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金馔玉不足贵 第125章

作者:沈霁川 标签: 古代言情

  “喲,这是什么?”高溪午胡乱擦了手,拎起一条来:“麻辣兔丝!这姜汁花椒豆粉加得好,也没辜负了我送来的顶肥的灰兔子!”

  “呵!这也不错!”他才尝了两口,手又伸向一旁的干芭蕉叶:“幸好这芭蕉蒸肉是今儿才做出来的,还能热乎着,八大杏仁汁浇得香,蘸上椒盐更好!”

  徐晏然不由往前挪了两步,小小咽了一下口水,瞅瞅高溪午大快朵颐的陶醉模样,再低头瞧瞧自己的,忽然觉得一向喜欢的甜食糕点,也没那么香。

  但徐晏然是何许人也,自小,她唯独在吃上,从没栽过跟头。

  她思忖片刻,见高溪午不曾理睬他,便走了两步:“那个…公子,你这里有些吃食,可要只吃这些,也不过是十来种,可巧,我这里也有些,不如咱们换上一些,那不是两人都有许多了?”

  以利动人,徐晏然认为,如果对方是个合格的吃货,根本拒绝不了她的要求。

  高溪午却一脸傲然:“吃食同吃食也是不一样的,我这吃食,那可是云桥池家的手艺,别说你拿一种了,便是拿百种我也不换!”

  “云桥池家?”方才还十分端庄持礼的徐晏然忽然绽开一个笑:“你也喜欢她家的吃食?”

  陡然的热情让高溪午有些招架不住,他有些狐疑:“也?”

  徐晏然喜笑颜开:“巧了,我这里的吃食,也是池家的手艺!”

  她拽了包袱出来,也开始一个个往外拿油纸包,嘴里念叨:“穿桥糕,蜂腰糕,这是油炙的白云片,这是松仁压出的糯米糕,这是撒了红绿丝的松糕…”

  高溪午本来大喜,听到后面不由心里嘀咕:这姑娘是有多爱吃甜啊。

  等他听到第十八种糕点时,便觉出了不对:“你认识池小秋?”

  池家食铺可从没卖过这么多的糕点,他拿起徐晏然殷勤递过来的三层玉带糕,只尝了一口便问:“你同小秋妹子甚好?”

  他仔细观察一番徐晏然身上衣着,忽道:“你是徐家三姑娘?”

  徐晏然刚要咬上麻辣兔丝,檀口半张就这么顿在半空。

  这个模样让外男识得了身份,若是传将出去,按照嬷嬷教的规矩,她现在可以将白绫当围脖,把脖子往里套了。

  可她于识人上头颇有一些机敏,现下高溪午脸上的神色,更像是异乡遇故知的欣喜,见她呆呆模样,出言宽慰。

  “小秋妹子只提起过,常往你家去送吃食。若不是十分在意的,她怎么愿意费这么多功夫,再糕点上花这么多细巧心思,你放心,凡同小秋妹子相好的,都是我高某的兄弟!”

  “兄弟?”

  “平日说顺了嘴,对不住!”高溪午赧然,摸摸头:“便都是朋友了,你放心,我今日定能帮你出去。”

  他这模样,顿时让徐晏然觉得,被认出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欢欢喜喜道:“那我们怎么出去?”

  她无比信任地望过来时,高溪午顿觉心头一热,他挺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靠谱一些。

  “你看,这大坑应是山间猎户废弃的陷阱,想必是为了困住虎豹,因此坑底极宽,而坑口光滑,极难攀援。”

  “那我们怎么办?”徐晏然蹙起眉来。

  “现下月已东升,离我们跌进来已过了近两个时辰,而我们…”他拿起一块碎石在地上画了两个圈,胸有成竹的模样。

  “我们只需在此地坐着,等上片刻,便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第153章

  徐晏然刷刷刷在心里列出了一道题。

  已知:两人同被困在坑底, 无借力工具,无攀爬能力,有吃食三十余种, 其中糕点有四十余块, 她每顿食量大约为五块糕点。

  问:他们能在坑中坚持多久?

