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夜微冷
方才他问善爷打听清楚了,这位姑娘与大爷有不同寻常的关系,正房奶奶哪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大概以后要做姨娘吧。
可即便是姨娘,那也是他的主子,可是要小心翼翼地伺候。
想到此,朱管事自顾自地从簸箕里拿出粗银针和银线,柔声道:“小师父身上的伤口要缝合,清洗后,还要给她上妆、换上敛衣,她实在太高大,只能穿男人的。说出来不怕得罪姑娘,小老儿活到这把年纪,男的女的都见过了,也不算冒犯小师父。”
“我说了,不用。”
盈袖抢过针线,低头给朱管事行了一礼,忍住悲痛:“多谢大叔的好意,我自己来就好。”
朱管事还想再坚持一下,蓦地瞧见百善在外院的门口偷偷朝他招手。
“那姑娘自便罢。”
朱管事摇头叹气,赶忙往出走。
等灵堂没人后,盈袖挽起袖子,动手帮柔光宽衣。
她喃喃唱着南方哄孩子入睡的小曲,看着柔光,噗哧一笑,瞬间泪流满面:“我才不会叫臭男人碰你。”
瞧瞧,柔光的胳膊被恶虎咬的血肉迷糊,肚子上的那个血窟窿着实叫人害怕。
“你呀,真不守信,说好了一起去南方的,怎么丢下我先走了。”
盈袖哭着嗔怪,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一针一针地替柔光缝合伤口,笑骂:“还记不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把你认成了男人,你这憨货,竟脱下裤子,叫我瞧你到底是男是女。”
说到这儿,盈袖痛苦地瘫坐在地,哭得头也直不起。
“你,你说下辈子要做小妖女,有好多好多人喜欢。”
盈袖紧紧地抓住柔光早已冰冷的手,哭道:“可我这辈子就好喜欢好喜欢你,你大哥也……算了,我再也不想提这个人了。”
等那阵悲痛过去后,盈袖踉跄着起身,从水桶里拧了个手巾,轻轻地替柔光擦洗头、脸还有身子。
“有些疼,你千万忍着啊。”
盈袖的心揪得疼。
她轻抚着柔光脸上的伤,难受的发不出声,良久,骂了句:“憨货,为什么救我,你让我死了多干净,那时候换你想我,我,我就没这么痛苦了。”
等将柔光擦洗干净后,她轻轻地给柔光穿上了敛衣,又将白蜡烛点上,在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
正在此时,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盈袖转身,瞧见朱管事提着个食盒从外院进来了。
这老者匆匆进到灵堂,低着头,从食盒里取出四碟荤素珍馐,一碗米粥,一双新筷子,还有一壶果酒。
等摆好后,朱主管起身站在一边,踮起脚尖,瞧了下案桌上的“干净”尸首,又看了眼满身都是血污的盈袖,摇头叹了口气,道:
“小老儿方才派人到馆子叫了几个菜,姑娘许久未进食了,过来用些罢。”
“多谢了。”
盈袖屈膝行礼,走过去,将酒菜悉数摆在柔光的灵前,满斟了杯酒,轻轻地洒在地上。
她跪在地上,一张一张地烧纸钱,并不回头,轻声道:“我不饿的。”
朱管事偷偷朝外瞅了眼,瞧见善爷正猫在院门口,掐住自己个儿的脖子,挤眉弄眼地暗示。
朱管事此时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没错,大爷也来了,这会儿正在外院的屋里歇着呢。好家伙,大爷将义庄所有的仆僮全都赶走,叫护卫快马加鞭地从别院搬来了衣裳、新浴桶、手巾、被褥……一模一样的两套,姑娘一套他一套,屋里清扫了十来遍,还熏了名贵香料,看这样子,是要住下了。
“那个……”
朱管事面上尴尬之色甚浓,扭捏了老半天,从袖筒里掏出个账册和炭笔,十分难以启齿:
“姑娘啊,这饭菜是升云酒楼叫的,半钱银子。嗯,嗯,针线、殓衣还有香纸,这,这些……”
朱管事声音越发低了:“都要钱的。”
“你记在账上便是。”
盈袖知道这是陈南淮在耍花招羞辱她,也没动怒。
“是。”
朱管事咽了口唾沫,移步走在盈袖跟前,偷偷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快速扔到女孩腿上,压低了声音:
“这包子是小老儿趁善爷不注意藏的,好歹垫一口,别熬坏了身子。”
“多谢大叔。”
盈袖又掉泪了,这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打开布包,刚吃了一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一看,是百善小跑过来了。
这刁奴拉把四方扶手椅,坐到一边,翘起二郎腿,下巴微微抬起,瞧了眼她手中的包子,冷笑了声,神情骄矜无比。
“呦,这算哪门子事,青天白日的,我家里还出贼了。”
“你嘴放干净些。”
盈袖忍着怒,把包子放在地上,她绝不会再吃一口陈家的饭。
“小姐莫恼啊。”
百善挑眉一笑:“喂狗的粗贱东西罢了,不值什么的,只是下次要吃,得知会我们一声。”
见大奶奶脸窘得通红,泪眼盈盈的,百善的心竟也疼了下,这男人轻咳了声,笑道:“我过来跟小姐说两句话,没别的意思。瞧小姐对尼姑挺好的,想来是要给她风风光光办一场事了。咱们义庄的板不好,正巧,高县令姨太太年前没了,托大爷高价买了块楠木,做了副好棺材,小姐要不要?”
