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遥想东晋时,权相谢安在大雪天将后辈子侄召集在一起,让他们咏雪,侄子咏道: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时,年幼的侄女谢道韫说:未若柳絮因风起。
陆令容抿了口茶,这柳絮用得好啊,活灵活现,把雪的飘扬之态道了个足。女孩莞尔一笑,不禁神往,仿佛自己回到了东晋,见到了才女谢道韫,也在与他们谈诗作赋……
哎,什么时候,她才能进到东宫的校书局,由本朝最厉害的博士教授经书道理,听娘娘训话,与满誉京都的才女们交游,那才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呢,不似现在,窝在个曹县,平日里与一群俗尼姑说话,真真窝囊死了。
这些日子,她哪儿都不敢去,就老老实实地待在慈云庵里,等着左大人回来,同时,她又发热重病了,表哥担心她,便留在曹县与她一同过年。
其实她是知道红蝉去那个偏僻小院找左良傅的,可她装作不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个男人不喜欢有人痴心于他?若红蝉真巴结到了左良傅,也是美事一桩…
对了,那位梅姑娘在腊月二十七时送了她一幅画,作为还礼,她写了幅字去。
原本以为,表哥要娶的姑娘是个乡野村妇,不值一提的。可当她瞧见画时,忽然慌了。梅姑娘一定经过名师指点,她笔下的美人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法是有股子傲气和韵味在的。
真不明白,这样国色天香的佳人,表哥为何要伤她性命,难不成有什么内情?
不过,男人不都那样么,婚前嫌恶为村妇,婚后爱不释手……若她去不了京城,难不保要和梅姑娘相处,以后,还真说不准是什么光景呢。
正乱想间,外间忽然传来声响动,好像有人进来了。
陆令容皱眉,捂着心口,轻声问:“是红蝉么?我说了,今晚不用伺候。”
外面的人没理她,好似端起了茶壶,在倒茶。
陆令容掀开被子,疾步往出走,暗骂:红蝉这丫头越发难管教了,待会儿一定得好好说几句。
才刚掀开帘子,陆令容就瞧见外间站着个身量挺拔、貌相俊朗的男人,是左良傅。
他披着玄色大氅,面容带着些许寒意,手里端着烛台,目不转的地盯着墙上悬挂的美人图,看了许久才转身,笑着问:
“这幅画是梅姑娘送你的吧,喜欢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左良傅:妈的,好气,又被女人伤了,老子要去窑子消火去
……
陆令容:大人,您怎么来了?
第29章 一壶清酒
陆令容眸中闪过抹不快之色, 堂堂羽林右卫指挥使,陛下身边的亲信近臣,竟然深更半夜闯入女子闺房, 这算什么。
心里虽然厌恶, 可面上还是得装出温柔和婉之样,她走过去, 给左良傅屈膝行了一礼, 笑道:
“腊月二十七是小女的生辰,主持说红颜易逝、韶华短暂,她便请梅姑娘给我画了幅小像, 叫小女多看看, 参悟禅机。”
“竹灯这老货。”
左良傅仍盯着帛画, 笑着打趣:“本官走之前不过闲话一句, 说小院里的姑娘擅长此道, 这老货就上了心, 巴巴地请人家给你作画,可见哪, 主持是真心疼你。”
陆令容一惊, 赶忙搬了个小杌子来, 踩上去,将墙上那幅帛画取了下来, 丢进炭火里烧了。
她欠身行礼,给左良傅让出条道儿,怯懦道:“您请。”
左良傅虚扶起陆令容, 微微嗔怪:“多好的画儿,烧了可惜。论起来,梅姑娘还是你表嫂, 都是一家子骨肉,你这么做有些太生分了。”
“是。”
陆令容低头微笑,暗骂了声虚伪。
她斜眼盯着男人的被背影,偷偷深呼吸了口气,从柜子中拿出些精致糕点,轻移莲步,急忙走进内间。
“大人面上有风尘,想来这一趟辛劳了。”
陆令容笑着将点心布在方桌上,用滚水烫了遍杯子,从茶叶桶里拈了撮极品毛尖,沏了杯香茶,双手捧给左良傅,随后坐到男人对面的四方扶手椅上,笑道: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多谢。”
左良傅没喝,他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小的白瓷酒瓶,笑着问:“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不知小姐能否陪本官喝两杯。”
“荣幸之至。”
陆令容赶忙从柜中取出两个酒盅,从男人手中接过那个白瓷瓶,满了两盅,与左大人碰了一杯。
她身子差,从来都不贪杯,也不知这是什么酒,呛得人嗓子眼难受,胃里烧得慌。
“小姐好雅量。”
左良傅没用那小酒盅喝,从桌子上翻了个茶杯,咕咚咕咚满满倒了一杯子。
“近些日子本官在外公干,倒听了些你表哥的闲话。”
左良傅也不管陆令容愿不愿意听,笑道:“你表哥身边有个大丫头,叫海月,生的珠圆玉润,甚是貌美,这几天经常偷摸去医馆买催孕的药,这事你知道不。”
陆令容摇摇头,没言语。
女孩强装镇定,可拿着酒盅的手却在颤抖,酒几乎洒了一大半。她心里委屈极了,表哥果然靠不住,本以为自己看得开,没想到还是会吃味。
“少爷和丫头的这点龃龉,哪个宅门里都有,你也不必太介怀。”
左良傅莞尔,懒懒地靠在椅子上,一口一口地喝酒,趁着酒渐渐上头,问:“那件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小女愿听大人调遣。”
陆令容咬牙,定定道。
“想清楚了?”