  徐晏然将目光对准了唯一的变量:“你一顿大约要吃多少?”

  “变量”老老实实答道:“不多不多, 也就两碗饭。”他比划了一个圆:“只这么大的碗。”

  虽吃得多,可他带的也多。

  徐晏然仔细算了一下数目, 立刻淡定许多,她将裙子捋顺坐下, 轻松道:“那便等着, 有这些吃食,咱们再等上两天也不怕的。”

  能同池小秋结交甚深的人,不须她如此防备。

  一旦全然放松下来, 徐晏然便安心琢磨起了下一口该吃哪一个。

  咸肉松还是油糖酥饼?

  她凝神细思的时候, 眼睛极认真地盯着荷叶包,只看转头的弧度, 和她目光落定的锚点, 便能知道她在犹豫哪两个饭食。

  徐晏然显然是让自己难住了,她犹犹豫豫左望右看, 睫毛纤长蝶翼般扑闪,显示着主人挣扎的心思。

  “都拿去吃罢。”

  自小便惯常同人争食的高溪午,鬼使神差将这两份都递了出去。

  徐晏然咽咽口水,却摇头: “不行, 我方才已经吃了四块,只剩一块的定额了。”

  她解释道:“不然, 你的饭便没了。”

  高溪午失笑,不想这辈子还有被人操心吃不起饭的时候。

  “那你尝尝这个, ”他变戏法一般,又掏出一个油纸包,他摔下来的时候只顾护着大包袱,这个却给嗑了一下,所幸绑得结实,并没碎得厉害。

  里面黑漆漆一团,高溪午怕她嫌弃,将已经变了形裂了缝的整块物事又摔了数下,拨拉出了一个纸包,再揭开露出黄灿灿圆咕隆咚一个芋头。

  高溪午擦干净手,揭开上头一层芋头盖,递给她:“这里面有鸡茸有肉松,外头的芋头是在黄泥里煨出来的,十分香甜。”

  徐晏然拿在手里有些愣怔:“我分一半就行…”

  “不用!来之前,我可吃了整整一筐!”高溪午摆手大声地笑,好来掩盖说谎的痕迹:“也只剩这一个了,再想多吃还得等出去,那时候你便请我一百个!”

  徐晏然看他一眼,露出小小笑涡:“好。”

  可她没说出来,若是出去了,家里是定不会放她出去见外人的。

  吃食很多,肚子却是有限的,来回折腾一天,芋头沙质肉中透出的香甜,给予她一些抚慰,才刚啃上两口,眼皮就重了起来。

  从垂下眼皮到酣然睡去,只用了一息时间。

  高溪午看她靠在壁边,头半歪着,呈现出看着极不舒服的姿态,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芋头。

  山月斜升,初春的山林一到夜间,阴冷潮湿,而溶溶月色有一种银质的光泽,落在坑中便如轻纱,无端覆上一层温柔气息。

  山风刮得厉害起来,松涛声起起伏伏,徐晏然不由缩了缩身子。

  一件狐狸皮披风将她盖住,皮毛的温暖让她多了安稳,又重新舒展开来。

  等高溪午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不由震惊得连退了两步。

  可这姑娘身上的衣服,确确然是他方才莫名其妙脱了又重给她披上的。

  高溪午遍读话本,让他开口相啐的段子成篇累牍多了去,读着风月情深的戏码常道牙疼,这会竟能将这事做得温柔缱绻,他觉得自己见鬼了。

  更离谱的是,徐晏然借着他的衣裳睡梦安然,而他在这冷风里打着抖,咂摸着自己心里这滋味时,竟是心甘情愿。

  “完了完了,”高溪午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开始摸自己的额头:“我这不是烧成了个傻子吧!”

