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求大人饶了红蝉,她是个糊涂人啊。”
左良傅没说话,只是笑。
陆令容此时又惊又惧,哭得头发晕,嘴发肿,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左良傅,不敢看他温柔的笑,她感觉即便是地府里的恶鬼,也不过如此。
“红蝉同我一起长大,她就是我妹妹啊。”
陆令容捂着发闷的心口,哭着磕头:“求大人饶了她,全都是我的错儿,是我生了非分之想,是我叫她伺候大人。”
“本官又不是老虎,怎么把你吓成这样呢。”
左良傅忙扶起陆令容,他伸了个懒腰,把茶碗里最后一口酒喝光,笑着说:“明儿过年,小姐今晚早睡。本官实在太困了,告辞告辞。”
说罢这话,左良傅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
铜盆里的炭慢慢地熄灭,一阵冷风吹来,把虚掩的窗子吹开,吹灭蜡烛。
跪倒在地的陆令容猛地打了个寒颤,从惊悚中醒了过来。
借着屋檐下的灯笼微光,她抬头,看向方桌上的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瓷瓶。
一个是酒,另一个是毒。
不,不对。
左良傅绝不是想要毒杀红蝉这么简单,他肯定还有别的用意。
别慌,慢慢想。
陆令容揉着发闷的胸口,恍然大悟。
这狗官是在震慑她!
若是她今晚选择逃避,不给他做事,那么这瓶毒酒……就是她的。
想想左良傅的话,他方才说什么了。
他说要安排她入登仙台,与另外几个童女相互残杀,引起表哥的愤怒,继而杀了高亦雄。
不对劲儿啊,狗官说会暗中派人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可若是这样,说不准就起不到预想的效果。
难道……他根本就要她去登仙台送死,以她的尸体来刺激表哥?
想通这层,陆令容瘫坐在地上,久久都动弹不了。
她后悔了,从最开始就不该受左良傅的恩惠,不该生出入东宫的念头,事到如今,她完全被这男人拿捏在手心,根本挣扎不得。
怎么办,怎么办!
往前是无尽深渊,往后是恶虎獠牙,全是死路啊。
慌乱中,陆令容忽然想起方才被她烧毁的那幅画儿。
那幅美人图是梅盈袖画的……想想吧,竹灯主持是朝廷安插在曹县的暗桩,这么多年照顾她的身子,对她如母亲般好,腊月二十七主持送她画的时候,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多看看,多想想,才能参悟禅机。
主持向来有分寸,行事谨慎,怎么会死乞白赖让梅盈袖给她作画?左良傅设计的这件事,主持肯定或多或少知道点什么,难不成,生路在这幅画,在梅盈袖?
陆令容渐渐冷静了下来,她抹了把额上的汗,冷笑了声:“梅盈袖,我把生路赌在你身上。我若是死了,你也别想活。”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推荐个文,我的《烬欢》,若内心强大,能抗虐,可以看一下,我觉得这是我写的最好看的一本文。
第30章 年茶饭
北风依旧在外哭号, 将小院中的凤尾竹吹得沙沙作响,给平和的佛门净地凭空增了些许肃杀之气。
屋里又香又暖,西窗下点了盏豆油小灯, 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现在约莫丑时, 离天亮还有一会子,马上就得准备年茶饭了。
盈袖换了身银红色袄裙, 穿上左良傅送她的那双蜀锦绣鞋, 过年嘛,哪怕身陷囹圄,总得喜庆些。
她坐在梳妆台前, 用红木梳仔细通发, 梳了个灵蛇髻, 髻边插了朵杜鹃缠花, 耳上带了玉珠坠儿, 淡扫蛾眉, 轻点朱唇。
正妆扮着,盈袖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她呢。
女孩摇头笑笑, 接着妆扮自己, 透过铜镜,她看见柔光已然换了寝衣, 脱鞋上了绣床。
这没心肝的憨货,敲了一通木鱼,把左良傅气走后, 赶忙坐到方桌前,把人家吃剩下的饭一扫而光,就连盘子里的油都没放过, 掰了个冷馍,蘸了个干干净净。
“你不睡么?”柔光冷不丁地问,她翻身侧卧,看着盈袖的背影,嘿然一笑:“你穿红的真好看,像新娘子。”
“呸。”
盈袖笑着啐了口,起身行到绣床那边,亦脱了鞋上去躺着。
她把柔光掰平,挽住尼姑的胳膊,闭眼假寐,低声笑道:“今晚多亏你在,否则我就被左良傅欺负了去。”
“大哥不会欺负你。”
柔光定定道,依旧维护她的大哥。
尼姑揉着鼓起来的肚子,小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床顶,老半天才说了句:“他很喜欢你。”
“才不会。”
盈袖撇撇嘴,枕在柔光的胳膊上,小声嘟囔:“他这种人就是把刀子,又冷又硬又残忍,满嘴的谎话,怎么会有人的感情。”
说罢这话,女孩翻身,手肘撑在床上,笑着看面前这粗壮的丑尼姑,笑道:“你看看,我这些天对你好不好?我给你做半碗肉,给你脸上抹润肤膏子,给你做了贴身穿的亵衣,我也不求你怎么护我,就像刚才那样,你大哥如果要强行亲我,你就一耳光打过去,好不好?”
