忙着勾心斗角,忽略了身边的美景。”
说到这儿,左良傅叹了口气,道:“谢公子人真的不错,挑不出毛病来,你对他实在太生疏客气了。”
“他人好,可是,我不喜欢呀。”
盈袖鼻头酸酸的,忍住,没哭,笑道:“经过陈南淮后,我就不想勉强自己。其实,他喜欢的只是幅画,爱慕的是自己心里想象的盈盈姑娘,一个镜花水月的影子。三爷纵情潇洒,若真与我柴米油盐过日子,他很快就会腻,会烦。”
“你倒想的多。”
左良傅唇角勾起抹浅笑,问:“什么时候回长安?”
“看哥哥的安排吧。”
盈袖抿了下唇,故意打趣:“你都不挽留我?”
左良傅低头,长出了口气,看着一地的艳红,神情凄楚:“长安比洛阳安全,你哥哥,比我更可靠。”
“我就随便一问,看把你吓得。”
盈袖噗嗤一笑,将垂落的黑发别在耳后:“我想吃核桃,再给我捏几个吧。”
“好。”
……
第154章 危局
谢子风快步从酒楼里追出来, 极目望去,左良傅和盈袖就走在前面,这会儿夕阳西下, 他们踏着落日的余晖, 男人双手背在身后,女人步伐轻盈, 不知在说些什么。
感觉特别美。
谢子风笑得有些凄楚, 默默地跟在那对璧人后头。
这一路,已经注定和他无缘了。
不知不觉,袁文清已经行到他身侧, 与他并排走。
“我真不明白。”
谢子风轻抚了下手中的画, 瞪着左良傅的背影:“他明明心里有盈盈姑娘, 为何要撮合我和她。撮合罢了, 还死皮赖脸地追着来, 又当又立, 让人讨厌。”
袁文清一笑,淡淡道:“大抵他并不似公子这般, 有实力雄厚的好父兄。”
“文爷这是何意?”
谢子风忙问。
虽结识时日短, 但他知道袁文清不是那起狷狂无礼之辈, 这么说,定有深意。
“难不成左大人有难处?”
袁文清眸中尽是忧虑, 反问谢子风:“三爷可知朝廷派左大人来作什么?”
“魏王。”
“不错。”
袁文清点头,颇为严肃道:“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鼾睡?想那汉朝之初, 刘邦为稳定天下,先后分封异姓和同姓王,为以后埋下了祸根。这些诸侯王在各自封地有铸造钱币和军政大权, 势力逐渐雄厚,与朝廷形成对抗之势。
从高祖至武帝,从贾谊、晁错到主父偃。文,有废黄老、独尊儒术,政,有削藩推恩和酎金夺爵,前后经过几代人努力,才让王朝真正实现大一统。”
“你的意思是……”
谢子风脸色忽然变得很差,倒吸了口冷气。
“左良傅很可能会变成晁错?”
袁文清眉头皱成了疙瘩:“魏王已经成势,血战不可避免。”
“难道朝廷由着王爷杀了左良傅么。”
谢子风拳头紧握住,不忿道。
“三爷,您出身高贵,说句冒犯的话,您还没有梅濂看得准。”
袁文清双眸微眯,叹道:“魏王为何坐大?其本质在土地兼并的不断发生,按照田令,男丁十四以上应受二十亩的永业田和七十亩的口分田,可实际上,百姓根本得不到足够的田地,还要依法缴纳相应的赋税,在官府催逼之下,只能逃亡,梅濂年轻时落草为寇不是没有原因。”
袁文清双手背后,长叹了口气:“你当朝廷不想出兵平了魏王?本朝自太.祖起,兵力就内虚外重,主要提防越国入侵,日积月累,诸如魏王和国公爷这样的军功世家逐渐强盛,而因土地兼并,百姓无田,根本无力承担兵役,朝廷再地方上的兵源已经逐渐枯竭,陛下只能设置龙武卫,组建精锐亲兵。
可你也瞧见了,龙武卫后来也日渐腐败,竟然发生轮.奸·幼女的恶事,我也不偏袒弟弟,卫所还有世清这种目无法纪、肆意杀人的混账,怎么和魏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