盈袖有些心动了。
“这下葬分两种,一种是裹了草席子埋乱坟岗子里,任野狗狸子刨开叼去;另一种是请阴阳先生,好生相个风水宝地,紧接着寻几个匠人,把阴宅盖好……最后再叫和尚念三天经超度,这才算把后事办好了嘛。”
“这,这得花费多少。”
盈袖小声问。
“一百两开外了。”
百善清理着指甲缝儿,偷偷看了眼外头,笑得很坏:“关键是那块楠木的板贵。”
“我没这么多钱。”
盈袖咬牙,她似乎知道这刁奴想做什么了。
“没有,可以挣嘛。”
百善舌尖轻舔了下唇,大着胆子,瞧向大奶奶的明艳的侧脸,两只拳头相碰,弄出异样的声响,使劲儿暗示。
“你想叫我卖身?”
盈袖咬牙恨道。
“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百善莞尔,循循善诱:“好姑娘,这都是迟早的事,你跟他服个软又能怎样。”
“他做梦去吧。”
盈袖大怒。
听见这话,百善冷笑数声,学着大爷的样儿,懒洋洋窝在椅子上,不屑道:“你倒是说说,除了这条路,你还能在哪儿找着钱?去酒楼妓馆卖艺也行,可是吹拉弹唱,你会么。”
盈袖一怔。
过去在南方时,杨柳河畔多秦楼楚馆。她邻居从良前是个暗娼,弹了一手好琵琶,闲来无事串门子时,倒是给她教过两手。
“敢问小哥,曹县最大的酒楼是哪个。”
盈袖起身,微笑着给百善见了个礼。
“那要算升云酒楼了。”百善皱着眉回答。
“在哪儿?”盈袖又问。
“在你上午遇到欢二爷附近。”
百善感觉有些不对劲儿了,坐直了身子,轻声问:“你打听这个作甚。”
“没什么。”
盈袖看了眼柔光,嫣然一笑,拧身离去,走之前撂下一句话:
“等着,我这就去筹钱。”
……
百善半张着口,痴愣了老半天才缓过神儿来。
男人噌地一声跳起来,弯腰捡起大奶奶刚咬过的包子,忙不迭地往出跑,嘴里不停地叫唤“糟了糟了”。
跑到外院后,百善先是叫了个暗卫跟上小姐。
随后,他疾步跑向上房,也顾不上礼数,一把推开门。
瞅了眼,嚯,大爷正躺在床上歇觉呢,他此时穿着厚软的寝衣,翘着二郎腿,手里转着折扇,唇角还勾着抹笑。
“大,大爷。”
百善磕磕巴巴地喊人。
“怎么了。”
陈南淮睁眼,笑着看向百善,神情愉悦,低声问:“她把尸首收拾完了?你怎么跟她说的?”
“这这这……”
百善有些难以启齿,用手帕托着包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然后跪在地上,两手紧紧捂住脸,怯怯道:
“爷,我把事儿办砸了。”
“怎么砸了?”
陈南淮笑了笑,瞅着床边的包子,指尖轻抚着上面那个小小牙印,柔声道:“说罢,爷不打你。”
“奶奶说,说,哎呦!”
百善使劲儿抽了自己一耳光:“她要去酒楼卖身去!”
“什么?!”
陈南淮大惊,立马下床穿衣。
男人脸色阴沉的厉害,骂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老陈家祖坟要冒青烟了。她这是要下我的脸面么,不识好歹的东西,瞅着我心慈手软,就敢在我头上撒尿了。”
“爷,爷您别动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