“好。”
柔光憨憨一笑,侧身,盯着女孩明艳的小脸,诚挚道:“师父以前给我讲过,佛祖慈悲,怜悯弱小而割肉喂鹰。你和大哥都是好人,你们两个贫尼都喜欢,贫尼笨,不会选择,可如果有一天你被大哥欺负了,我,我也会割肉,求大哥放过你,怎么样?”
听着听着,盈袖就哭了,止都止不住。
她恨得狠狠掐了下柔光,颤声道:“谁让你割肉来着?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好人,我想利用你来着,这么些天一直贼心不死,想叫你送我回家。傻大个子,你害得人家妆都哭花了。”
“你就是好人。”
柔光急了,手忙脚乱地替女孩擦泪。她不会说动听的好话哄人,只有干着急。
“我不是。”
盈袖抽泣着争辩,她委屈地看柔光,轻声问:
“我不喜欢北边,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南方?”
“南方是哪里。”
柔光抓了下头皮,憨憨地问。
“南方……很远很远。”
盈袖翻滚了圈,枕在柔光鼓囔囔的肚子上,笑道:“我在那边有好多好多朋友,出嫁了的小凤,待字闺中的康儿,隔壁住的王大娘待我可好了,常常做糕点给我吃,对啦,郑嫂子也很心疼我,给我教刺绣。我全都想好了,北边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等回去丹阳县后,我就求郑嫂子给咱俩找些活计,先把自己养活了,过后我想嫁给那个来我家求了三四次亲的读书人,他挺痴心的,孝顺又老实,家里也殷实,不晓得他如今成亲了没。”
“去。”柔光愣声道。
“什么?”盈袖轻声问。
“等贫尼还俗了,就和你去南边。”柔光点点头,恳切道。
“那你什么时候还俗?”盈袖追问。
“把年夜饭吃了。”
柔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把锦被蒙到头上,沉沉睡去。
“就知道吃。”
盈袖笑着啐了口。
她长出了口气,自打被左良傅从桃溪乡掳劫走,每一刻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现在总算能松快片刻。
外头的风似乎小了些许,天也蒙蒙亮了。
盈袖闭眼假寐了良久,都没有睡着。
她索性起来,帮柔光多添了条被子,下床穿鞋,蹑手蹑脚地出去。
谁料刚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团黑物吓了一跳。
此时小院一片白茫茫,隐隐能看出被人踩出的脚印。
在上房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他身侧放着把绣春刀,腿大剌剌地伸到最底下一层,许是听见了响动,回头,粲然一笑:
“丫头,起得好早啊。”
“大人。”
盈袖欠身,给左良傅福了一礼。
细细瞧去,他头上和肩膀都落了雪,想来在外头坐了许久。
女孩暗骂了句:这狗官可真能扛冻,竟还这么神采奕奕,不是说昨晚上去窑子寻花姐儿去了么,不在温柔乡里贪欢,怎地这么早回来。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谁都没先说话。
“那个……”
盈袖指了下小厨房,小心翼翼地问:“今儿过年,我想给小师父做一顿好吃的。”
左良傅扭头看了眼上房,沉思了片刻,笑着问:“不知本官有没有口福。”
盈袖笑了笑,没言语。
低着头,自顾自地去了厨房忙活。
“那个,那个……”
左良傅起身,想要追过去,生生驻足,踮起脚尖,笑道:
“那我把院子扫一下罢。”
男人双手叉腰,在原地站了好久,他有些不懂了,平日里他做事决绝果断,为何这回这么久,连个丫头片子都拿不下?方才听见她和柔光谈天,说是想要回南方,难道他就这么令人厌烦?
左良傅叹了口气,闷头拿了个扫把,默默地扫雪。
……
日头渐渐高了,总算放了晴,也算给憋闷在寒冷中的人带来点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