  手冰凉,便显出额头滚烫,辨不清温度。

  高溪午愣怔怔地,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又看了一眼这徐三姑娘,恰看见她在恬然睡梦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咕哝出一句:“桥头糕,还要一块。”

  笑意在他还未察觉之前溜到唇角,心不听话,无视他的慌张,自作主张又轻又缓跳缓了一下。

  好似花开的声音,在寂静夜里听得极清晰:嘣!”

  高溪午终于明白了一回。

  他对着月亮拜了拜,喃喃道:“娘,我好似寻着你儿媳妇了。”

  这会高太太必然是听不见的,但高溪午也是独苗一棵,娇养长大,若是确定了有自己想要的,便要想办法做到,颇有些固执的任性。

  不过片刻,他心里已开始筹划起来。

  忽然,哗啦啦林风松语虫鸣鸟声中,渐渐响起了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开始不过稀稀落落几不可闻,到后来,渐大渐清楚,高溪午的耳朵迅速捕捉到了一句:“溪哥儿!大爷!”

  这声音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徐晏然,她直起身来,茫然片刻,这时声音已经十分相近。

  “是我家的人!”高溪午已经能辨认出其中一个声音正是家中小厮,他爹在高唤溪哥,而那声高兄弟,便是钟应忱和池小秋一起叫的。

  拉拉杂杂总得有十几个声音,来得人必定不少。

  他看向徐晏然,两人谁也没有唤出一声应答。

  高溪午决定不再等待,若等他们寻过这一片走了,他们怕是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你信不信我?”他目光灼然,问得果断。

  徐晏然点点头,亦无拖泥带水。

  “那好,你躲在这里,别出来,”他指的地方正是一处上凸下凹的坑壁,徐晏然缩在角落里,从上面看时再无人能察觉。

  他咧嘴一笑:“你等着,别怕,只数半炷香的时间,我定让人来悄悄接你出去。”

  等徐晏然听话地藏得妥帖,高溪午才扯着一条嗓子大声道:“我——在——这——里!”

  “大爷!”

  “那边,东边!”

  一阵乱七八糟嘈嘈杂杂的声响中,高溪午转头看向徐晏然,舔了舔好几下嘴唇也止不住紧张,心仍然跳得厉害,声音听着豪爽却还在打抖:“那个…你今天在宴上可看中了人?”

  徐晏然一怔,脸哗得一下子烧了起来。

  高溪午好似怕她说是,抢着道:“我家也在北桥,姓高,有十几间铺子,都是南北杂货,吃食也多,我也喜欢吃食,我今年中的举,今个宴上也有我,我家里还有好多吃的,我…”

  “这里有个坑,大爷必定就在底下!”

  他心里直擂鼓,眼见寻他的人都已到了,他愈加着慌,说话颠三倒四,连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要说些什么。

  徐晏然忽得噗嗤一笑,她拽着袖子掩住口,只能看见半弯的笑眼,和一点点红菱唇。

  高溪午恼自己太蠢笨,这时已有几道绳索垂下来,头顶十几根松油火把围着,照得这一片亮如白昼。

  果然,不止是高家的人,还有今日宴席上的几家,都遣人出来寻了。

  徐晏然这会不敢再发出声音,她将身子竭力往里缩得更紧,高溪午站在正中,仰头瞧时,就听见一声哭叫:“我的儿啊!你可摔着哪里?”

  高太太慌得话不成句:“下去,下去,把大爷托上来!”

  “娘!我好好的!不用人下来,我自己能上去!”

  高溪午不及再往旁边看一眼,揪了绳子便使劲踩着坑壁往上爬。

  他全身摔得青紫,划的口子、半扭伤的骨节在这大幅度的动作中,疼得钻心,可他不敢旁顾,也不敢停下。

  一群人七手八脚将他拉了上来,最先扶住他的是钟应忱,高太太搂他入怀,上下看了一遍,心疼得好似让人狠狠揪着,泣道:“这哪里是还好,大夫,胡大夫呢?快来给溪哥儿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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