左良傅笑着问。
“是。”
陆令容坚决道:“惟大人马首是瞻,云州这地方,小女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小姐有志气。”
左良傅放下茶杯,轻轻拊掌,他凑近陆令容,双眼危险一眯,笑道:“魏王多年前醉酒乱性,幸了个卑贱丑陋的奴婢,那女子珠胎暗结,生了个儿子,取名为高亦雄。魏王觉得此事丢脸,不愿承认这孩子,便暗中托了陈砚松,叫他帮忙照拂。那高亦雄打小就与陈南淮要好,成亲前在外面的开销花酒,也多是由陈南淮承担。”
说到这儿,左良傅看向陆令容,笑道:“你父亲去世后,县令的缺儿就空了出来。曹县是北疆军事重地,魏王必须安插自己最信任的人,于是启用他的私生子,叫高亦雄做曹县的县令。
权利在手,高亦雄也生了非分之想,想要回王府,做名正言顺的小王爷,他从陈砚松父子那儿打听到魏王的私隐。”
“什么私隐?”
陆令容忙问。
“自古帝王多求长生,譬如秦皇,多次派方士出海求仙丹。魏王年岁大了,也开始信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听信心腹道士的进言,说前朝有个梁帝,以处女乳.尖肉为药引来炼丹,活了一百二十余岁。魏王心动,便如法炮制,暗中修炼起来。高亦雄得了这个秘密,开始私下采买掳掠貌美女子,进献给魏王,以讨父亲的喜欢。”
“大人什么意思,是想将小女献给魏王,充当药引子?”
陆令容脸色一变。
“非也非也。”
左良傅笑着摇摇头,抿了口酒,接着道:“为了确保药引子的效用,高亦雄想了个法子,暗中筑造了个修仙台,把掳来的貌美童女关在里头,为了避免弄伤脸面,让她们戴着面具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才有资格当药引。”
男人冷笑了声:“这小畜生一开始是讨魏王的欢心,后来觉着瞧童女厮杀极为有趣儿,竟逐渐衍生出了特殊的癖好,每月都要看这血腥的热闹。这不,他的挚友陈南淮来了,俩人腊月二十七那日美美地喝酒看戏,很是欢喜呢。”
“表哥他,他。”
陆令容脸色惨白,她没想到斯文俊美的表哥,竟,竟和这种畜生同流合污。
“陆小姐,你害怕了么?”
左良傅唇角噙着抹坏笑,亲自给陆令容倒了杯烈酒,让女孩压惊,凑近了,低声狠狠道:“本官要陈南淮杀了高亦雄。”
“什么?”
陆令容吓得肩一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您让表哥杀人?”
“是。”
左良傅莞尔一笑:“说实话,高亦雄这蝼蚁,本官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但本官杀了他并不会带来任何价值。可若是陈家人杀了魏王的私生子,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大人想利用我,来激起表哥对高亦雄的愤恨,进而挑拨表哥杀人?”陆令容大惊。
“聪明。”
左良傅打了个响指,满眼皆是赞许。
“本官会安排你作为药引童女,进入修仙台。你仔细想想,若是陈南淮认出你了,见你受到如此羞辱,他会不会愤怒?”
“大概会吧。”
陆令容此时浑身冒着冷汗,不知不觉间,她的两条腿竟然开始打颤,嗓子眼也发干,头晕乎乎的。
“你是他心爱之人。”
左良傅玩味一笑,柔声道:“男人这一生追求的,不过是名声、财富、权利和女人,陈南淮极度自傲,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受辱。你放心,本官会暗中派人进入修仙台,定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本官要你做的,就是事后寻死觅活地挑拨,陆小姐,你能做到么?”
“我,我……”
陆令容此时脑子灌了浆糊般混乱。
“你可以拒绝。”
左良傅勾唇一笑,循循善诱:“本官从不强迫别人,陆小姐,路是自己走的,前途也是自己争取的。”
“我同意。”
陆令容咬牙,直勾勾地瞪着男人:
“这事若是做成了?”
“左某亲自护送姑娘入东宫。”
左良傅笑着朝陆令容抱拳,随后举起自己的茶杯,与女孩手中的酒盅满碰了下。
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儿;
他更喜欢和有欲望的人做交易,容易拿捏。
外头巡夜的梆子声敲了三下,已经到寅时了。
左良傅打了个哈切,揉了下发困的眼,他从怀里掏出个白瓷瓶,轻轻地放在桌上,慢慢地推给陆令容,笑道:
“腊月二十四那日,你的丫头红蝉偷偷去了小院,本官的手下人不懂规矩,和那丫头开了句玩笑,许她做本官的妾。”
左良傅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轻声道:“这壶酒,便赏了红蝉罢。”
陆令容瞬时间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给左良傅磕头,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